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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小姑娘了。”
楚烈铮走后,柳随月从自己房间里下来,踱到舒云房里蹭茶喝。舒云搁下扫帚,细细给她沏了一杯从铮云铺带来的雪芽,用的是竹林里一口小小的井里打上来的水。柳随月端着杯子,凝视着茶叶在滚沸的水里起起伏伏,时舒时卷,绿莹莹的十分好看。
舒云打了一盆水,用不知从哪里搜出来的抹布开始依次擦拭桌子、椅子、柜台、床沿、窗棂、乃至整个墙壁,一边清扫一边慢悠悠笑道:“两面之缘而已,何来喜欢一说?”
“只有一面之缘时,你就特地为她带上了玉雕兔子。”柳随月吹了吹茶叶,道,“仅仅两面之缘,危难来临时,她就扑到了你的怀里。”
舒云笑道:“所以?”
“所以你在二十八岁高龄时,终于情窦初开了么?大师兄?”柳随月噗嗤一声笑,摇头道,“不可能,大师兄你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见过,高家小姐哪里入得了你的法眼?”
舒云叹了一口气,洗了洗抹布,转身去擦房门,道:“什么法眼……二师妹,在外面游历了一年后,你真是愈发的刻薄了。”
柳随月笑了笑,这次没有说话。
“且不说我了。说说你啊,二师妹,”舒云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刚才绿城梅老前辈只那么无心一说,我看你横眉冷目,就要拔剑似的。这个破脾气比小师弟还要糟糕啊。女孩子,多少该学得温婉一些。”
柳随月沉默了一会儿,抿了一口茶,道:“要是能学会,当初那一剑就不会挥出去了。”
“三师弟那事,错并不在你。”舒云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口气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令柳随月都吃惊地望了他好一会儿。
“错不在我……吗?”柳随月呆了半晌,喃喃道,“这是你的看法,还是……”
舒云道:“是我的看法。难道不够么?”
柳随月拍拍自己腰间的揽月剑,剑鞘上的一勾明月熠熠生辉,冷然傲然浑不似凡间所有。她不由得哑然失笑:
“……够了。”
“说起来,你那只‘不详’的猫呢?”
“燃雪?放出去了,我很少留它在身边的。还有,它明明可爱得紧,哪里‘不详’了啊?”
“又不是师兄我说的,你怨我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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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楚烈铮回到万英堂和高凌霄一起,把断虹子和云无痕送到观涛阁,又回来领着比较好打交道的梁、颜二人去了聚墨轩。再回去时,欧阳红已经自己回了他的雅士居。本来每个院落最少也要住两人或以上,多少有个照应,不过欧阳红性子孤高,不愿和人共处,所以他是唯一一个单独享有一个院落的人。
白依儿被高长生领走了,看来这两位姑娘处得相当融洽。魏燕然则很是不情不愿地跟着高长存去了他的隐龙居。据说他曾经在公众场合表达过想和白依儿比屋而睡的愿望,后果就是,在楚烈铮来之前,白依儿已经整整三天没正眼看过他了。
端木清涟和她的师父也早就走了。她们是最先来的一批人,不需要高家的人领着也能安安稳稳地回去——她们住在高家最大的花园姹紫嫣红园的旁边,西方愁曾在那里赏了一天的桃花,专门赐名为“桃李春风苑”。
找了一圈,楚烈铮发现他的师叔莫晴已经不知溜哪儿去了。这位一身黑的老家伙轻功着实厉害,也许没有魏燕然迅疾,但胜在无声无息,想当初他带着楚烈铮这么一个大活人蹿上房梁上时,可是连舒云都没发现的。
于是万英堂剩下了最后四个人。
天赐峰。忘忧谷。
刘家二兄弟脾气都还不错,看上去就像刚种完田回来的老农夫,一笑起来满脸的皱纹。花容和茗烛把玩了他们那么久的吃饭家伙,他们也没说一句话。
楚烈铮从没见过他们,听到的传言可信度实在太低,导致他类似“百事通”的这么一个人物竟然没认出刘家双主来。不过由此,刘家二兄弟的低调程度可见一斑。
“请随在下去锁秋楼吧。”高凌霄在刘半菊和刘半杨他们面前浅浅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楚某也很熟悉高家的道路。那么,花谷主,茗姑娘,跟我来可好?”楚烈铮歪头一笑。他知道花容一定会同意。
果然,花容深深地忘了他一眼,把长枪还给原主,笑吟吟道:“如此,麻烦楚先生了。”
高凌霄闻言有些诧异地扭头望了他一眼,对他和花容的熟悉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乐得轻松。年轻人也许会被楚烈铮给坑了,可相信素以头脑强大、心思过人而闻名的花谷主绝不会轻易中招。把花容交给楚烈铮来带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事实证明,高凌霄还是想得太乐观了。
他不知道对楚烈铮来说,花容是一个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存在。而现在他却主动打起交道来,必然事情非同小可。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四周静谧无人,月光如银,倾泻而下。楚烈铮在前面拎着灯笼,轻笑一声,道:“花谷主,又见面了。”
花容也是一声轻笑,答道:“臻先生,妾身原本没有在邀请名单里加上你的名字,你道为何?”
