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船帮老大 > 第076章 春光乍泄

????    “县长,咋办?”

  

      看着陈叫山一众人离开了,走远了,不见了,余团长弯着腰,试探性地向孙县长一问。(更多精彩网络小说请访问仙界小说网)

  

      “该咋办咋办……”孙县长眼睛兀自望着一处,定定不动。

  

      余团长便不敢再问了,他看得出来,孙县长心中有火,压着呢!

  

      可是,孙县长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几个意思呢?

  

      苟队长见余团长碰了一鼻子灰,想替余团长化解尴尬,以免余团长难堪,便囫囵着说,“那咱接着打牌?”

  

      余团长却并没有领苟队长的好意,反以为苟队长没有眼色呢,微微转过身,蔑了苟队长一眼……

  

      孙县长依旧眼睛望着一处,定定不动……

  

      余团长和苟队长,身子皆弓着,坐也不是,站也不直,走也不对,留又尴尬……

  

      惟独何老板,对孙县长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这种“浑然一佛”的神情姿态,更多了解,更加习惯。

  

      姐夫既是县长,说话,行事,必不能如一般人那样,丁是丁,卯是卯,一潭清水,影布石上,巷道里扛竹竿,直来直去,一竿子戳到底。

  

      为官之道,正是如此玄奥,意于人前,言于人后,韬晦矜持,不露痕印,方为至理。

  

      形而上的东西,需要属下去形而下地理解,形而下的言语,却往往包含形而上的深意……

  

      何老板便拿起桌上的“遣令书”,瞥了两眼,手指在上面一拂,一弹,手指与纸张间,发出“啪啦”脆响,撇了嘴巴,“看,咱给人家上眼药,现在,人家给咱戴铁帽……”

  

      “戴铁帽”这说法,源自山北地方戏《忆乌纱》,讲一位小小七品芝麻官,官级不大,却总喜欢别人给自己奉承好话,戴高帽子,以求获得心理上的平衡。后来,这芝麻官娶了老婆,老岳丈有意改造女婿,便令人用生铁,做成了一顶大大高高的乌纱帽,送于女婿……

  

      戴铁帽之典故,比喻人不能太受好话,看似人家给你抬举,实则是给你压力,让你上了高处,却难以下来……

  

      何老板说了戴铁帽的话,瞬间就后悔了,觉着不妥:陈叫山这哪是抬举人啊?这分明是借着韩督军的势,来给我们下绊子嘛!

  

      果然,孙县长听了何老板的话,视线便立刻拴系在了何老板身上,有审视,有质问之意,“谁给你戴铁帽了?谁给你戴铁帽了?”

  

      “不……不是……”何老板舌头在嘴巴里捋不清,“姐夫,我是说……陈叫山这是仗势压人嘛!这么大的事儿,轮得着他来传达么?会不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孙县长抬手将何老板打断,又说了一句“浑然话”。

  

      余团长和苟队长有些愣怔,不明白孙县长这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何意。

  

      但何老板瞬间明白了:不管陈叫山是别有用心也好,还是真实传达也罢,剿匪这事儿,一旦做好了,便可成为姐夫的一大成绩,加官进爵,不就需要这个吗?

  

      姐夫身为一县之长,在余团长和苟队长面前,怎能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浅陋?

  

      悟到这一层,何老板变聪明了,晓得了姐夫的心思……

  

      有些话,姐夫不好说,那就由自己来说好了。

  

      “余团长,趁着好天气,好好招兵募丁吧!”何老板走过去,拍拍余团长的脊背,似有鞭策、鼓舞、期许之意,“甭管咋说,上峰的命令,就是圣旨,好办得办,不好办也得办!再说,这也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兵多粮足好办事,你这团长才当得雄武嘛!”

  

      余团长脑筋一下转过弯了,就连苟队长也登时变豁亮了,连连点头称是!

  

      招兵募丁,扩大编制,上头的经费加大,捞油水的道道就多了,蜈蚣腿腿多,终究肉少,水牛四条腿,随便一划拉,都是肉嘛!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了……”余团长笑着弯腰点头。

  

      “谢孙县长栽培,谢何老板栽培……”苟队长也腰似虾米滚开水,脖如母鸡啄黍米。

  

      曾经以“囤积红椿木”一招,本欲给陈叫山来个下马威,陈叫山却以“高价收购”之策,将计就计,反倒占了便宜。

  

      如今,陈叫山你以“鸡毛当令箭”,想来敲打我,好嘛,我何妨也将计就计,顺之应之!

  

      咱就要看看,这一出戏,到底唱出个啥结果?

  

      鹿死谁手,为未可知啊!

  

      想到这里,孙县长心情顿觉舒朗,站起身,推开一扇窗户,看着县府大院那一排白杨树上,乍看光秃秃的干枝上,已经冒突起许多的小锥苞苞,苞芽口口已有渐开欲展之势。兴许不用多久,那些淡黄泛绿的苞苞,爆裂开来,生发蓬勃,便是一树葱葱茏茏,密密麻麻的绿意呀!

