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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利兹是一座小镇的名字。
一年四季,火车载着东南沿海出产的渔获经过这里,再运往南方的城市。
有混着冰块的虾、肥厚的鲔鱼和软绵绵的乌贼。
不仅仅是渔获,还有一些昂贵珍稀、来自大海深处的染料,被小心护送着,输送给内陆大城市那些鼎鼎有名的服装作坊。
屋子里的壁炉烧得很旺,热气混杂着新鲜的油墨味四下飘散。
真蓝看了一眼窗外的微雪天气,思绪有些飘忽。
在真蓝的记忆中,这座满是鱼腥味的小镇永远潮湿又喧嚣。
他是个孤儿,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鱼厂破旧的人字形天顶下一遍遍摔打一米多长的墨鱼。这种黏糊糊的软体动物比他身体还长,经过反复摔打肉质会变松软,省去了餐馆里的一道工序。
这也给了幼年时的真蓝一个喝粥的理由。简单的工作让他不至于饿死,但也没法吃饱,所以他一直很瘦弱。
到了十岁,真蓝在救济所领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打扮体面,去报社当了一名报童。
报社待他不薄,真蓝的餐桌上有了面包和汤,他长高了,渐渐的存了一笔钱,大概有三四百个铜子。
现在,真蓝十四岁了。
和他的名字很相符,当你站在他对面,就能和那双湖水般平静的蓝眼睛对视,那纯净略带悲伤的眼神会让任何人都不愿意多看。
报社安排真蓝实习,等他成年,就能签下合同,正式成为《伯利兹晚报》的外勤记者。
“布瑞恩老师,今天我们去哪里采访?”回过神来的真蓝小心发问,实习了三个多月,他还是有些拘谨,毕竟从小他就很憧憬那些穿着便服、手持照相机,能言善辩的记者们。
坐在松木桌后面的中年男人胸膛很宽,从正面看不到椅背。他的眉尖有些微微发白,穿着一件茶色格子衫,正对着一杯咖啡沉思。
听见真蓝的话,中年男人抬起头,忽然发问:
“你知道魔法师吗?”
真蓝一愣,咽了咽嗓子,回答:“您是说那些能使用魔法的强大存在?”
“对,魔法很神秘,凡人接触不到。但在那些强大的魔法师手中,它就会像调酒师手中的马天尼一样散发魅力。”
“我得到确切消息,魔法世界四年一度的独角兽杯决赛将要在东部的大城市塞纳坦举行,大量的魔法师将在接下来几天涌入塞纳坦城。”
“塞纳坦?那不是……”真蓝心里一惊,塞纳坦城距离伯恩利只有一百多公里,从这里乘坐蒸汽火车只需要两三个钟头。
“伯利兹是交通重镇,这几天估计有好些魔法师路过,我们找到机会采访一些,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够上头条了。可不能让《小伯利兹人晨报》和《洋流报》抢先……我们要主动出击,搞个大新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谁才是伯利兹销量第一的报纸?当然是我们!”
布瑞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挥舞着拳头,神色激动,在提到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时候,眼睛里冒出火光。
真蓝苦笑一声,前天,《洋流报》有篇文章狠狠的嘲讽了布瑞恩,说他像只舞文弄墨的蠢鹅。报社之间关系想来不善,毕竟是竞争对手。
但他心里十分激动,如果真如布瑞恩所说,到时候轰动全城的大新闻署名位置,排在布瑞恩后面的一定是“实习记者真蓝”这几个字,这简直是一种无上荣耀。
翌日,天蒙蒙亮,真蓝从廉价公寓的床上冻醒,他爬起来推开窗户。
只见外面一片蓝黑色的昏暗微光,冷风打着旋儿扑面而来。
打了一个寒噤,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咽下一块隔夜的冷土豆当早餐,穿上自己补丁最少的一件外套匆匆出了门。
提前一个钟头来到约定地点,布瑞恩已经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抽完半根烟了。
布瑞恩欣赏的看了他一眼。
“不错,你比以前跟过我的几个实习记者都勤快,所以他们都早早的滚蛋了。”
他掐灭剩下的半根烟,从大衣里面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的三明治扔给真蓝,“吃饱点,待会儿要跑很多地方。”
布瑞恩对真蓝很是照顾,经常接济他,尤其是在这样难熬的冬季。
真蓝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快步前行的布瑞恩,这不妨碍他快速吞下三明治,舔舔手指,从怀里取出笔记本开始报告。
“昨天我弄到了火车站的平面图和时刻表,第一班从伯利兹中转去塞纳坦的火车会在五点二十进站,停留一刻钟后发车。身份尊贵的魔法师,不可能和普通市民一起乘坐经济舱……头等舱的出口在这里。”
他在车站平面图的某处画了一个叉。
“很好,”布瑞恩拨开怀表盖,“火车到站后,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采访,这是两张头等舱的票。”
看着两张红色线条勾勒的车票,真蓝眼睛都直了,他哆嗦着说:“天哪,这可值两个金币!”
