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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青青笑了,说道:“所以说活死人并非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而是幽禁灵魂的囚笼。”
韦红琼没有接话,但从心里已经认可了聂青青的话,就在这时,韩闯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疯子是活死人?”
聂青青点头道:“不错,脸色苍白如雪,身体温度似冰,再加上奇怪的举动,结合斩元的说法来看,应该是活死人无疑了。”
韩闯眉头紧皱,望向斩元,说道:“可他为什么会因为琴声而绑架绛雪?”
斩元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我并不是生活在这里,也没和他有过任何接触,所以——”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放松疯子,即便因为那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斩元此刻依旧难免愧疚,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此刻,韩闯他们要兴师问罪,他也绝无怨言,然而韩闯却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看起来非常平静,平静的不可思议。
韩闯笑了笑,拍了拍斩元的肩膀,劝慰道:“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早告诉我了,我就不会用那个方法了。”
斩元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可身下却握紧了拳头。倘若有可能,他定不希望结果是这样,一边是亲人,一边是朋友,他夹在中间两边为难。
而韩闯的态度就像压弯天枰的最后一颗稻草,他凝望着韩闯的眼睛,低声道:“我会找到林姑娘的,我一定会将她完整的带回来。”
韩闯笑道:“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斩元道:“是我犯下的错,就应该由我亲自弥补。”
韩闯摇摇头,道:“你是他的对手吗?”
“不是。”斩元摇头,结果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三个依靠阵法之威,才堪堪困住一个中毒的疯子,如果是他全盛时期呢?如果只有斩元一人呢?结果恐怕会逆转。
韩闯微微笑道:“他可还得你?”
斩元的身体一颤,低声道:“不认识。”
很显然,疯子已经六亲不认了,或许他的脑海里尚且残留着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响,但终归不能辅助他认出任何人,这一点,斩元几乎可以肯定。
方才的时候,他处处留手,而疯子却没有留手任何一次,几乎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
聂青青接话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闯道:“还好,虽然给他逃跑了,但我们还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十二个时辰内,毒素都会停留在他体内,恐怕此刻他的真气已经空空如也,只是一个强壮的普通。”语声稍顿,韩闯又道:“这样,我们分出几组,我和青青向东,斩元和师姐向西,丁丁你和张啸林去南边,韦姑娘和金兄去北面,莲花你留在中心搜索,每人随身带上信号弹,一旦发现疯子的踪迹,立刻发射,如果十二个时辰还没找到的话,就回这里集合。”
“知道了。”众人点头。
韩闯的提议虽然麻烦,但不失为一个办法,之前他们地毯式搜索没有成效,是因为疯子实力远高于他们,若想隐藏身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此刻他已失去真气,与普通人无异,找到他的机会大大增加。
柳青芙为众人分发的信号弹,众人也没多说什么,立刻按照既定的方向搜索起来,韩闯和聂青青去往东边,东边是绿洲里的密林,古木森森,枝叶盘绕的头顶,结成一张细而密的网,便朝霞的光线,也只能透过一些零碎,落在地上,仿若一束束星光。
两人离开没多久,聂青青就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韩闯笑道:“青青怎知我有办法?”
