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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茫的夜幕下,梦坷骑着摩托车,载着辣妹,驶向城郊一处偏远的村落。
摩托车的灯光刺破虚空,在不断延伸的路面上映照出一个椭圆形的光斑,道路两侧一道道由树木、房屋组成的黑影一闪而过,四周又陷入无尽的虚空。
摩托车轻柔的马达声搅动着夜色,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声,更衬托出夜色的宁静。
摩托车停在一家四合院门前,院门反锁,辣妹上前“咣咣”敲门。门开了一道缝,从中探出一颗警惕性很高的少女的脑袋,见是辣妹,热情地迎二人进去。
梦坷推着摩托车跨入庭院。梦坷初次进入这种场合,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好奇地观察院中的情景。
院内悬了一盏大灯,将大院照得透亮。北屋有三间客厅,里面几乎空空荡荡,只是沿墙角处摆了一溜五颜六色的铺盖,还有许多小马扎散乱地丢弃在客厅各处。
正是晚餐时间,菜肴只有一种:盐水煮白菜。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用餐,也有个别人蹲在院内皱着眉头吃力地下咽。辣妹说:“行内有句话——能吃苦吃一时的苦,不能吃苦吃一辈子的苦。这些人现在吃苦,将来享福。”
梦坷却注意到这些人普遍营养不良,眼神里却一种精神上的狂热——一种梦想赚大钱的狂热。
梦坷心底泛起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感:这些人怀揣着发财的梦想,挣扎在社会的底层,将社会的苦难一一品尝。将来会怎样,谁能说得清。
在客厅旁,梦坷见到了辣妹多次提起的刘姐。
刘姐的眉描得细长,妆化得很浓。浓厚的脂粉下面,残留着当年妖艳的风韵。
刘姐先给辣妹一个熊抱,再与梦坷握手。刘姐握手的力道恰到好处,通过刘姐温软的手,传递给梦坷一种温暖、信任的感觉。
刘姐微笑着问辣妹:“这是你男朋友啊,大师哥呀,长得跟韩国明星似的。”刘姐微笑着说话时具有扫清阴霾、融化冰雪的亲和力。
辣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辣妹给梦坷介绍说:“这就是刘姐,我们这里大当家的。刘姐不喜欢别人叫她刘总。刘姐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这儿的,都是兄弟姐妹。”
刘姐把二人让进办公室,泡茶待客。在闲聊中刘姐注意到窗外晃动着好几颗脑袋,刘姐招呼道:“兄弟们进来,认识一下新朋友。”
好家伙,小小的房间一下涌进10多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满脸洋溢着热情,齐声对梦坷说:“大帅哥,晚上好。”
这么大场面,梦坷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笑着说:“大家好,大家好。”
在人群中,一个不识趣的女孩想挤到梦坷眼前献殷勤,结果被刘姐一个凌厉的眼神定住,辣妹在旁边以手遮嘴,忍俊不禁。
有人递上一支烟,是阿诗玛的。梦坷问,“这烟我没抽过,多少钱一包?”话音未落,这群人冲到梦坷面前,好几个人举着打火机啪的帮梦坷点燃香烟,没抢到的赶紧再点一次。梦坷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头发被燎了一下。
梦坷来之前还担心自己孤云野鹤一样的性格,能否融入这个群体,现在释然了。但是梦坷又觉得这种热情比刚下线的红钢坯还要炽热,真让人有点吃不消。
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确有一种吸食精神鸦PIAN的快感。梦坷想,进安监局,当公务员,不就是追求这种精神上的快感吗。
室外还有一群人。忽听外面发一声喊:“丁总回来了。”
室外那群人仿佛听到一道圣旨,发了疯一样向丁总挤,那情景仿佛像北朝XIAN的女兵见到红太阳金正恩一样。梦坷还看见有两个人扑通跪在丁总面前。梦坷心想,完了,这是什么性质的组织啊?经济邪教?
