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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摆酒筵,陈叫山自就成了主人。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
至下午,十六张大圆桌,依序在前院院场摆开,每桌围十个圆凳。姚秉儒一行十余人入了席,唐老爷、唐夫人、唐嘉中、吴先生入了席,王铁汉、郑半仙,及铁匠铺几位后生入了席,孙县长、余团长、何老板一行人入了席,方启闻方老板领着赵堂主、刘掌柜入了席,乐州城各大商铺的掌柜老板们也入了席……
卢家内部,大院、卫队、货栈、船帮、粮仓几十人,亦都入了席。
这一场酒筵,毋宁说是姚秉儒一行人的接风宴,更像是卢家年末的群会筵。
愈是大酒筵,愈是到了魏伙头和毛蛋他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卢家伙房的所有灶头,全部架了柴火,或炒、或炸、或焖、或蒸、或煮。十几个笼屉叠加如山,六七张案板上,菜刀挥闪,每一个灶头前,风箱呼哧呼哧响,火舌跳卷……
“杂烩丸子出笼嘞,蛋卷煎好没?”“蛋卷已煎好,光等高汤喽……”
“刀把式们动作放快哈……发泡货注意啦,干菇滤水别糟蹋,留着提味……”
“上大柴,上大柴……笼边馏水多留点神,八宝饭别整夹生了……”
“干豆腐片不够,咋整?”“春卷捞了,下锅现炸……”
“风箱扯猛些,褂子脱了整,出一身汗才痛快哩……”
伙房越是忙,魏伙头反倒转出转进,光是这里一吆喝,那里一叮咛,犯不着挽了袖子,亲自上阵……
“好了没?好了没?”魏伙头这里一瞅,那里一看,确认上席菜品,全部调整到位了,大手一挥,“好上席……”
在前院院场,陈叫山忙着招呼众人,跟这里寒暄几句,跟那里扯几句淡话,看见一溜排伙房伙计,系着绣着“卢”字的大围裙,肩膀上搭着白毛巾,腿脚麻利,疾步小跑,忽然便想起了初来乐州时,赶上的放粥时刻……
陈叫山与姚秉儒,坐在了顶靠最北边沿的上首席,一桌上,有老爷、夫人、孙县长、唐老爷、吴先生、何老板、余团长、方启闻。
提议酒,招呼菜,逐个敬酒、倒酒,陈叫山不忘酒筵之主题欢迎兄弟姚秉儒来乐州……
如此,姚秉儒便成了桌上的焦点人物,酒杯交错,喝来喝去,恰如一张张大网,每一张网中,皆有姚秉儒……
太极湾改天换地,从此不再种鸦片,曾经与混天王有着买卖往来的何老板,心下复杂,便率先挑起了话题,“姚庄主,听闻太极湾来年要建酒坊,不知何时出酒?我这人嘴馋得很,到时候不知能不能喝上几壶?”
这话是一考验,一为探问太极湾来年建设大动向,二为再次确认一下,太极湾是不是真的从此不再种鸦片,其三,测一测姚秉儒的斤两,看姚秉儒能否像混天王那般,是否能够玩得转吃得开……
以往,陈叫山对于类似何老板这种“看似随意,内含深意”之类的谈话,多不以为意,即便细想拆分,也品咂不出多少味儿来。
如今,陈叫山已然洞晓玄机,机心亦生,不由得看向姚秉儒,且看姚秉儒如何回答……
“呵呵,多谢何老板牵念……”姚秉儒与何老板喝罢酒,说,“倘是一切顺利,差不多四五月左右吧!到时候邀请何老板来太极湾品酒,何老板可莫嫌弃酒浑啊……”
“据我所知,太极湾多是坡地,高粱和苞谷,种的也不多!太极湾的酒坊建好了,这些酒曲酒料,怕都要到顺风店以东地方收吧?”孙县长咂了一口酒说,“说起来,高家堡距离北山最近,田地众多,沟渠纵横……想必姚庄主与高家堡的高雄彪关系不错?”