聂青青笑道:“你的想法我还不知?无非就是将众人支开而已。”
“知我者青青也。”韩闯大笑起来,右手一晃,就见手掌的传讯符闪烁着金光,“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对玲珑宝塔最了解的人,或许他们能解开我们的疑惑。”
“什么疑惑?”聂青青的眼睛一闪,露出狡黠的光。
“青青你可明知故问了。”韩闯笑道:“我不过是想知道,那疯子的身份。”
聂青青促狭的道:“他不是斩元的父亲吗?你已经知道了。”
韩闯摇摇头,说道:“他是斩元的父亲,这点不假,但直觉告诉我,他还有别的身份。”
聂妄心爱喝酒。
他一向爱喝酒,特别在眼睛瞎了之后,更爱喝酒。他希望客似云来的知名酒楼里喝酒,低矮的路边的小摊上喝。他喝的最普通的酒,有时候连普通都不如,但他却甘之如饴。
特别是眼瞎了之后,每天清晨他都会来到不夜城的街角,这里有一间酒肆,一个伙计兼老板兼酿酒的师傅,一个只会酿米酒的人。
酒不是好酒,喝在口里有些酸,咽下去有些苦,苦中未见的甜,按照酿酒师傅的说法:我酿的就是酸苦的酒。
普通人绝不喜欢酸苦的酒,便是江湖侠客也难以忍受个中滋味,所以酒肆的生意很差,就变夜晚街边最喧闹的时候,也难得有几个人,大多是慕名而来,尝尝这苦酒,喝过之后就不会来第二次了。
现在是白天,清晨,不夜城最冷清的时候,夜间喧闹带来的疲倦,此刻才刚刚发酵,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更不用说这原本就应冷清的酒肆了,只有聂妄心一人。
他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就像这苦酒永远不会喝醉一样,事实也是如此,苦酒不醉人,只会让人越发清醒。
清晨不热,暑气未升,寒气未落,苦酒也越喝越冷。
一杯酒下肚,聂妄心忽然哆嗦了一下,伸手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子。
“老板,结账。”
虽然是不夜城中有名有姓的人,但聂妄心从不赖账,即便他身上没有铜板,也会用银子付账。
“十壶酒,一共三钱。”
十壶酒很多,多到足以让人喝醉,三钱银子却很少,少到达官贵人门懒得弯腰去拾,这是一种不对等的交易,至少在聂妄心看来是这样。
然而他并不打算打破固有的交易格局,他依旧只给了三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老板也只收了三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聂妄心付了钱,却没有走,仍然坐在酒桌旁,对老板笑道:“牛先生,你这酒不错,是时候加价了。”
原来这个伙计兼老板兼酿酒的师傅姓牛。牛不是一个好姓,很多时候,它代表着一种牲畜,即便用在姓氏上,也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或许至少是个粗人吧。
而这牛先生看起来则细皮嫩肉,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大约有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不多,但也不算少,大约是普通人的程度,他微胖,不瘦,也不似胖子一样像个皮球,大抵只是缺乏锻炼的普通身材;也不高,甚至在平均身高并不算高的东南域来看,也属于矮子一类,当然,若是比之侏儒一类,还是高上不上。
他是一个普通人,实力也很普通,大约只有化元初期,这样的实力在外面的酒肆里,或许还可以成为一方酒桌霸王,然而在不夜城中,只能算是垫底的人物,可他却丝毫没有垫底人物的觉悟,面对聂妄心的质疑,他冷冷的道:“本就无人,再要提价,不是更无人了吗?”
聂妄心笑了,说道:“正因为本就无人,才应提价;喜欢这酒的人,无论多少钱都会喝,不喜欢这酒的人,即便送给他,他也会倒掉。”
牛先生笑了,说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有些意思,看来是要提提价了,您看多少合适?”
牛先生并没因聂妄心的高高在上而拘束,也没因他是瞎子而鄙视,他对待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谈不上亲密,但绝不恶劣,然而此刻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聂妄心微微一笑,说道:“千金如何?”
千金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如这十壶苦酒,只需要三钱银子,相比起千金,简直微不足道。若是旁人提出这个数字,牛先生一定以为他在寻自己开心,但这话却是由聂妄心口中说出,就由不得他不考虑了。
“千金?是否贵了?”他说。
聂妄心大笑起来,“不贵不贵,我说了,喜欢这酒的人,不在乎酒的价格,不喜欢这酒的人,也不在乎酒的价格,从未喝过这酒的人,为因为千金的价格而来尝尝,从未听过这酒的人,会因为千金而听到关于它的传说,所以这本就没人喝的酒,卖的越贵越好。”
牛先生微微一怔,也明白聂妄心的想法,笑着说道:“那您呢?您这个邪月宗的长老,是否也是卖的越贵越好呢?”
