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罢羊肉泡馍,陈叫山与张五爷一行人,出了老奎福,张五爷凑近陈叫山耳朵,悄声说,“驻防军那头送礼的事儿,好办得很……王司令那人,没啥别的嗜好,就是喜欢西洋货,洋酒,洋烟,洋盒子,都喜欢着呢!至于说李团长,更好办,他就喜欢这个……”
张五爷说到这里,将两个拳头,相对而顶,两个大拇指竖起,对着一弯一弯,而后嘿嘿一笑……
陈叫山一时有些迷怔,不解其意,刚想发问,大头凑在陈叫山另一边耳朵上说,“逛窑子……”
陈叫山“噢”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
张五爷领着陈叫山一行人,在大街上走着,张五爷跟陈叫山说话时,仿佛脊背上生着疮似的,腰始终弯着,挺不直!不时地向陈叫山比划着,这里一指,那边一介绍,脸上始终有笑……
此时大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人来人往,阳光鲜亮,坐轿的,骑马的,推车的,踩踏起粉尘,扑在阳光里,五颜六色的光柱间,幽幽颗粒闪动……
人们见骄横跋扈的张五爷,平日里皆是螃蟹般走路,那肩膀,那胸膛,左右顶着,朝上挺着,似乎故意要想撞上什么人,或者等着什么人来撞似的……怎么今儿,张五爷变啦?袖管不挽那么高,衣领子也不敞了,护心毛和飞龙刺青也不朝外亮了……那么,张五爷旁边那人是谁?张五爷怎地对他那般毕恭毕敬,猴子跟在老虎旁边似的?
人们这种既新鲜,又讶异的眼神和表情,张五爷怎会读不懂?
张五爷并不觉着跌势,相反,他以为,如此甚好!
混迹江湖数年,就如油锅里浸久的老油条,啥时候伸,啥时候曲,什么情况下为自己挣面子,什么情况下,要为他人送面子,老油条老江湖的张五爷,自比任何人都门清!
对于路人纷纷投来的视线,那一束束视线中,所包含的意蕴,对于陈叫山而言,也是全能感知的……
在西京东城监狱时,陈叫山同白爷交流,论及江湖相处之玄机,陈叫山受白爷一番点化,明晓了“恩威并施”之理!
权力也好,势力也罢,金钱也好,武力也罢,这些东西都如炒菜时的各种备料,有主有辅,很多时候,要将这些东西全然打碎了,捣烂了,搅合了,重新相互融合一体,而后呈示出来,便有不一样的效果来!
以权力,使之敬畏,以势力,使之忌惮,以金钱,使之趋利,以武力,使之揪心惊惧……
对于张五爷这号人,先以功夫,令他受点皮肉之苦,驳了他的面子,摘了他头顶上自以为存在的高帽子。而后,在徐掌柜的诊费问题上,不与他过于推让硬争,反给他以迂回事局的畅想,希望,消解他心中繁杂的虚妄和凝虑。再后,登门拜访,以朋友之姿态,向其讨教买卖之道,暗送面子,将本已经摘掉的高帽子,再重新给其戴回去……
除过这些,还是不够。再以转销木炭的利益之事,将其拉拢,有恩,有威,再加上一个“利”字,纵是人与人之间,千沟万壑,江湖风浪滚滚,亦可使能争取之人,争取于自己的阵营中,消除隔阂,显得自然而然。
陈叫山跟随张五爷来到了一家洋货行,挑中了一匣南美雪茄烟,一瓶法兰西红酒,一尊意大利圣女祈祷玻璃像。
在询问价格后,张五爷身上那股子骄横跋扈的劲儿,又冒出来了,指着洋货行老板的鼻子,指头点个不停,“我说,你眼窝子上,抹了石灰了是吧?瞅瞅清楚,这是乐州的陈叫山陈队长,不晓得,没听过么?你这是狮子吞小兔啊,口张这么大?当我张五爷没出过海,留过洋,拿我当苞谷蹭了吧?”
洋货行老板弯着腰,陪着笑,连连拱手,“张五爷,陈队长,小的真没那意思,也没有那胆子呐!您二位,都是见识大场面的人,挑的这几样货,全是精品啊!我这儿真没有……”
“得得……”张五爷伸手一拦,话语随之一拦,“少在这儿跟我上眼药,戴高帽,这一套对我和陈队长,那都不灵!我看这样吧,你就再给减一半价!”
“张五爷,陈队长,我这……”洋货行老板嗫嚅着,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迎上了张五爷那目光,眼珠子白是白,黑是黑,那里边的光亮,比门外的阳光,都让人感到眩目!
洋货行老板便不吭声了……
张五爷要付钱,陈叫山拦着不让他付,张五爷急了,仿佛又变回了与陈叫山初见时的张五爷,声调兀自高了,“陈队长,你这是真瞧不起我张五爷啊?”
