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萨满沉思了一刻,摇了摇头:“我虽然看穿了,可是解脱不出来,你那时候完全可以在幻境之中杀了我。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即使看穿了,也还是被你的力量控制,我可以感觉到,是你自己解开了幻术。”
“世上无论什么幻术,只要被看穿了,或是被迷惑的人心智超过施术的人,立刻会自己崩溃,这是不变的术理,但是大萨满看穿了,却解不开我的幻术,这是因为我当时加在大萨满身上的,是两个重叠起来的幻境,大萨满只看穿了一个。”李铉一起身,退后几步,静静的凝视着大汗和大萨满。
他忽然举起了手臂,对着天空低低的喝了一声。
一切的星光忽然都消失,头顶还是乌云压着的天空。大萨满惊讶的站起来四顾,火堆、怯薛骑兵、大汗和自己的随从以及那些骑黑马的武士都在。可是黑马武士身上那种帝王般的威严此时都不见了,他们只是披着中原式样铁铠的护卫而已。
李铉一深深的鞠躬行礼:“其实当大汗带着人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我的幻境。天要下雨了,这样阴沉的天气,不适合我们重要的会面,所以我令星光照耀。我带的随从都是普通的武士,可是我以幻术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天兵天将一般。大萨满其实说得还不全,最伟大的幻术不是封闭一个人的五官六感,而是封闭整个世界的五官六感,也许这样,你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向大汗和大萨满告罪,我并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希望以我的力量证明,我不是骗子,而是带着伟大力量和使命而来的,命运的使者。”李铉一竟然单膝跪下,郑重的行礼。
大萨满和大汗互相望着,大萨满轻轻咽了一口唾液,这才感觉浑身的汗都凉了,粘在身上,冻得他一哆嗦。他放下了铜钵,起身向李铉一行礼。李铉又回礼:“我们带着诚意从遥远的西越跨海而来,绝没有欺瞒之意,大汗可以回报我以相同的诚意么?”
“我已经明白了,李先生就在统万城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天帝把神圣的威光加在大汗的头顶。大汗派出的使节,金书就是凭证,”李铉一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了马缰,“这里不是我们应该久呆的地方,我这就告辞了。”
“李先生,等一等。”大萨满说道。
李铉一微微点头:“大萨满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大萨满喘息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先生掌握着这样伟大的力量,又可以造出那样可敬可畏的幻境,难道还会为了权力和一个家族的存亡而努力么?是什么使得先生效忠于西越和黄金家族的呢?”
李铉一沉默了一会儿:“大萨满的目光有如鹰一样锐利啊!我们并非只是效忠一姓的皇族,鸟雀永远不明白大鹰的心,因为它飞得不够高,看得不够广。我们不臣服于任何人,只臣服在天帝之下,带着他赋予的伟大的使命。”
“伟大的使命?”
“直到有人看见这天地的归于一统,那时我们一切的信仰和牺牲才会被世人所明白,”李铉一在武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回首看着大萨满,“一个平静的世界,天帝创造的极乐世界,没有战场的世界。”
大萨满呆了一呆,忽然追上几步:“极乐世界?……”
“够了,”李铉一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远去,“在水中,你看见的,我也曾看见。大萨满是戎族最聪明的人,已经知道得太多了。没有谁能够阻止这一切,我们都不过是神明棋盘上的棋子。知道得太多,还不如蒙昧。”
李昱看见大萨满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完全的糊涂了,呆呆的眺望着远方,直到那支黑色的队伍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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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越国,白象城。
白皙的两指拈着一枚黑子静静地悬在棋盘上,许久,才“砰”地点落。
棋盘对面的人扫视局面,微微点头,坦然地推了棋盘:“臣输了。”
