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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直挺挺地往下栽,把自己后背的厥阴俞穴直接送到了西方愁的脚底。
西方愁反而不敢往下踢了。
厥阴俞穴可不是平常的地方,那处一旦踢到,轻则心肺受损,重则气机破碎,生机顿无,实在是险而又险的死穴之一。
西方愁和楚烈铮又没什么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犯不着下如此重手。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听西方愁一声长吟,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然硬生生刹住去势,卸了劲道,蜷身抱球,呼啦啦翻滚落地。
如此做法不亚于自己给了自己一脚,哪怕他功力甚深,落地时也不免一个趔趄,这就给了楚烈铮溜走的时间。
楚烈铮刚触到地面,立刻一个鹞子翻身跃起,哈哈一笑,拱手道:“承让承让,后会有期!”
接着就见他白衣纷飞,眨眼八/九丈窜了出去。
西方愁再追已经晚了。他在后面大呼小叫,楚烈铮这回却不再理他,埋头只顾向前冲。
眼见得双方距离越拉越大,西方愁无可奈何地大声咒骂了几句,停在了一棵合欢树的枝桠上,目送他消失在夜色里。
“跑这么快,鬼才信你不会轻功……诶,他居然连老子为什么要摸他都不问就跑走了?”西方愁很没有风度地大咧咧蹲下来,从袖子里抖出那个能发出诡异声音的乐器,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一边嘀咕道,“话说,那小子背后他娘的到底有什么啊?”
楚烈铮满头大汗、泥土和杂草地撞进听碧小筑的院子里,把在庭院中央摆了一个小桌子,正在赏月品茶的二位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啊……”舒云还是比较淡定的,他微微瞪大眼之后,就恢复了温和悠然的模样,端着袅袅冒着热气的茶盏,笑道,“和谁动手了?很少有人能把你逼到这份儿,何况欧阳大侠他们自持身份,根本就不会对你动手的。所以——你是惹怒了师叔,还是遇到了西方大家?嗯……我个人认为后一个更有可能。”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大师兄。”楚烈铮叹气道,“没错,我遇到了一个糟糕的人,而且还听到了一些糟糕的消息。”
柳随月也比较淡定,她缓缓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指了指桌子上一直满着且热着的茶杯,嘴上道:“可有受伤?”
楚烈铮这次没有喝茶,摆摆手脚步不停,有气无力地道:“没有。不过我现在累得半死,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师兄师姐,晚安。”
俩人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穿过庭院,上了楼梯,不由得面面相觑,接着齐齐失笑。
“好没礼貌的小子。我早就说了不要等他。”柳随月哼了一声,随手泼掉了那杯茶,也起身道,“留着明天收拾。师兄,忙了一天,的确也该睡了。”
她微微颔首,干脆地踏月而去。
身形窈窕,步履从容。
柳随月那编得很整齐的长发在背后直直垂到腰际,乌黑如墨,顺滑若水。月光下,竹影中,景色柔化了她的眉梢眼角,让她显露出一种和白天不一样的气质——玲珑剔透,清澈空灵,宛如璞玉。
看着这样的她,舒云总是会想起五六年前的柳随月,然后就不得不感叹光阴的强大。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就长成了这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呢。
接着他饮尽了茶,看着一桌子空茶杯,哈的一声笑出来,自言自语道:“‘留着明天收拾’——师妹,你要‘收拾’什么……还是要‘收拾’谁啊……”
此后一夜无话。
虽然折腾了半夜,楚烈铮第二天还是在卯时二刻准时醒来,匆匆梳洗过,找来师兄师姐二人,在正厅里开始讲述昨天从西方愁那里听到的消息。
有意无意的,他不着痕迹地隐下了关于自己后背的事。
听完他的汇报,柳随月不以为意道:“你有些太敏感了吧,小师弟。来这里的人都是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也都做好了直面死亡的准备,这种表现无可非议啊。要不你认为他们该怎么样呢?惊慌失措?满面哀痛?强敌未至而军心先乱吗?”
楚烈铮无言以对,其实他昨晚入睡前就已经想通了,然后自己就把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当下满面惭惭,连声应是。
舒云插了一句:“怎么‘强敌未至’?看这样子,强敌分明已经到了。”
楚烈铮忙道:“师兄是说‘煞’?不应该啊,师姐说传说中‘煞’全部开始于中元鬼节,这不还有整整三天么?”
“书尚不可尽信,况乎传说。”柳随月道,“若依据传说来,死的高手不该是因为心脏碎裂么?而方大侠明显是死于头颅炸裂;另外,西方大家有说听到方大侠死前叫过‘煞’这个字样没有?没有吧?我想,若是叫了,他必然不会瞒着不说的。”
说着,她凉凉地瞥了楚烈铮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有所隐瞒的事实。楚烈铮只做不知,装出一派天真的模样,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
舒云暗暗好笑,接口道:“那师妹意思如何?杀人者究竟是煞,还是另有其人?”
