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欠抽的陀螺 >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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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在厄运的罗网中作徒劳的挣扎了。我情愿逃离红尘,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作伴,做一个面壁的高僧。座前焚一炷香,陪自己度过一生静穆的时光。

  情绪低落到极点的梦坷,在发出这番感慨时,阴沉的夜空正在吞噬最后一丝星光。在夜幕笼罩下,只有一盏狐灯将梦坷的影子扯得细长,印在金鑫钢铁集团炼钢厂的墙壁上。

  炼钢厂堡垒一般的厂房巍然耸立,厂房内灯光通明。厂房外可将炼钢厂的内脏看得一清二楚:冒着腾腾热气的铁水罐在治金吊车的牵扯下徐徐上升;混铁炉昂着头,大口吞咽着倒入口中的铁水;风机在低吟,其轰鸣声搅得空气和大地在微微震颤。

  三年前,前来应聘安全员的梦坷初次看到这场景,他那花蕊般洁净的心灵里,盛满了多惊喜啊!

  三年后呢?三年后的今天,面对同样巍峨的炼钢厂,梦坷面如死灰,心已死寂。整整三年了,每年一次的残酷打击早已将他蹂躏得不成人形。

  梦坷拖着僵硬的躯体进入厂内,来到炼钢转炉侧面。二十多岁的年纪,步履苍桑得如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梦坷怔怔地望着转炉用嘶哑的歌喉,喷吐出滚滚的黄烟,他回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心中充盈着豪情与梦想。在炼钢厂当安全员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跳板,一座小小的驿站。他从未想过把一生的青春和热血挥洒在这片回响着铁戟之声的土地上。他是安全工程专业,他的目标是通过国考,进安监局,当公务员。

  首次国考,笔试第二,怀揣着这样的好成绩,梦坷信心满满的参加了面试。面试自感良好的梦坷却名落孙山。那时梦坷毫不气馁,在转炉前面对沸腾的钢花四溅的铁水,对自己说,矿石百炼成钢,人生亦如此。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下一年要来一次华丽的翻身。

  下一年的国考,他在面试上做足了准备,口中含沙苦练答辩,舌头累瘦了一圈,结局依然是折戟沉沙,一败如水。两次失败,梦坷的心中蒙上阴影,自小受佛家浸润的梦坷滋生出遁入山林的念头。当他夜间替班时,转炉炉口正转到水平的位置等待大修,青幽幽的灯光映着黑黝黝的挺着大肚的转炉炉口,远望去,像科幻电影里的超时空机器。梦坷真想遁入另一个时空,远离尘世,寻找心中的世外桃源。翌日他重又振作起来,反省自己如花年纪,怎生这番念头?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两次国考失败之后,历尽人间沧桑的老科长——梦坷的顶头上司看不下去了,他指点梦坷:甭老是一心想着进安监局,要知道安监局一点也不想你。进安监局要有过硬的背jiang,可你梦坷只有凄凉的背影,要想法找路子,通关节。

  梦坷也知道这层理儿,但父母只是中学教师,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又是一个只会低头拉车、不会拍马溜须的老黄牛样的人儿,再加上自己性格里的那点孤傲和清高,找不出路子也打不通关节。

  第三次国考,梦坷硬着头皮搏最后一把。面试结果今日发榜,结局依旧,梦坷几乎崩溃。现在梦坷站在转炉一侧,他的心情沮丧到极点,所有青春的欢乐都已如彩蝶般飞散,纯净的岁月一去不再复返,似乎所有的结局都已经写好,他怎么也走不出命运的怪圈。他呆望着翻涌到炉口外的钢渣,钢渣顺着炉裙滴落到渣道,梦坷醒悟到自己不是百炼成钢,而是被冶炼出来送到废品处理厂的垃圾钢渣。梦坷真想跳入火红的钢水一了百了。

  梦坷回想三年来的种种挫折,渐渐气郁胸膛,憋屈得几乎要炸了。他想呐喊,拼命地呐喊,呐喊命运的不公。

  爆发吧,疯狂起来吧,梦坷!梦坷告诉自己不在疯狂中爆发,就在疯狂中灭亡!拼了三年,也忍了三年,煎熬了三年,结局是什么,自己还顾忌什么?

