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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以南有座小城,虎牢关。夹于两座天然巨山中,易守难攻,是为齐国向北防范北庆最坚实的一道关口。
城门前有名黑甲,背城而立,手握银枪,身侧有匹筋疲力尽的白马,奄奄一息。黑甲前方百米有上千庆兵,两名骑于黑马之上的武将远望那名生命将要枯竭的黑甲猛将,神色间满是两军之间不该有的不忍与怜惜。
陈庆之,齐国第一将,用兵大智如神,破阵无数。对阵悍勇无双,一把银枪提过当世有数猛将的头颅。本是一介江湖武夫,于长白山偶遇齐国二皇子,听君一席话,饮君一壶酒,舍江湖,入军伍,十二年沙场风雨,黑衣白马提枪闯三关,率千兵敌千兵,只死不足百卒,成就当世人尽皆知的神将。
而现今,于虎牢关前苦战四日三夜,未饮一口水与饭,入阵七次,杀去庆兵上千,黑甲之上尽是干透漆黑的旧血与鲜艳猩红的新血。死战至今,虎牢关未开一次城门。
陈庆之右手持枪,挺直脊梁望着前方的庆军,心中并无多少气愤与不甘,自二皇子死后,他便对这军旅毫无留恋,即便杀尽北庆所有人,打下的江山,也不过赠予那酒囊饭袋的太子,那将来的江山,一样民不聊生,又有个屁的意思。既然你要我来守这虎牢关,我守便是,你闭城门不开,我战便是,小白龙,你也累了吧?想着,低头看了眼渐渐合上眼腹部已无起伏的白马。忽地想起一张熟悉的容颜,十二年前的那条竹林小径上,她说:“陈庆之,若你不回来,我便一直等,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劫。”
“相思不如不相思,海棠小枣,再也不见,如此最好。”陈庆之喃喃自语,痴傻笑了起来,许是站的有些累了,将银枪胡乱丢至一边,背靠虎牢关城门,悄悄静静闭上眼,顷刻间脸庞布满泪水,气息断绝。
那一年,竹林里。有一席白衣武夫练枪背影,有一席红衣美人观望身影。
一语承诺,阴阳相隔。
须臾以南,时光以北。
靖历十二年。
柳城,靖国最南的小城,与南靖其余城池不同,是靖帝钦赐的新城,本是一片未开荒的山地,却在几年时间筑为一座城池。靖帝于靖历三年赐名柳城,与城主齐名。
海棠柳,武榜第十,入榜二十载,不曾寸进一位,也不曾出过榜。靖帝宋民安总角之交,南梁末年皆是世子的二人一武一文,谁都不曾料想若干年后一人为将冲锋陷阵平乱南梁迎南靖,一人为君治国安民平天下。宋民安深谙海棠柳与世无争的懒散性子,索性由他自己提要求,结果后者当真与世无争挑了片离靖城远之又远的徐州向南的荒地说要筑个新城,也罢也罢,谁让他是开国功成,允了便是。
于是,柳城便这么有些与世隔绝地出现在南靖版图中,城中百姓多是当年追随海棠柳的军人与妻小,告别平乱南梁的动荡年代,这些退伍的军人倒也习惯安居乐业的日子。做生意,种田,串邻居门,反正都是当年一起杀人一起埋坑的老战友,蹭饭蹭酒自是家常便饭。言而总之,柳城并不富饶,甚至有些质朴,却十分安宁。
这日,正是早春,是山樱无忌开放的好时节,柳城同往日沉浸在喧闹里,处处透着百姓们的欢笑窃语。而柳城最北的寻常院子里,却传来柳城百姓再熟悉不过的一道声音:“男娃男娃,耍剑的,你这一身破剑术可算不用失传了。”正是院落西屋,海棠柳靠在屋前远远望着初生的男-婴,满脸笑意,一抹微卷胡须随着笑颜更是弯曲几分,配上那张还算英俊的中年容颜,十分有趣。
“你取名吧。”看着自己儿子顺利出生的陈景帝面色如常,并未搭理一旁唠叨成疾的海棠柳,望着墨倾城轻声道。
墨倾城望着怀中并未大哭反而瞪着大眼望着自己的儿子,温柔与宠溺不禁涌上脸庞,轻柔回道:“陈庆之。庆之,万事庆之,谦者自庆之。”
“好。”
“柳哥,奶娘要劳烦你了,我陪庆之几日便要去北凉了。”墨倾城纤细手指温柔抚过陈庆之的圆润脸颊,抬头对海棠柳道。
海棠柳面色一改方才的喜色,严肃至极,看了眼无动于衷仿若事不关己的陈景帝,又看了眼神色间满是不忍与哀伤的墨倾城,轻叹口气,摇首道:“罢了罢了,你俩的事我也懒得去管,那些琐事都是小事,庆之我肯定当亲儿子一般照顾,反正这耍剑的也不懂这些事儿。”
亲耳听到海棠柳的一语承诺,墨倾城的神色稍稍好转,微扬嘴角无声点了点头。
“紫竹林。”陈景帝起身,几步踏出西屋,留下淡淡一句。
“去吧,我陪庆之。”墨倾城望着陈景帝渐行渐远的背影,对海棠柳道。
海棠柳又是微微摇首轻叹,宠溺看了眼不哭不闹却挺精神的陈庆之,心中倒无多少惊讶,他老子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剑痴,生下个儿子这般模样也不奇怪,挥了挥衣袖,出了西屋,见陈景帝已经不见踪影,低骂一句,快步出了院子。