“当未有结论。不过从昨晚诸人表现来看,恐怕还是后者可能居多。”柳随月摇了摇头,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没咱们什么事。”
楚烈铮默默点头。
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就是方丞并非死于可怕莫测的“煞”,而是死在与“煞”无关别的人手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确和除了方丞本人之外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
那个凶手固然手法匪夷所思,行踪飘渺无痕,能瞒过高凌霄的耳目,能避过西方愁的视线,能模糊花容的判断,还能神乎其神地一击干掉一代大侠,但他/她也仅仅是个极高明的杀手罢了,和传说中的“煞”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绝不是能令高手们坐立不安、甘愿千里奔赴以合力灭之的“强敌”,充其量是“敌人”而已,搞不好连“敌人”也算不上。
“可是这就有个问题。”楚烈铮道,“方丞方大侠为人耿直厚道,处处与人为善,是谁那么丧心病狂,从汾城一直追到上阳城,处心积虑地想干掉他?”
“谁知道呢。”柳随月仰头望着天花板,淡淡道,“江湖中无论是谁杀谁,都不值得奇怪,不是吗?”
楚烈铮一声“当然不是”堵在喉咙里,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柳随月说得很对。
正如没有纯粹的恶一样,世界上哪里会有纯然无暇的善?
这并不是说你立身处世总会令一些人喜欢,令一些人讨厌;而是说你压根儿就不可能没做过泯灭良心、对不起人的事。
无论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还是一时失误,无心之过;亦或是心中着实起了恶念……人这一辈子,总是会做那么几件对不起“善”这个字的事儿。
事后或许会后悔,乃至忏悔,却再也无法挽回。
就是那寥寥数件事情,甚至一件事情,一句话,对某些人而言,已足以让他们恨你入骨。
无法原谅。不可宽恕。
——不管你做过多少好事。
当年武林第一大善人祁鸿运被人一夜灭了满门,被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七日神探”萧徵查明,此事事出有因。祁鸿运年轻时曾遇到一位带着孩子乞讨的生病老婆婆,孩子跪地乞求他施舍治病救命之钱,却被他拒绝了。他是大大的善人,但不论何时,他都不是富人。那时他怀揣仅有的五十两银票,正匆匆赶往无为河西去营救被罢黜、陷害的诤臣傅甫。在年轻的祁鸿运心中,穷困落拓的国之栋梁绝对比街边乞讨的老太婆价值大得多,都是需要帮忙的对象,他自然选项前者。他只有那五十两银票,连碎银都没有,实在不能舍了傅甫去帮助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乞丐。
他走得太急,以至于忘了傅甫即使没有他的五十两银子,也会有别的正直之人募集捐赠,合力营救。
而那位乞讨少年只能无助地抱着渐渐冷掉的祖母,直直盯着他的背影,咬着唇一声不吭。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情感,由痛苦转向哀伤,由哀伤变成绝望,最后定格为刻骨铭心、血腥疯狂的仇恨。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严冬黄昏。为了与他相依为命的祖母,少年在街头冒着风雪,苦苦等了两个半时辰,却只等到了一位明明拿出了五十两银票,却向他解释说不能给他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大人物的命比普通人更有价值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舍己为人的!
——你去救别人,为什么不能救我?
——正直忠良又怎样,国之栋梁又怎样,身陷囹圄又怎样,山河动荡又怎样,国家灭亡又怎样?!我奶奶……只剩一口气了啊!!!
——这也叫做善?别骗人了!
由是为因。
苦果自结。
二十年后,祁鸿运满门被杀。
杀人者砍下他的手,蘸着他的血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大字:伪善!
这么说祁鸿运也许很不公平。
类似于倾家荡产去帮助别人的事他可没少做,后来他也慢慢懂得了无论谁的生命都同样可贵,对于普通人也能全力照顾,所以江湖人才赠予他“武林第一善人”的称号。并且,若是换了另一个人遇到了当时的少年,可能根本不会和他讲自己不能给他钱的苦衷,大概只会冷漠一走了之罢了。
但是,有种仇恨,不会因这种空洞而敷衍的理由而化解的。
一如在漫天风雪里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少年。
如此看来,连祁鸿运都能被杀,还被杀得满门满族,那么,凭什么方丞就不会有仇家索命?
——江湖里,谁杀谁,都是那么正常。
一起长大的秦湛还想要楚烈铮死呢。
太正常了。已经正常到了令人悲哀的程度。
楚烈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每一回验证那句话,还是会觉得不可置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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