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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年初春四月,武昌三镇仍旧寒风,天上的浓云好似压在人们头顶似的。的确,自从李闯大军北上以来,从京畿山西一带基本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岳阳楼上一个年轻士子眉头紧锁眺望北方。他这样已经几个时辰了。
一个年轻些的读书人模样的男子走到栏杆边上,犹豫再三,对向北眺望的那个男子说:“大哥,风太大,咱们回去吧,你身子刚好,若是再着了风寒,有了反复,岂不受罪。”这二人便是河南邓州张氏的张华,张夏弟兄两个,为避流贼之乱寓居武昌。张华年前与友人饮酒着了风寒,卧床昏迷数月。张华父母皆亡,自己拉扯弟弟和幼妹长大,去年娶亲,岳父也是早亡,两大家子只是他一人支撑。
实际上,此张华已非昔日的张华了。就在他昏迷的这几月,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已然附在他的身上。
张夏唤过张华之后,张华依旧纹丝不动。张夏也是心中奇怪,兄长平素身体也是极好的,每年都要赴西峡游猎,武艺也是略通,可为何当日一见风就突然得病?前几日刚刚醒来时好像什么都忘记了似的,把嫂子给急的不行。过了半天,缓过劲来了,立刻催着人要邸报,仆人慌忙赶去衙门去取。回来这不看不要急,一看先是发呆,再就是狂怒。家里的人都知道大少爷这脾气,都躲的远远的,只有妻子丁氏战战兢兢的过去劝了半天,好容易才知道是为北方的局势发怒。劝的气消了,又是发呆,而且是连发几天。无奈,妻子只好让张夏和张华一起出来散散心,谁知道这一出来就直奔岳阳楼,上楼就望着北方发呆。
张夏看张华毫无反应,又说“兄长且放心,当今天子乃圣明之君,勤政爱民,必有神明庇佑,那闯贼只是一时的猖獗,北方终会稳定下来的。”
张华仍旧毫无反应,只是哼了一声。
张夏以为哥哥听进去了,又劝解道“纵使时局有变,也有身在高位的大人们出谋划策,兄长不必操心。”
话还未说完,就见张华转过头来,略有些嘲讽意味的看着张夏,说“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这句话出自左传,是曹刿论战中的,是曹刿见庄公之前,同乡劝他“当权的人考虑的事,你为什么要参与?”当然曹刿没有听从。
张夏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张华瞬间变脸,说“范公教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也在花洲书院里学习数年,难道忘了吗?”
突然之间的转变让张夏措手不及,只是一个劲的拱手说“兄长息怒,小弟知错了”
张华也没再纠缠,只是说“知道就好,回家。”
张夏还以为自己要像以前一样被训斥之后罚抄书呐,结果张华却是要回家。张夏的腿早已是站累了,忙不迭的跟上。
到了楼下,家里的小厮早已是在等着了,连忙上前行礼说“少爷总算是下来了,少奶奶在家里可是好等。”张华也不停步,只是说了一声“走。”便是大步的迈开,张夏忙不迭的跟上。明时奴仆和主人不能同行,须得在后随行。这张华身高步长,张夏紧赶慢赶才能跟上。
张华这几天真的在发呆吗?当然不是,他在想事。附体之初的惊愕很快就过去了,但看完邸报之后,愤怒和恐惧一起涌上脑海。
崇祯17年,也即公元1644年,这是一个中国人不能忘记的年份!
李自成围攻北京,崇祯帝煤山自缢,满清趁势入关……中华民族自此遭受了极大的摧残,中华文明的发展遭受了极度的拖累甚至倒退,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迁界禁海,文字狱…….回复能力极强的中华民族到了19世纪二三十年代才开始缓慢的恢复。
不,不说这些,满清军事民族经济政策的强大毁坏性足以摧毁像张华这样的小知识分子,小地主,这当真是一个无处说理的时代。而明朝的军队到此时更大的本领是残民而非抗清,东林党的党同伐异,士绅阶层对于农民军的近乎不可调和的矛盾,军将和地方官员的军阀化…….最终导致大多时候抗清都是若干个省,或者少数一批人在后方的不闻不问或是拆台的情况下的近乎绝望的反抗,而就连这种反抗也常因为相互之间的矛盾,给予清军从容的各个击破的机会……..