“反正是报社报销,主编也很支持这次行动。”布瑞恩答道。
在冬季雾气弥漫的清晨,火车站庞大的身影只显出朦胧的轮廓,隔夜的脏水已经冻成黑冰,铁轨像是乱麻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车站入口处。
由远及近的尖锐汽笛响起,一截黑铁铸造的车头钻出浓雾,将巨蟒般的车厢拖出,暗黄色的灯光透过水汽弥漫的窗户,就像潜伏在水下的巨兽睁着眼睛。
一共二十截车厢,有一半装满了渔获,浓烈的海盐气味扑面而来,随着吱嘎声和喧闹声响起,从铜皮车门里涌出人流,挨肩搭背的挤出来。
与黑铁车头相连的头等舱却安静极了,似乎那些富商的太太们就要捂着胸口,挽着镶钻的软皮包娉娉婷婷的走出来。
就在真蓝睁大眼睛之时,车门被推开,一个衣衫凌乱的年轻女人嚎哭着冲了出来!
“是戴维斯男爵夫人,”布瑞恩压低声音说,语气有些微微兴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迎接夫人的马车就在一旁,两个粗壮的家丁看见夫人这幅模样,赶忙上前询问。
男爵夫人哽咽着吩咐几句,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虎背熊腰的家丁抄起双筒猎/枪,蛮横的推开乘务员上了车,布瑞恩乘机端起相机对着夫人拍了几张,然后快步更上。
真蓝先一个箭步冲进车里,看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年轻人和家丁们对峙。
这个年轻人个子很高,眸子细长妖异,鼻梁高挺,左耳挂着一颗眼泪形状的水晶,一头黑发用银线和浅蓝色宝石织成的发网箍住。
真蓝注意到,他的小指戴着一枚银戒,戒面是茎连在一起的三叶形。
双筒猎/枪粗暴的顶在年轻人的胸口,家丁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别让我一枪轰烂你的胸膛!男爵大人要是知道让你这么快活的死掉,一定会用鞭子抽我一顿!”
真蓝吓得不敢喘气,这种打鸟的散弹枪近距离发射,就算是铁皮也要变成筛子。布瑞恩对他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现在有些难以抉择,”黑袍年轻人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发愁的扶着额头,“要是杀了你们,谁来拖走尸体?我去塞纳坦的路上,可不想和尸体作伴。”
没等家丁回答,他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真笨,到时候换个座位就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里随意的写画,钴蓝色的耀眼痕迹凭空出现,一个个奇异的符号和图形排列成神秘的图案。
真蓝从未见过那么鲜亮、耀眼的色泽,这已经不是染料和油墨能拥有的颜色,它美丽得如同神迹!
家丁们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寒风从敞开的车门窜入,顿时一个激灵,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一层寒霜从脚下向上蔓延,晶莹的霜花瞬间扑过胸口,在吱呀声中凝出许多向外伸展的冰凌!
两个强壮的男人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车厢里原本看热闹的乘客顿时面色僵硬。
“杀,杀人了!”
一个富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刚想跳出车窗,却被一道透明的冰刃从中间一分为二,整个身体冻成冰块,连血都没溅出一滴!
真蓝觉得一阵寒意从脊骨窜上后脑,他面部僵硬,几乎要瘫倒在地,忽然,一个咆哮在他耳边炸响!
“魔法师!你不能残杀平民,魔法部会惩处你的!”
黑袍年轻人歪着头,嗤笑一声。
“你是谁?”
“我是《伯利兹晚报》的记者布瑞恩!请你立刻住手,去警局自首!”
“你有没有听说过‘魔法师自我防卫条例’?魔法师在生命受到凡人威胁的时候,是有死亡指标的,很不幸,像我这样的高级魔法师的指标是五个人,也就是说,还可以杀两人。”
魔法师站起身,他的个子意外的高,要稍稍弯腰才不至于碰到车厢顶部。黑袍裹着全身,像是乌鸦的羽毛,象征着不详和灾难。
“老师,快跑吧!他要杀您!”真蓝拉扯布瑞恩的袖子,可是布瑞恩却纹丝不动。
诡异的钴蓝色符文一个个的凭空亮起,四周的温度骤降,皮肤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在死亡来临的一刻,布瑞恩按下了快门!随即就被两根手臂粗细的冰凌贯穿了胸膛!
真蓝站在他的身旁,脸上溅了些温热液体,他哆嗦张大嘴巴,伸手按住老师的伤口,血却从指缝里涌出来。
布瑞恩的喉咙涌出血沫,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双手死死的握住相机,魁梧的身躯向后倒去。
如同死神的黑袍魔法师一步步走向真蓝,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怜悯,一只冰凉的手慢慢扼住他的喉咙,问: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真蓝牙齿打着寒战,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着,他看了一眼死去的老师,看到了照相机上的白霜。
他深吸一口气,竟然奇迹般的止住了颤抖,心脏有力的撞击胸膛!他瞪着对方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是《伯利兹晚报》的实习记者真蓝,你杀了我的老师,我不会放过你的!”
黑袍魔法师听了,突然用扭曲的声音笑起来,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眼神了,明明就要死了,你不应该恐惧吗?你要哀嚎、哭泣,恳求我放过你!就像一条狗,说不定我就饶恕你。”
真蓝一言不发,他静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他想,死去的那一瞬间,大概会像清晨推开窗户,让冷风灌进胸膛的感觉吧!
只有这样的感觉,才会让生命显得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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