  可梦坷看到转炉周围有正在摇炉的摇炉工、取钢样的取样工、指挥天车的指吊工,平时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都是彬彬有礼的,穿戴举止都是板板正正的,今夜在他们面前,怎能发出疯子那样的叫喊。

  梦坷把自己满腔的憋屈生生吞咽了回去。

  心情无论如何绝望,时间的沙漏仍在一点一滴地流淌,该做的工作还是要按时启航。梦坷开始了每天一次的安全巡检。他从转炉平台,爬到了连铸平台,随后又拖着失魂的躯体进入到成品车间储坯跨。

  储坯跨摆着一根根铁道枕木一样的冷冰冰的钢坯,堆成一垛垛豆腐块一样齐整的小山。在钢坯垛上面,数台天车用夹钳吊着钢坯,在上面穿梭不息。

  钢坯垛一侧,一名粗壮的男工正躺在木板上睡岗,口里还拉出一股又一股的鼾声。这名男工两腿大张,一条挽起裤管的“飞毛腿”搭在突出钢坯垛的钢坯上,造型夸张而猥琐;上衣敞开,露出丑陋的肚脐眼,胸前一把护心毛,腹前也有一道黑色毛发,向宽大的裤腰带下延伸进去。

  梦坷走上前去,见此人脸上一条刀疤,从唇角斜着穿过眉心,直入额头,显得面目狰狞而霸气,整个人一幅凶神恶煞地土匪模样!

  梦坷不识此人,但听表弟小胖说过,炼钢厂两月前来了一个刀疤男,名叫石磊,后tai很硬,是厂长的亲侄子。

  提起石磊,梦坷一股憎恶之情充塞着胸膛。就是他,因为一名安全员查他违章,被他下班后聚众暴打;就是他,让涉世未深的小胖把他当作老大,经常随他酗酒闹事,在通往罪恶之城的邪路上愈行愈远。

  对这样生猛的人物,旁人是避之不及,梦坷内心深处也不想招惹,特别是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刻,但职业的积习又迫使他做出行动。

  梦坷用中性笔的笔帽捅了捅石磊,“醒醒。”

  在酣畅的春秋大梦中被人捅醒,石磊醒后老大的不痛快,他睡眼朦胧中见面前立着一位中等偏瘦的年轻人,第一反应是想一巴掌呼在梦坷那张帅气的脸庞上。但梦坷的眼睛带有一种沉郁、忧伤的诗人气质,让他的感受到这人不同寻常。于是他收起起揍人的冲动,吼道,“哥们,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睡了?”

  “这是工厂,不是你家的床。罚款一百,原因睡岗。”梦坷语气平静如月夜下的一潭湖水。查岗罚款本就是极易得罪人的工作,三年来梦坷遇到过各类难缠的人物,对石磊这等人物,梦坷倒也不惧。

  “我说哥们,大家来钢厂混,都他娘的不容易。不要让大家都抹不开面子。你不给我的面子,总得给厂长的面子吧。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跟厂长是什么关系么?”

  石磊说到后来,调门又拔高了好几度,威吓的意味很浓。

  “我知道你谁?也知道你跟厂长是什么关系。你钢坯下睡岗,你就是严重违章,净扯这些都没用。把上岗证拿出来,不然我叫保安了。”

  梦坷语气森冷得像寒冬里的一潭冰水。

  “叫保安?我操!蹬着鼻子就上脸了。我想起来了,我听小胖说过,你不就是那个违章罚款六亲不认不识好歹的主吗?从一个破学校里学了个破专业,在这儿搞什么破安全,整个就一破人!有什么牛B的?”石磊说“破”的时候,是咬牙切齿说的,似乎与这个“破”字累积了世代的仇恨。

  这话深深戳痛了梦坷,梦坷心里的憋屈和怒火已经到了临界点,平时平静如水的梦坷终于爆发了,他歇斯底里地嘶喊:“我上得就是破学校,学得就是破专业,搞得就是破安全。怎么啦?”

  怎么啦?小样!

  石磊突然抓起用来当作枕头的半截耐火砖,吼道:“再嚷嚷,一砖拍死你个龟孙!”。

  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梦坷猛地一把抢过耐火砖,摘下安全帽,朝自己脑袋一砖拍了下去,血从发梢淌了出来,又像蚯蚓一样顺着额头和眉梢蜿蜒下行,惊呆了石磊和围观的员工。

  梦坷继续发飚,他把沾有血迹的耐火砖强塞到石磊手里,“你拍啊!拍啊!有种你拍死我!”

  石磊本想威胁一下,把梦坷的气势压下去,孰料遇上一个疯子,石磊呆住了,强塞到手上的耐火砖又从手里跌落在地上。

  小胖这时从天车楼梯口冲了下来,低矮圆胖的小胖猛一看像一团肉球从梯子上滚了下来。小胖冲上前拉住表哥的手,带着哭音喊:“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小胖拉着梦坷向公司医务室的方向赶去。梦坷回头望了一眼夜幕笼罩下的厂房,厂房内当场石化的石磊和窃窃私语的员工还没有散去,大型风机的轰鸣仍在震颤大地,发泄后的梦坷忽然感到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同时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虚感在体内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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