  

      孙县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吁吐之间,不禁诵咏出一首古诗来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

  

      …………

  

      姚秉儒从梁州城返回了。

  

      马匹的皮毛上闪耀着春日阳光,那空空的板车,车辕被汗水浸湿了,被太阳晒干了,打过蜡一般,涂过油一般,明亮放光,像是人们眸子中散发出的欣喜光芒……

  

      整整十车木炭,全部销售一空,黑亮亮的圆棒棒,变成了银闪闪的现大洋。

  

      外驻货栈总领潘贵生,拿着一厚沓的货物购置清单,来到陈叫山房中,找陈叫山核实签字。

  

      “帮主,你看,这是沙河营牛场的三百卷牛皮,我查验过了,黄牛皮一百九十五卷,水牛皮一百零五卷,其中有十二卷水牛皮,晒得不干实,招了蝇,生了些蛆,后又加洗重刮的,毛色明显得很,我给压了四成价……”

  

      “这是天明菇园子的一百篓干菇……没法呀,去年年馑哩,菇出得不好!虽说是他们违了约,但我考虑到这是天灾嘛,没说啥,照直收了……”

  

      “这个,是沙梁坝的新茶五百担,毛芽嫩了些,侯帮主说口劲比以前小,但骆帮主以前给我点过,说中原人不图口劲,图的是头二道的香……”

  

      “嗯……对对对……这是上元堡的干元胡,我就要了七百斤……不是,帮主你听我说,有人胆子大哩,把苦楝树豆豆搁在锅里煸了,冒充哩!我没扇他****的嘴巴子就不错了,唬人唬到卢家头上来了,他当我潘贵生是睁眼瞎啊?”

  

      “这是新庄的天麻一千斤,我切片看过,肉还好哩……你看,帮主,他们欠咱船帮的款子,这不,顶了款子,倒给咱钱呢!”

  

      “这是三合湾的猪鬃两千扎,黑毛色差不多有八成,杂毛色两成,我给他们说了的,捆扎的绳子分开,黑毛色用红绳,杂毛色用黑绳,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哩……”

  

      陈叫山听着潘贵生的汇报,连连点着头……

  

      有很多的货物,其优劣分级标准,察细验真之手段,随行就市之价格,陈叫山都不是太懂……边听潘贵生讲,边暗暗在心中记……

  

      “潘总领,你是老行家,我是外行新手,以后,你还要多多跟我谝传哩……”陈叫山翻一张货单,在嘴巴里蘸一点唾沫,边翻边说。

  

      “帮主,瞧你说的这啥话?”潘贵生不明白陈叫山此话,到底是对自己的鼓励,还是有意敲打自己,要自己守些规矩,玩猫腻,耍滑头的事儿,尽量少做,便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帮主,你是干大事情的!这些个不上串的小事情,属下们一定做得妥妥的,为帮主你分忧,不让帮主操碎心……”

  

      “成,那就这样……”陈叫山抓过毛笔,逐单逐单地签上了大名,又将右手食指,在印盒里一点,在签名上摁了手印,“你去找杨账房落实款子吧!潘总领,辛苦了哈……”

  

      “帮主辛苦,帮主辛苦……”潘贵生倒退着朝外走,猛地与兴冲冲进屋的姚秉儒,撞了个正着!

  

      “哟,姚庄主,对不住,对不住……”潘贵生陪着笑脸,出门去找杨账房了……

  

      姚秉儒将一个油布口袋,朝桌子上一放,拍拍两手,兴奋地看着陈叫山,“大哥,顺风顺水,供不应求啊!这是小弟的一点点心意……”

  

      陈叫山将钱袋子瞥了一眼,抓起来,一晃,便板了脸,“我说兄弟,你这儿刚上了点儿道,就烧得两腿没毛了?你给我这是啥意思?”

  

      “不……不是……大大大哥……”姚秉儒见陈叫山将钱袋子,往过来推,连忙又朝陈叫山那边推去,“大哥,我没啥意思啊!你要不给兄弟穿这个线,搭这个桥,哪有今天这买卖啊?大哥,你就收……”

  

      “秉儒兄弟,我嫌这钱太少了……”

  

      陈叫山此话一出,姚秉儒脸上的肉便挤了一下,愣着不晓得说啥了……

  

      “我要一座金山哩,你有没有?给不给?”

  

      姚秉儒一下明白过来了,脸上的肉舒展开了……

  

      陈叫山站起身来,抓过钱袋子,像给姚秉儒围围巾一般,挂在了姚秉儒脖子上,而后,扯了扯姚秉儒的耳朵,拍拍姚秉儒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兄弟啊,此际,正是你用钱的当口,哥哥我能给你帮一道,那就算一道,咱以后的路还长着哩!炖药离不得引子,发面少不得酵头,你现在正用钱哩,要把劲攒匀实啊!咱是兄弟,亲亲的兄弟,你给我来这一手,你这是拿鞋底子抽哥哥的脸哩嘛……”

  

      “大哥……”

  

      姚秉儒眼眶湿润了,头一低,连续吸了吸鼻子,才没让泪水跌出来……

  

      春正发生,春光乍泄,一道泛着紫色的阳光,从窗棂间照过来,擦着姚秉儒的后颈窝,擦过钱袋子,照在了陈叫山的肩膀上……

  

      那悬浮着无数细小颗粒的光束,明光灿灿,带着窗外树木上的素香,带着天地万物生发拔节的声息,带着春天无穷无尽的,哪怕再木然、再萧索、再愚鲁、再惆怅的人,都能感受得到的欣然与暖意,映照着陈叫山……

  

      在姚秉儒的眼里,陈叫山像一棵春天的大树,积聚了力量,即将喷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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