“上官卿还有半壁河山,难道不想涉险一搏?我听说麋鹿若是死斗,猛虎也畏惧啊。”
“臣倒是听说棋枰对弈是心战,本是治心之术,不在乎棋艺。臣在盘面上已经走到绝境,拼死一搏,只是搏陛下失手。上官是一介武夫,不懂士族的胸怀,却不愿做这样的事。”
“呵呵呵呵,”国王大笑起来,带着一分雍容的雅意,“不懂士族的胸怀?上官卿虽然生在草原,可是南下十多年,行止早已是公卿大家的风范了。”
臣子整肃衣甲,起身离席,右手一扯黑氅单膝跪下:“承陛下的知遇大恩,上官只望能够不辜负陛下的希望。”
对弈的两人装束全然不同。国王年过五旬,戴束发金冠,青袍博带,外面披了件织锦的中长衣,腰间的青绦上莹莹然是一枚青润的缅山翠玉。而臣子满头细细的发辫,以牛筋带束在脑后,身披一件油润的旧革甲,倒像是蛮族牧人的装束,惟有身上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上侧光显出层层的夔龙盘螭纹,是中原名家织匠才有的手工。
国王整了整袍袖,从容起身,自顾自地踱起步来。武士不敢怠慢,跟随在后。阔达九间的深静宫殿中静得生凉,窗外飞挑的屋檐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室内一片阴晦,看不清国王的神情。臣子微一低头,在平滑如镜的云石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面容,苍老的满是风霜的痕迹。
“已经老了么?”他在心中自问。
他又想起北方草原的风,不似这里的风暖软,像是爽利的刀锋,又像是蛮族呛喉的烈酒。牧人们赶着马群在那般的烈风中驰骋,老得也格外的快,苍老的面容像是干裂的木头人脸。这个年纪上,他的父亲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老人,每当抚摩他粗糙的大手,都觉得像是摸在剥落的片岩上。可是父亲依旧带着弓箭骑马,马鞍上悬着他的牛皮酒囊,里面是烈火烧喉的好酒。喝醉的时候,他会带着儿子走到附近最高的草坡上,拉那张祖传的马头琴,嘶哑的琴声在风中扭曲,像是化为鬼神的祖宗们一起唱和。
“阿爹……”他心底回响着这个称谓,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个声音静静地说话。
“上官卿?”国王脚步一顿,忽然回头,“今天忽然召卿家进宫,并非仅仅为了赐袍,卿家猜到了吧?”
“是!”上官微微躬身,“内监急召,想必是有军国大事。”
“是,大事。”他们已经走到了窗口,国王伸出细白的手,拍了拍窗棂,遥遥地看着北边的天际。
“记得上官卿家初来西越的时候,曾经说起要建立一支骑兵,引种草原的健马,教习骑射,朕却没有应允。”国王淡淡地道,“可如今成国都以草原健马为坐骑,而南海国远在海滨,虽皆轻骑,亦骑射无双,我们西越的骑兵却默默无闻。上官卿是不是觉得朕错失了良机?”
“不敢,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是区区几支骑兵可以逆转的。”
国王笑了笑:“错便是错了,也不是不能承认。不过,我们就要有骑兵了。”
“骑兵?”
“一支不下五万人的骑兵,都骑最好的蛮族骏马,可以接连几天几夜奔驰不休,精通骑射。上官卿家以为如何?”
臣子动容:“五万人!?”
五万人的蛮族骑兵,这是一支可以横扫中原的力量。
“今天早晨,草原黄金家族的使者在烟波殿觐见,他带来了戎狄汗国大汗的手信,我们两国愿意互换人质,歃血为盟。黄金家族的金帐兵马、草原最强的骑兵,从此就是我们西越的朋友了!”
“与黄金家族订盟?”臣子完全愣住了。
“难怪卿家惊诧。中土夏族和草原蛮族,是世世代代的死敌,草原的门不对中原敞开,从成威烈皇帝开始算有五十年,从成武皇帝开始算有七百年。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真不知朝堂之上是个什么情景。”国王冷笑,“不过,朕可不管京师的衮衮诸公怎么想,就让他们眼红得睡不着觉好了!谁也毁不了这场南北之盟!一切都已经妥当,只差最后一步,打开中原草原的大门!杨家万世的功业,也该开始了。上官卿不为朕高兴么?”
上官一振战衣单膝跪下:“上官云逸恭喜陛下,愿为陛下……”国王挥手制止了他:“上官卿要为朕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么?朕可没有这个意思,朕要倚仗上官将军,成就万世的功业,怎么能让上官将军做那出生入死的勾当?朕所要的,只是上官将军奉朕仪仗旌旗,北上和戎狄大汗订盟。卿家,这可是南北之盟的第一功啊!”
听了国王的话,上官云逸却没有回答,他像是呆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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