——称呼已经改了。
楚烈铮低低笑了笑。
花容也没指望他的回答,顿了顿,自顾自说道:“因为你太不安分了。明明没有什么绝世功夫,却偏偏喜欢解谜破局,逞强好胜。我若邀你灭煞,一是难掩你‘天下臻’身份,二就是在害你了。你却……自己跳了进来。”
“真的吗?”楚烈铮声音低沉,缓缓道,“花谷主,我只问你一句话——煞,和你无关,是么?”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楚烈铮徐徐转过身去,凝视着美得令人窒息的华贵妇人。
茗烛低眉垂目,安静得恍若不存在。
空气的流动开始变得滞涩。风吹过树林,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许久许久。
久到楚烈铮以为花容不会回答自己了——
“为什么这么问?”花容忽然莞尔一笑,芊芊玉指抚上楚烈铮的胸口,道,“在门外偷看的人,是你吧?”
楚烈铮勉强笑了笑:“销魂一眼,今生难忘……”
“看来还没吃够苦头。”花容道,“臻先生,你可知道,当今世上能让花容在聪颖缜密方面甘拜下风的,唯有你一个。你若武功再强上那么两三分,妾身恐怕……容不得你活到现在了。”
她的柔荑看似温情无限地贴着楚烈铮的胸口,实则气息运转,稍吐劲气,楚烈铮就要性命不保。
“你的脾性,至今未改。”她叹了一声,续道,“妾身知道,你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生死也看得极淡。性命操之我手,你连心跳都懒得快上一下。为我一眼所伤,也可以一笑揭过……男儿本色,英雄气魄,那些名流大家都应该来瞧上一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高手。”
“谷主谬赞,楚某承受不起。”楚烈铮正色道,“当日与谷主相约,愿终生为友,永不为敌。不知谷主可还记得?”
花容笑道:“妾身以为臻先生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了……这句话我自是记得,不知另外一句,臻先生忘了没有?”
楚烈铮注视着一笑倾城倾国的花容,注视着她柔美娇嫩的五指,注视着她身后黝黑静谧的树丛,仔细想了想,然后平静地道:“忘了。”
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花容打交道。
真的,一点儿也不想。
当日忘忧谷境内,群山之中,他被一匹饿狼追得狼狈至极,慌不择路,闯进了一处院子里。
那处院落外有大阵层层叠叠,楚烈铮明知其后必有高人居住,却无可奈何,管他三七二十一,保命要紧,就绞尽脑汁,破了阵势。
遇见了花容。
那一年,他还未满十七岁;她却已二十有九。
那时的花容才刚刚成为花容,涉世不深,锋芒初显,被她师父,也就是上一代花容护得根本不知人间险恶,第一次单独出谷,就遇见了楚烈铮。
那时的楚烈铮还没有游历过忘忧谷,不知道花容是谁对谁,只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绝顶、但是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好看的大姐姐,在深山里孤苦伶仃一个人住着,就把她带到了山外大城镇里,让她见一见世面。
花容天纵之才,上体天意,下察人心,一代宗师之路,就此展开。
花容能成为今天的花容,而不只是作为一个大夫存在,必须要感谢楚烈铮。
她也当真感谢了。
“我愿倾我一境,换你一生。”
——只要你留下来,忘忧谷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可愿意?
她难得看上一位男子,尽管他年龄太小,武功低微,还不是忘忧谷的人,但在花容看来,这一切皆不是问题。只要自己喜欢,这世界上还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楚烈铮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理由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你是忘忧谷的谷主,从前我可真是失礼啊。”花容还记得分别时楚烈铮显得有些不太开心,情绪相当低落,却依然挑着眉如常微笑,道,“花姊姊……花谷主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忘忧谷一定会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我敢打赌,若干年之后,花姊……谷主你必当扬名八方,震动天下!啊哈,趁现在咱们相熟,不如定个约定吧……”
“终生为友,永不为敌。”
于是——
那个笑得很美的大姐姐在楚烈铮记忆里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风华绝代的花谷主——江湖第一圣手,美貌与智慧并存,兼具仁慈和冷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忘忧谷谷主,花容。
再见面时,已是三年之后。
明月清风,修林茂竹。
斗转星移,物非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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