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儿,突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红莺儿穿的有些轻薄,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你别这么站着,冷,快躺下吧。”
“你先别说话……”
红莺儿仔细的倾听起风声来,脸上现出凝重之色。
李昱不明白是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也凝神倾听起风声来,但他听了半天,除了微微有些呜咽的风声,别的什么也没听出来。
红莺儿回到了床前,从自己的衣服中取出了易象仪,来到了窗前,静静的占卜起来。
李昱看到她就这么的站在风里,轻薄的衣衫在风中簌簌抖动,便起身取过她的衣服,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身上。
红莺儿对他的动作恍若不觉,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的易象仪。
由于见过到一次她的占卜,李昱多少也明白了些这件神秘的仪器的用法,他紧盯着易象仪,看到它的指针先后在刀、火和车轮三个位置上停留下来。
“要打仗了?”李昱问道。
“是,会有一场残酷的战争……”红莺儿似乎看到了什么,眼中一时间满是迷惘和惊恐。
“别担心,我保护你。”李昱看着她,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她转过头,望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真像是他啊……连说的话都一样……”
“象谁?”李昱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主动接近毫无敌意,为什么她会容许自己和她住在一个房间。
她摇了摇头,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一任泪水横流。
无数的记忆在同一个瞬间向她汹涌而来,像是水流一样穿透了她的胸口。
正午的阳光利剑一样悬在头顶。红莺儿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听见周围一阵阵压不住的人声。
行刑的地点安排在了万佛塔前的广场,这里长宽都有上千步,足以容纳万人。广场中央铺着红毯,搭起了高台,皇帝和大臣的位置在高台上,红莺儿远远地看了皇帝一眼,觉得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她披着一件朱红色的宽袍,像极了她的婚服,女司牢说这样她脖子里的血涌出来会隐没在红色里,不会太过难看。女司牢又说行刑前红莺儿应该先如厕,否则砍头的时候全身肌肉都惊恐失控,会很难看。红莺儿一一都照着做了。
说是这么说,真的看见那柄长刀的时候,红莺儿还是开始怕了。她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想象着那柄锐利的长刀斩落下来,砍下一颗人头和砍鸡脖子没有区别。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刽子手一扯胸前的皮带,把整个胸甲卸脱下来,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让红莺儿感到惊奇的是,刽子手是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并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种扛着沉重的斧钺,胸前密密匝匝的都是蜷曲的黑毛的大汉。他也没有在一阵刺耳的欢呼中把沉重的斧子举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让围观的人们以更大的欢呼来回应他。
这个人的脸上似乎带有一种忧郁的神情,他赤裸着上身,光着脚,以一种奇怪的步伐在她面前走动着,他高举着长刀,来回的不断重复着一个缓慢挥舞的动作,配合着脚下,仿佛在跳一种怪异的舞蹈。
红莺儿看着台下那些陌生却兴奋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死会让这些人觉得如此有趣。
刽子手一边舞着,一边在花坛摘下了一朵小小的白菊花,插到了红莺儿的鬓边。
红莺儿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暖,她从没有见过这种眼神,惆怅中带着歉意和兴奋。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的用意,她懂得贵族行刑的礼法,应该是简单而肃穆,皇帝所以把这些东西搬到这里来,只是要让她死得好看。
就象一场早已准备好的戏剧。
一股莫名的豪气在心里撑住了她,众目睽睽之下,红莺儿忽然仰起了头,默默地对着天空。雁屏中一只孤雁滑过天边一角,红莺儿嘴角带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轻微的一阵哗然。
高台上的皇帝扬了扬手,全场都安静下来。鼓点响了起来,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轻击,而后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红莺儿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怕,她要用同样的眼神去回看这些人。阳光耀花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只觉得人海人山。她想象着那一双双眼睛带着无辜的好奇,像是看一场登台大戏。她的心里一阵的寒冷。
长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红莺儿攥紧了双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红莺儿听见自己心里的回声,她忽然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有一种气息直冲出去。
一阵强烈的声音把她惊醒了。红莺儿哆嗦了一下。
那是箭鸣!是带着尖啸的响箭!
