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团长脑筋飞速地运转着,琢磨陈叫山弄出的这“三十方红椿木”,究竟意欲何为?
陈叫山说完这话,大口嚼着浆水菜蒸饭,眼睛却定定看着余团长的反应,视线所及,似乎要将余团长的五脏六腑看透看穿一般,仿佛余团长现在就是一滩池水,清冽盈盈,阳光一照,便可刺穿水面,直抵池底……
同时,陈叫山又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旁的张铁拳和刘神腿,观察着他们一丝一毫的神情及反应……
“嘎嘎喳喳……”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闷雷,震得门框似乎都有些颤抖,雷声炸响间,余团长“突”地一颤,眼睛看向陈叫山……
雷声起,闪电出……天空陡然变得极暗,屋内便也阴阴一片,陈叫山站立在门口,闪电跳闪而来时,一明,一灭,恍惚之间,仿佛一个陈叫山,变成了无数个陈叫山,忽然近一个,忽然远一个,满到处都是……
陈叫山看着余团长的眼神,在闪电中,仿佛充满无限意味,充满了诡异,充满了不可名状的东西……
陈叫山而今祭出的这一招,在余团长看来,有些狮子大开口,但余团长望向陈叫山时,与陈叫山的目光一交接,却又迅速地散开,躲闪到一边儿,没有争辩,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反问,据理力争……
如今乐州境内的红椿木,大多都被砍伐,所余不多!陈叫山不要赔偿银元,偏就要红椿木,且是三十方,余团长若是说红椿木不好搞,陈叫山便肯定会问“你余团长如何知道不好搞?”之类的话;如果满口答应,现在又上哪儿弄那么多的红椿木?给卢家弄不来红椿木,陈叫山便有了给自己找茬的借口,岂不是闹个没完?如果据理力争,或者发怒冒火,拂袖驳斥赔偿之事,岂不是又暴露了自己心里有鬼?正常情形下,一个保安团的团长,理应是关注乐州城的百姓太平之事,又怎会知道,怎会留意红椿木多与少呢?倘若自己沉默,甚或讨价还价,莫不是就暴露了更多事情?
这真是一招妙棋这真是一招狠棋!
余团长眼珠子一转,决定采用太极推手,将所有的不利,都推还给陈叫山,能拆一招是一招,且看陈叫山如何应对,便淡淡一笑,“陈队长,我余某人对木头真没啥概念,不晓得这红椿木到底哪儿有,好不好弄,对木头方数这些事儿,更是心里没有谱儿啊……这样吧,陈队长,你给我说说,这三十方木头,我啥时候赔给你呢?”
余团长起先的一番心理变化,脸上哪怕最细小的一块肉的跳动,眼睛上哪怕一根睫毛的抖闪,都已经被陈叫山看在眼里,装在了心里……陈叫山便将碗一放,用手擦擦嘴巴,“你保安团的人做事,说干就干,向来雷厉风行,人多力量大,砍个红椿木,还不是容易得跟喝凉水似的……余团长,你说是吧?”
余团长脸上的肉,又动了动,发际处好像也微微冒出了一点汗珠子来陈叫山这一连串不阴不阳,不痛不痒的话,仿佛皆有另指,皆有含义,却又含蓄至极,半遮半掩,一字一句听起来,处处充满了一种怪味,比如:“钱是个好东西啊,可有些东西,如今是花钱也买不到哩……”比如:“你保安团的人做事,说干就干,向来雷厉风行,人多力量大,砍个红椿木,还不是容易得跟喝凉水似的……余团长,你说是吧?”
陈叫山到底知道些什么?到底又不知道什么?他想知道什么?他故意不想知道什么?
“釜底抽薪”计划的全盘筹谋,都是孙县长、何老板、谭师爷他们在商量的,直到现在我余山奎都不大明白其中究竟玄机意味何在……梁州万老板的人,来乐州以“木船底板可充阴沉木”为饵,蛊惑船户劈船时,保安团的人四处出击,偷偷砍运红椿木时,陈叫山他们尚在取湫之路上,还未返回乐州城……
这一切之一切,都是在斗智斗心机,我余山奎向来最不喜这一套……
可是,如今外面下着大雨,自己困身在卢家大院里,陈叫山这东一句,西一句,这里一兜,那里一转的,自己使一招太极推手,陈叫山毫不生怯,同样以招还招,又将问题抛给自己我在这一系列的筹谋计划中,在这一番推来斗去中,成了个瓜娃傻蛋,被别人拨得团团转,再闹下去,自己连东西南北斗认不清楚了哩……若是我乱说了什么话,造成了什么后果,以后,孙县长怪罪下来……
“陈队长,既然你要红椿木,你就说你什么时候等着用吧?”余团长一番权衡筹措后,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余某人向来急朋友之所急,帮朋友之所难……”
陈叫山打了个饱嗝,笑了笑,见余团长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连连地跟自己玩着太极推手,怎奈功力不济,已被自己兜转得差不多了,便说,“十天之内!十天后,卢家要修造新房,备制家具,船帮也要打造来年新船……余团长,你看怎么样?”