陈叫山听了孙县长的话,心下在思:在孙县长治下,在整个乐州境内,惟独高家堡和太极湾,是两块硬骨头,一个是因为人,一个是因为地形。高雄彪为人桀骜,难于通融,且又武艺超群,在高家堡一呼百应,人心齐,军火足,自有一番土皇帝之势!而太极湾,依虚水河环绕,深藏北山之褶皱之间,恰一颗明珠,但谁若是想随随便便,将这颗明珠摸一下,甚至是据为己有,没有个吃天吸地的本事,皆是办不到的……
好一个孙县长,肚子里的计谋韬略,自比那板油一般厚实,随便一动念,便能“依势就境,随起随歇”地谈话谝传,可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姚秉儒既与陈叫山是结义兄弟,高雄彪又公开买给陈叫山红椿木,这几人之间,究竟一个怎样的关系程度?孙县长借着一个酒坊酒料收购之事,抛出了问题,显得应时应景,又无印无痕,自然而然……
“孙县长日理万机,尚关心我等这些尘俗之事,令姚某感激无尽……”姚秉儒敬了孙县长一杯酒,方说,“酒坊收料,靠外界供给是一办法,除了顺风店、高家堡,再往东的柏树寨、田家庄、原公等处,只要价格谈得拢,都可以做上买卖!另外,我太极湾本身,也要开垦种高粱、苞谷等酒料,平整地块不多,以前种罂粟的坡地,倒是多得很……”
姚秉儒此番话一出,孙县长和何老板,明里的意思,暗里的意思,全都解答了,全都应付了,而他们真正想探究的深层隐秘,却又被轻巧地抹了过去,并且,一旦抹下去,令他们便是再想提说,也不容易了……
“姚庄主这样年轻,日后一定大展宏图,来咱们走一杯……”比之孙县长和何老板,余团长肚子里的“板油”,要单薄得多,没有更多由头来说,但见孙县长与何老板都开了腔,自己也便扯了句恭维话,算是应了场……
吴先生一直低头吃菜,遇酒喝酒,上菜夹菜,并不多言……
孙县长便举起一杯酒,看向吴先生,“先生贵姓?听口音怕不是乐州人?”
吴先生只装作贪吃的样子,将一块鸡爪放下,用手帕擦拭了手,连忙端起酒杯,迎向孙县长,“鄙人姓吴,陈队长的朋友,此次特地来乐州,看些买卖……”
孙县长“哦”了一声,说了些“幸会幸会,欢迎欢迎”之类的淡话,便喝了酒,再无多言……
邻桌的谭师爷,忽然端着酒壶走了过来,特地向孙县长他们介绍吴先生,“吴先生乃是北平的大学问家哩……”
孙县长、何老板、余团长,一听此话,原本并不以吴先生为重点的,此际纷纷端起酒杯,与吴先生频频碰杯,话题连连……
陈叫山一见此情形,感觉如今酒桌之形式,正如修房树大柱,有些歪了,失了自己的本意,也偏离了今儿个的主题……
孙县长、何老板、余团长,他们是怎样的人,谭师爷又是怎样的人,陈叫山心里都有一本明账。谭师爷特地过来给孙县长他们介绍吴先生,在旁人看来自自然然,但陈叫山晓得此间暗有波流……
在陈叫山的认识里,吴先生与唐嘉中,属于一类人,他们有学问,有见识,有抱负!同时,他们又有着诸多的愤世嫉俗之处,对当今世道之看法,对时局之关注,对政治之见解,对世界之认知,皆异于常人,超于常人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先生与高雄彪是接近的,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观点,皆有通融之处。
而显然,与孙县长、何老板、余团长,甚或谭师爷之类人,根本就不是一路,恰如生在崖畔的花木,凌雪傲风,即便移植到花园里,也定然是迥异不群的……
吴先生的韬略与学识,注定他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所以,当初入席时,出于尊重,吴先生才被安排到了这一桌。
而孙县长、何老板、余团长他们三人,坐了此桌,是卢老爷的意思,无论怎么说,孙县长他们乃是父母官,于面子,于地位,都是适宜坐这一桌子的……
经谭师爷拎着酒壶这么一介绍,一瞬间,不但将今儿的酒筵主题捣乱了,而且,必然使得吴先生吃得不痛快,喝得不顺心了!
吴先生一连喝了几杯酒,脸便有些发红,暗暗后悔了:起先,在唐家大院里,吴先生以为谭师爷是卢家人,言谈之间,显得极有学问,一时觉得挺投缘,便与之多聊了几句,毫无顾忌!
而现在看来,这个谭师爷,当真不简单我吴劲秋是哪里人,从事怎样的职业,如何如何有学问,与你谭师爷何干?你犯得着将我朝人前推么?我又不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之人,何必要与孙县长之流,多喝那几杯酒呢?再者说,就算我是攀附小人,那么,引荐介绍之角色,也该是陈叫山,或者唐嘉中、唐老爷他们来担当的,与你谭师爷有何相干?
此中有曲折,防人并防心……
风轻波似平,暗流却涌动……
吴先生凝虑之间,显出不胜酒力的样子,连连呼着气,连连用手掌扇风,待到与方启闻碰杯时,吴先生一杯酒端在手里,分为了三口,方才喝完,连忙夹菜压之……
这一切,陈叫山看在眼里,于是,便对谭师爷说,“在咱卢家大院,谭师爷海量,无人可比!今儿是欢迎太极湾的兄弟们,劳烦谭师爷代表卢家,到那边桌子上,多敬太极湾兄弟们几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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