刚开始的时候,张华愤懑,不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样一个时代而非盛唐强汉,来到这个时代又只是个手只有缚鸡之力的白身书生,而不是起码有自保之力的军阀,或是能改变这一切的权臣。
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了。已经来了,又能怎样?只要做了,就等于赚了。自己也只有尽人事了,但是听天命是张华所不喜的。或许,自己还真能做些什么。
但是思考了几天,他又发现自己基本什么都做不成。从戎,自己只是略通武艺战策,也只是对付野兽的水平,从军也只能在“贼将军”左良玉麾下做个不入流的小官,然后降清。
经商,张华手头也确实有些银两,父亲去世后也自己做了粗苯生意。但是,这是乱世,就算赚得多少钱,也决定不了朝代的更替,甚至会因财而丢命。况且,他还不是特别会经商。
也就只有从政这一条路了。当然也很难,在东林党的威压下,非苏松常三地的士人很难再较富庶的省份做官,就算是湖广之地,也很难,不是有通天的关系便是大把的银子上去敲。况且,他只是个秀才,而做有实权的官员,就算是个知县,举人都嫌低。家中如果东拼西凑,也能凑出来个几百两银子,这点钱连个下府的穷县都买不到。家里倒是还有些田地,邓州那里,几年前买的好地是有百多亩,靠近湍河,浇水方便;祖宅张坡那边还有两百多亩,是父亲留下来的,但是浇水不易,土质也不算肥沃;妻子家里还有在大丁营还有三百多亩,可是这些有近两百亩是小舅子的,还有五十是妻子小妹的嫁妆,妻子的嫁妆也只是五十亩;淅川的坡地能有个五十来亩,但是坡地浇水也不易,不算好地。再就是西峡那里的林地了,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原来一直只是采山货用的,后来自己用那林地做木炭生意。可是林地一直不值钱。
但是这些地都是在河南,河南可是闯军的地盘,况且河南百姓十余一二,不是饿死就是迁去别处,或是跟着闯军明军拼杀,上好的土地总是没人种,土地肯定是要不起价。
说来也可气,五六年前张华由于时常看邸报,对于天下大势总归是有几分了解,觉得闯军迟早要过南阳一带,便卖了老家的二百来亩地,又在武昌乡下买了百来亩地。当时近亲叔伯都笑他是个败家子,败坏祖宗基业。可这几年若是没有这些地,张家几十口人也得像其他人一样坐吃山空。所以,这些地是不能动的。
张华继承了原来张华的身体和情感,对于家人,还是有感情的。
一时想不出方法,就等等吧。
正思考间就到家了,抬眼一看,妻子丁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张华一笑,走上前去。确实,有些事情是自己的事,没必要摆个脸子给家人看,弄得家里整天人心惶惶。
丁娴也担心许久了,丈夫这几天一直板着个脸子,自己心里担心也不敢多问你,只是隐约感觉丈夫是对时局有所担心。看见丈夫笑着走过来,顿时放心了。
张夏对丁娴行过礼后便对张华说“大哥,我便回房了。”张华点了点头一抬手,张夏和随从便离开了。丁娴便上前去,张华揽住丁娴的肩膀,朝屋里走去。正走的时候,丁娴抬头问道“夫君到哪里去了,这麽晚才回来,让我在家好等”,说着,微微仰起头,看着丈夫的脸色。
嗯,看来心情还不错,眉头也不皱的那么难看了。
“我跟小夏去了黄鹤楼,在上面待了一会儿。这不就回来了。”
唉,估计又是站在风口吹了一下午,漫天灰云的有什么好看。丁娴不由得撅了撅嘴。被风吹到天上才好呢,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她忍不住又说道“夫君怎么又是这样,你的病才好,怎么总是不知道爱惜身体…….”丁娴知道张华最不喜欢听人唠叨,但是劝谏丈夫是妻子的责任,不想说还是得说。
张华知道妻子又要开始唠叨了,便恶作剧似的在妻子翘臀上拧了一下。丁娴埋怨的哼了一声,对张华说“夫君别这样,还在外面呢,让人看见多丢人呢”
张华微笑着低下头对丁娴说“谁让你又啰嗦呢?还不快陪我去吃饭”。说罢便和丁娴一起向饭厅走去。
而此时,北京,闯军正在欢呼庆祝。因为,多年来他们最大的敌人,崇祯,已经死了。
但是,更大的敌人正在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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