余团长现在不敢再看陈叫山的眼睛了,每看一次,仿佛自己的眼睛,便是碉堡的望孔,便是秘道的入口,陈叫山的视线一射来,自己心底之动荡,最最隐秘的玄机,便要被陈叫山全然窥破了……
“好吧……”余团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表面上像是自己下了很大的决心,实际上,则是为这一番太极推手所带来的“心累”,来一次结束,“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这四字说出后,余团长心里陡然间松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把话说得过满,也没有把话说得过轻,过于敷衍……
可是,余团长猛地瞥见趴在床上的张铁拳和刘神腿,刚刚松下来的心,又突然紧了起来这两个搅屎棍,本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自己尚且被陈叫山一番太极推手,一通**阵,弄得迷迷瞪瞪,谁能保证,这俩蠢货,被陈叫山一番兜转,不会将红椿木暗藏在宋城窑场的事儿说出来呢?
“大头,拿纸笔来……”余团长正忧虑纠结间,陈叫山忽地一声喊,着实令余团长又一紧……
大头用木盘端着笔墨纸砚和印泥来了,朝余团长身前的桌子一放……
“余团长,写个字据吧!”陈叫山用手指着笔墨纸砚,“余团长事务缠身,整天忙哩,没准一忙起来,就把咱今天说的这一档子事儿,全都忘了哩!我陈叫山面子又薄,为这点小事儿,再去找余团长,去找孙县长,你说,是不是也太……”
余团长这一回没有避让,直视着陈叫山的眼睛,迎接着陈叫山的视线,“你陈队长交代的事儿,难道我还能忘了不成?这字据,我看就……”
张铁拳和刘神腿趴在床上,看着陈叫山和余团长,怔怔着……尽管柳郎中刚才已经给他们伤口上了药,伤口没有如起初那般痛了,但柳郎中擦拭药水时,纱布接触皮肤的那种刺痛感觉,仍令他们感到心有余悸。【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不过,现在看着陈叫山要余团长立字据,他们不晓得陈叫山唱的这一出,到底有什么意味?他们起先没有将宋城窑场说出来,是替余团长保守着大秘密,余团长也给了他们以暗示,赞许了他们的守口如瓶。可现在,余团长生生欠下了陈叫山三十方红椿木,余团长会不会因为此事,再次怪罪到他们头上呢?
张铁拳和刘神腿的这种忧心,以及所带来的表情变化,全然被陈叫山看在眼里,装在心里……
“余团长,好记性不如淡墨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陈叫山从张铁拳和刘神腿身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余团长,“县府也好,保安团也好,跟卢家终究是要打长交道的,咱都在乐州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这么点小事儿,我陈叫山怎好三番五次地提醒你余团长,提醒孙县长呢?”
没办法啊,真是没办法!这又软又硬的话,又像刀子,又像绳子,又像烈酒,又像冰水,我还能如何推口?罢了,罢了……那些斗智斗脑筋的形而上的事儿,我余山奎玩不起,留待你们去玩吧!反正啊反正,事情好也罢,孬也罢,我余山奎能得到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余团长动念之际,抓起了毛笔,在砚台沿沿上略一划蘸,提笔便写……写完之后,将毛笔一搁,又将右手食指,伸进印泥盒里,一点,在信纸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余团长双手将字据交到陈叫山手上,然后一转身,对趴在床上发愣怔的张铁拳和刘神腿喊,“起来走吧,莫非还要陈队长八抬大轿送你们回去?”
陈叫山将字据折好,放进口袋里,拍了两拍,笑着说,“余团长,天下这么大的雨,两位兄弟身上又有伤,就留这儿吧!放心,两位兄弟看病治伤,待个三天五天也好,十天八天也罢,都在那三十方红椿木里包着了,我陈叫山不会再张口提钱的……”
“余团长,下雨路滑,你路上小心……”陈叫山将手一挥,“大头,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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