她觉得什么东西溅在自己的脖子上,长刀却没有落下,他仰起头,看见刽子手狰狞的神情僵死在脸上。他抛下了手中的长刀,软绵绵地跪下,双手颤抖着去拔洞穿他喉咙的箭。
护卫法场的四名铁甲骑士中,一个人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大氅,连着森严的铁面甲。他手里提着沉重的铁弓,腰间左右捆着箭囊,大氅下的马鞍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柄长刀。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是他,那个想要送自己回家的少年,那个砍掉了欺负自己的徐贵妃的侄女徐月霞头颅的少年。
“西越质子……杨帆……怎么是他?”有人惊恐地大喊。
“拦住他!拦住他!”行刑军士中的队长高呼。
“啊!”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红莺儿看着他,就像第一次在演武场,她和这个想要救自己出宫的少年对上的目光,还带着一点陌生。
他说:“小叶,我来救你了。”
他说完了就策动了战马,爆发出把全场声音都压了下去的吼叫。
“杨帆……杨帆……”几乎在同时,红莺儿也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叫了起来,“快走!快走!没用的!别管我了!”
不知道多少军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剩下的三名铁甲骑士一起拔出了佩剑,挡住了杨帆冲向行刑台的道路。
连续三次箭鸣。
红莺儿知道杨帆射箭的速度,可是这一次杨帆更快了,第一箭直接贯穿了一名骑士的头颅,第二箭洞穿了下一名骑士的手臂,然后停留在第三名骑士的胸口,他们都哀嚎一声栽下了马背,第三箭射出,红莺儿背后的一名行刑军士肩头中箭,那一箭的冲劲带着他倒栽出去,蜷缩在地下哀嚎着打滚。
步卒们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和行刑台之间切断,他面前有几十个或者几百个人,他不知道,只觉得黑压压的都是人。
他连续不停地开弓轮射,步卒们没有带盾,不敢过于逼近,前面的几人中箭,后面的人惊慌中只好以尸体作为盾牌。这样的轮射耗箭急快,杨帆触到空空的箭囊,他狠狠地抛出铁弓,砸在一个冒险偷进的步卒脸上,双手从马鞍上拔起那柄长刀。步卒们大吼着冲了上来,杨帆的长刀劈了进去,他陷入了包围,可是他心里根本没有恐惧。成片的飞血,中刀后的哀嚎,飞起的断肢,让他嗅到了浓烈的战场气息,胸膛里的血滚烫。
“逆贼!逆贼!抓活的!要活的!凌迟处死!”皇帝拍着桌子,几乎可以咬碎自己的牙齿。
血光里,杨帆的长刀翻身直刺出去,把一个跳起来从半空扑下的军士贯胸穿透。困在人群里了,战马已经完全没有用处。杨帆一提马鞍,蹲在马上,长刀横扫一圈逼退了身边的人,而后猛的跃起,落地劈斩,劈断了一名禁军的琵琶骨,把他的上半身几乎都要劈成两片。
“杨帆!走啊!快走!没用的!你疯了么?”红莺儿嘶声道。
背后传来了传来了烫一样的剧痛,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了几步,右手弯回到背后用手背一蹭,满是淋漓的鲜血。偷袭他得手的是一名轻骑兵,杨帆知道禁军的轻骑兵战技其实比重骑兵要高,他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立刻扑上去再次进攻,杨帆穿着骑兵甲,他不知道那一刀割破骑兵甲留下了多深的伤痕,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杨帆一扬手,长刀从对方的脑袋正中劈斩进去,让对方仰面沉重地栽倒在地下。
两个禁军趁着这个空隙左右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双腿。他和禁军们一起摔倒,落地的一瞬间,他拔出胸口的匕首扎在其中一个人的后颈里,猛地发力,把整个一尺长的刀刃都推了进去。更多的人扑了上来,他们已经得手了,也不再用刀。皇帝下令活捉,他们每个人都只是扑上去按住他,像是几十个人扭翻一头发怒的狮子。
烟尘起落,红莺儿只看见杨帆有时甩开身上的两个人,却又被压了回去。她看不见杨帆,只能偶尔看见杨帆的手从那堆人里面探出来一瞬,染血的手用力拍着地面。红莺儿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了。
多年之后红莺儿回想那一切,觉得风里是神的手在指点他们的去路。在她觉得再无希望的时候,神打开了一扇门,告诉她永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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