西屋只剩墨倾城与陈庆之,前者仍是温柔注视怀胎十月的孩子,而后者,踏入这陌生世界的第一刹,便满是好奇与思索。
感受且控制着自己婴儿的身躯,又听着与前世相同的语言,陈庆之知道自己重生了,虽不知为何会降生在一名男-婴身上,但终究没死,他仍记得上一刹死战四天三夜的疲惫,记得竹林里的那一袭红衣,记得小白龙,记得手握银枪取敌军武将首级的触觉。一切未忘,而本该就此尸骨长埋于虎牢关不是吗?许是想得太多眼睛又睁得过分大了,陈庆之只觉困意席卷,沉沉睡去。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没有牛鬼-蛇神,没有奈何桥,他也不曾喝过那口孟婆汤。这是另一方天地,夷靖楚凉中的南靖。
城外三里,紫竹林,本是荒地。于柳城建城初一道种下,如今紫韵丛丛,十载时光,生长得乱味十足,十分好看。
竹林中心有片百米空地,当初刻意为之,是为两个武痴常年博弈的好场所。
陈景帝立于西侧,斜靠一根紫竹,兀自沉默,海棠柳脱去青袍,着一身单衣,兀自活络筋骨。
“你若留倾城,她又怎么舍得丢下刚降生的庆之不管呢。”
“伤她太深,不见最好。”
“去北凉那破地方,不是伤上添伤,这跟把一个人武功全废再把他双臂双腿都折断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我只知道练剑,旁的不懂。”
“不懂个屁,不懂你当初怎么把她从北凉那一毛不拔冻死个人的破地方骗来做媳妇的?老子多羡慕你你不懂才是!”
“不谈这个。”
“陈景帝,你个耍剑的蠢材!”海棠柳气得不轻,怒骂一句便动了,三步,一步重过一步。
第二步时,陈景帝一掌折断方才还靠着的紫竹,截三尺六寸,斜挥,风自来。
海棠柳第三步已至陈景帝身前,侧身躲过看似温柔实则能杀人的微风,左臂横砸封紫竹,右拳化掌欲沾衣。
陈景帝反之踏前一步,身形微矮,收手,手掌微松微转,刹那正手握竹转为负手,躲过海棠柳的一臂横砸,不退反进的矮身一步压近陈景帝,将那眼看将要沾衣的右掌逼退,负手斜挥,风未来,气已至。两极。
海棠柳收臂回掌,脚下后撤一步,双臂斜张,化掌,合十,将逼至胸前的霸道剑气生生压破,而他双臂的衣袖亦被生生绞碎,直见古铜色的精壮双臂。
正是下午,紫竹林传来竹子断裂声,劲风拂过的沙沙声,臂膀相撞的沉闷声。若行走江湖的儿郎们知晓这片四处无人的紫竹林每隔几日便能目睹两名武榜有名的万象境高手过招,能见着那位武榜第四的负手剑,能亲眼目睹不知杀了多少成名已久的高手的两极,能见着逆练金刚经,双掌可压碎两极剑气的武榜第十,怕是这片紫竹林便再也不复往日的安宁了。
是夜。
柳城府,南院的主卧传来海棠柳杀猪般的叫声:“婉儿轻点轻点!个破耍剑的,不就是心情不好嘛,连天门都使出来了,老子差点没挡死!”
屋内,李静婉小心翼翼给海棠柳猪蹄般的双手涂抹药酒,一脸忍不住的笑意,道:“你看看你,堂堂武榜第十的高手,每回都被揍的这般狼狈,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江湖上那些儿郎若是知道,我看还有谁想学你那破金刚经。”
“放屁!老子当年一手金刚伏魔拳砸死过的猛将还少吗?”海棠柳义正言辞,许是说话声大了些,双手也微微颤抖几分,肿得不像样的手掌传来钻心疼痛,又是一脸吃痛要死的模样,“轻点轻点。”
城北,西屋。
陈庆之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墨倾城素描峨眉的容颜,即便眼角已挂上些许岁月痕迹,仍是他上一世都不曾见过的绝世容颜。
墨倾城无言注视着陈庆之,眼眶之中噙满泪水,低声哽咽。
泪水滴落至陈庆之的脸颊,顺着胖嘟嘟的脸颊流进嘴里,满是咸涩。
陈庆之望着哽咽的墨倾城,想起那一袭红衣,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我还活着,可你却不在这世上。泪水不自禁从他的眼眶溢出。
墨倾城见陈庆之面无表情的哭泣,破泣为笑,嗓音些微沙哑:“傻孩子,娘伤心,但你不许伤心,那负心人虽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一定会是个好父亲。娘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做师太啦,那里还有许多弟子在等我,她们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你说娘亲是不是不该太自私呢?”
北凉?许是个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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