梦坷忍不住挤上前一瞧,虚惊一场,他们在帮丁整理松开了的鞋带。
丁总是一个身杆瘦得堪比竹竿的中年汉子,眼睛极小却极有精神,一脸鬼气。丁总看到梦坷这副新面孔,向梦坷伸出双手:“欢迎加入科士迪团队。”
梦坷有点拘谨地和丁总握手,丁总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江湖习气。梦坷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行走于江湖之人。
到了晚上授课时间,大家陆续回到教室兼卧室的客厅里。足足有60多号人坐在小马扎上,叽叽喳喳像麻雀吵架一样谈个不休。
又过了一会,在刘姐带领下,大家静下来齐唱传销之歌《出人头地》:
“为了出人头地,我们一样来到这里。新老朋友的热情,让我难忘记……不要再过那没有钞PIAO的日子,不要在为那妻儿老小,让我们去逃避。光辉灿烂的好日子,在前方等着你”
这群人唱歌的水平确实不敢恭维,嘈杂、跑调的歌声中还夹杂着刺耳的吼歌声。
唱完歌大家又齐喊口号:今天坐地板,明天做老板!今天坐地板,明天做老板!整齐划一、气壮山河的口号倒是令梦坷听了心神激荡,精神为之一振。
口号过后,丁总亲自授课。
竹竿样的丁总晃着个贼亮的秃头跳上台来,用蹩脚的带有地方口音的广东普通话给大家宣讲科士迪产品的神奇魔力。从科士迪日用品一路讲到科士迪万能治疗仪。将科士迪万能治疗仪吹得神乎其神,可包治百病,癌症、心脏病等疑难杂症也不再话下。
丁总讲课非常卖力,唾沫星子飞溅,不时挥动一下有些张牙舞爪的手臂。其动作、姿态猛看上去像犯了羊癫疯或在跳抽筋舞。
丁总讲课跟乡下人侃大山无异,没有中心不着边际,想到哪扯到哪。梦坷听得如坠雾里,最终也没整明白神奇治疗仪的神秘机理。
梦坷冷眼旁观其他学员,课讲成这样,还有相当一部分学员大张着嘴巴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梦坷欲昏昏欲睡之际,丁总用嘎嘎叫的鸭嗓门大声宣布讲课结束。梦坷一下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同大家一样用力拍掌,感谢丁总结束了折磨耳鼓的讲课。
课后分组讨论,几人围成一圈,在组长引导下讨论听课心得。
辣妹却拉着梦坷去了刘姐办公室——她要让梦坷见识一下刘姐的忽悠能力。
刘姐在办公室内正给一个乡下刚来的小白脸做思想工作。
刘姐先嘘寒问暖,用消融冰雪的亲和力抚平了小白脸有点拘谨的心,再询问小白脸听课感想。
小白脸的眼睛躲躲闪闪的:“没啥感想。我本来就没想干这个,是老乡把我骗到这儿来的。”
刘姐纠正道:“小兄弟,这话可就不对了。你的老乡骗你什么了?你的老乡让你过来,既没骗钱,也没骗财,只不过骗你的几天时间,时间谁都有,看看做什么?骗你几天时间主要是向你介绍一个赚钱的事业。谎言是有善恶之分的,我们只不过用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你来看一个赚钱的事业。骗你两年以后是百万富翁,你是不是很高兴,所以‘善意的谎言’不叫骗!”
小白脸说:“你说得或许是那个理儿,可电视、报纸上说这是非法的。”
刘姐说:“我的好兄弟,这是直XIAO,不是传销,这可是合法的事业。”
刘姐继续口绽莲花:“外国的安利,中国的天狮,不都是合法的直XIAO组织吗?电视上播不合法,是为了保持社会平衡。这么赚钱的事业,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就都来干了,别的事就没人做了,那麻烦大了,没人盖房没人种粮,也没人开车了,那我们总不能把钞PIAO点燃,放在屁股下当火箭发射,送你回家吧?所以国家在电视上播这个,以限制胆小的人不敢来从事这种事业,你能接触这个事业是你的福气,再好的事业也不能人人都来做啊!小兄弟,你说是不是啊!”
刘姐说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情绪激动地挥舞着双手说:“我以人头担保,这个行业绝对不犯法。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你说我们谁犯的起法。再说了,我们要犯法,在家里犯就可以了,何必千里迢迢的跑到山西运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犯法?在家犯法,父母和朋友可以去探望,可在运城,谁能过来?父母一大把年纪,难折腾啊!我的上级王总,一大家子60多口人从事这项事业,如果犯法,他一个人犯就够了,何必把一家人拉进来!还有我的另一个上级张总,把他儿子也拉进来,常言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有必要把儿子带进来犯法吗?这从情理上说不过去。再说了,我们只是打了法律的插边球,直XIAO都没立法,我们犯的哪门子法?”
听到这里,连梦坷都很动心,小白脸是个慢性子,还在低头作沉思状。
辣妹在旁边忍不住发飚了:“你小子怎么这么磨叽?能不能给个痛快话,行就行,不行拉倒!”
刘姐用眼神止住辣妹,继续循循善诱:“也就是一次性投入3800元,等你出局时能拿到380万。不就是3800元吗,不就一个月的工资吗?万一能拿到380万,那是多大的一笔钱财?拿不到,损失也不大。小兄弟这么聪明,这笔帐应该算得来。”小白脸听到380万,眼睛亮了,最后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刘姐脸上浮现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马上安排小白脸的老乡——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把小白脸领到另一个房间洗脚,以彰显大家庭的温暖。
刘姐笑着对梦坷说:“我跟辣妹是多年的好姐妹。辣妹老在我跟前夸你,说你安全培训搞得好,钢厂没人比得上你。是块金子就不能藏着掖着,我得让你发光。我这里有很多科士迪宣传资料,你拿去。下次来我想请你在学员面前露露脸,讲讲课……”
刘姐的话还未说完,丁总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
“我说刘妹,你老这么干,不仗义啊!按规矩,小芳单号来的,该归我,怎么到头来成了你的下线了?”丁总看到屋内有人,便强忍住怒气说。
刘姐:“呵呵,这个……说来话长……你听我解释……”
辣妹给梦坷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离开。
辣妹看到梦坷疑惑的眼神,便解说其中的缘由。
以前刘姐和丁总各统领一个团队,为了整合资源,两个团队表面上合为一体,共同租下这家四合院。再后来两人争客源,矛盾日渐突出,最后商定单号来的客户归刘姐,双号归丁总。可是客户就代表着花花绿绿的钞PIAO,两人还是在暗中耍手腕,使绊子,耍尽心机争客源,矛盾非但不能消除,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梦坷迎着室外凛冽的寒风,琢磨着辣妹的话,心想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处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在这亲如一家的华丽外表下面,也隐藏着尔虞我诈的江湖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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