一番推挡拉扯,陈叫山还是让了张五爷,陈叫山明白:张五爷和自己成了生意联盟,可谓上了一条船,万家人势必会嫉恨张五爷,张五爷在梁州城里混,若想消停,必须跟驻防军靠紧关系,一方掣肘一方,一方牵制一方,是为处世之最大平衡!
张五爷将钱拍在了洋货行的柜台上,半是安抚,半是解释地,对洋货行老板说,“兄弟,少赚钱了哈!山不转的水转,水不转的风转,不管做啥买卖,图个稳当,那才是最紧要的……”
出了洋货行,陈叫山又在街上买了些糕点礼盒、点心、白酒等这些传统人情,既要有洋货,也不可缺传统人情,有备无患嘛!
走在路上,陈叫山对张五爷说,“梁州城里的洋货行,好像是不多啊!”
“嘿,不是不多,就是他这一家!”张五爷笑说,“庙门瓦沟里撒籽独苗!”
张五爷介绍说,十多年前,梁州城里来了一伙西洋传教士,在梁州周边地区建教堂。
传教士所到之处,都是些贫苦地方,发动当地百姓一起参与教堂建设,只要参与了,皆分米分面,既便是几岁的娃娃,帮着搬了一块砖头,也会赏一颗糖吃。
一座座教堂建成了,最初那些入教会的人,不为别的,都只为有一口饱饭吃,有一身衣裳穿,不至于饿死,冻死!于是,入教会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入教的人一多,梁州城里便出现了好多的洋货行。最开始,这些洋货行的生意都不咋地,只是教会里的一些人,来买些钟、表、洋蜡、洋颜料等东西。可越到后来,既便不是教会的人,也开始购买起了洋货,洋货行也开始扩大经营范围,洋布,洋油,洋钉,洋胰子,洋点心,琳琅满目,丰富得很!
这些林林总总的洋货,有些是传教士们牵线搭桥,从海外弄回来的,但也有好多,是从上海、青岛、北平等地弄来的。这一部分洋货的出产地,都在中国,中国的土地,中国的工人,卖中国人的钱,发中国人的薪水,不过都是起了洋名,叫个啥姆、啥斯、啥朗的……
后来,洋货的热销,对国货产生了巨大冲击,便有了一股股的反洋势力,结合国货行的老板、伙计们,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先从烧教堂开始,逼得传教士纷纷逃离,以至于发展到打砸抢烧梁州城的洋货行……
如此一来,就跟一滩子水被搅浑了,因而,棒客、土匪、强盗,不辨身份的许多人,都夹杂了进来,弄不清他们究竟是反洋的,还是不反洋的,究竟是支持中华国货,还是谁都不支持……反正,就是一锅乱粥,有人趁火打劫,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借机复仇,有人消除异己,有人打压同仁,有人树立地位……
纷纷乱乱数年间,各地的教堂,坍塌不少,留存不多,有的徒留一堆黑炭,有的瓦砾间野猫野狗,跑来溜去,廊檐间的蜘蛛网,大如磨盘,壁画上生出了奇奇怪怪的花朵来,房基上茅草簇簇,石柱上罩厚厚一层鸟屎……
其间里,人们谈洋货色变,假若说谁家有一块洋布、一幅洋画,都得捂捂藏藏,以防有人借机来抢烧打杀哩!
闹了多年,梁州城里的洋货行,也不断减少,终至全部消亡了。
“现在的这家洋货行,是去年时候才刚又开起来的……”张五爷摸着脑门说,“我一度也纳闷呢,现在似乎世道变了,大家好像都关起门来过日子,洋货也好,国货也好,没人多管闲事了……”
“那家洋货行的生意咋样呢?”面瓜适时地问了一句。
“这个不好说……”张五爷回身朝洋货行方向,瞅了瞅,拍拍两手,仿佛为今儿低价买了洋货,感到兴奋犹然不尽似的,喃喃着,“我估摸着,人家是闷声发大财哩……”
张五爷的一位手下兄弟,手里捧着那尊意大利圣女玻璃像,走在陈叫山面前,一侧街房的屋檐上,有一道阳光贴着瓦片照过来,那玻璃像反射的光,恰好辉映着陈叫山的眼睛,陈叫山便用手一挡,朝边上走了走……
谈话之间,众人来到了驻防军府,门口站岗的士兵,昨天恰巧跟随李团长,去过徐家棕货铺,因此,认得陈叫山,“啪”一个立正,敬礼,说了声,“请”
张五爷在前,陈叫山随后,一行人刚来到王司令的会客厅门口,张五爷突然停了步王司令和李团长都在,可是,万洪天老板居然也在呢……
陈叫山虽未见过万洪天,但从张五爷忽然一紧的脸上表情,大许判断出了情况,加之,正所谓“子随父容”,万青林与万洪天长得极像,陈叫山便一下判断出来了,坐在会客厅里,跟王司令和李团长聊着天的,正是万洪天!
张五爷觉着自己若是独自前来,倒也罢了,现在,却是跟陈叫山一起来,这个……这个就有些麻缠了……
陈叫山却微微一笑,对张五爷小声说,“咱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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