显然,牛先生听到了一些风声,而这风声显然是不利于聂妄心的,牛先生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但聂妄心毕竟是酒肆里为数不多的酒客,因此才会这么一说。
“贵?”聂妄心笑了,道:“你认为老夫贵吗?”
牛先生摇摇头,指着桌上的酒,说道:“就像这酒,只是因为米加上酵母酿成,是最差劲的酒,三钱银子都嫌多,更不用说是千金了。”
牛先生的意思很明显,是让聂妄心认清自己的身份,或许在几个月之前,他眼睛没瞎,深的司空血信任的时候,是那种价值千金的酒,但此时此刻,他眼睛瞎了,又失去了司空血的信任,自然变成了最插的米酒,显然米酒是值不了千金的,倘若一定要买上千金,只会让人笑话。
聂妄心眼睛虽然瞎,心里却雪亮,但他显然不认可牛先生的话:“就算一杯最劣最劣的酒,只要它定价千金,一定会有人来喝,或许有人会破口大骂,但更多的人会称赞这酒的深不可测,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尝到什么特别的味道,然而想到千金的价格,就会认为不是酒不好,而是自己品味不行。”
牛先生笑了,说道:“可年复一年,他们终归会认清。”若有深意的凝望着聂妄心。
聂妄心摇摇头,低声道:“即便会认清,也不是现在,至少现在酒还值千金,不是吗?”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在街头出现,这在空空如也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扎眼。
牛先生也忍不住看着这道白影缓缓走来。
这是一个和尚,光头和尚,穿着月白僧袍,眉宇之间带着说不出的慈悲。还为走近,便听他唱了起来:“世间道,苦苦苦,和尚穿街过巷,苦苦苦,求一杯酒而不得,苦苦苦,若要忘记哭,唯有不可不可。”
聂妄心笑了起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和尚会用不可来代替阿弥陀佛,因为那是他的法号,更是他的人生信条,来人正是不可和尚,“不可”两个字,到尽了他的处世哲学。
然而他的声音并不算出众,说话尚可,但要说唱歌,就未免力所不逮了。
甚至聂妄心觉得,这天下间能唱出这么难听声音的,也唯有不可和尚一人了。
牛先生眼尖,观察到了聂妄心表情的变化,不禁开口问道:“你朋友?”
“不是。”聂妄心的回答迅速而简单。
这时不可和尚走进酒肆,正听见聂妄心这话,微微一笑,回道:“的确不是。”
牛先生尴尬的一笑,说道:“客官请坐。”他指了另外一张桌子。在他看来,两人认识,那就只可能有两种关系,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即便两人都承认不是朋友,那就一定是敌人了。
牛先生不禁心想:“这两人一脸淡然,恐怕内心都在算计着怎么将对方杀死。”
牛先生将他们分开是好意,但不可和尚却说道:“不妨不妨,我就和他坐在一起。”
牛先生犹豫的看了聂妄心一眼,见他只是笑,并没有任何表示,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您这边请。”
牛先生引着不可和尚做到聂妄心对面,然后恭敬的道:“客官要吃什么?我这里南来北往的小吃,什么都有。”
牛先生酒酿的不怎么样,但菜做的却极好,各种菜式在他手中,都能信手拈来,但他始终不愿意认可自己的厨师身份,然而这并不能否定他做的菜很美味这一现实。
事实上,这一点上,他声名远播。
“不用,”不可和尚拒绝了牛先生的要求,这让牛先生感到困惑,要知道他并不常下厨,即使有人出大价钱,他也未必会动手,今日难得动手,也是看在聂妄心份儿上,但不可和尚却拒绝了他。
不可和尚又道:“给我来两壶酒,苦酒。”
“哦。”牛先生愣了愣,很快从柜台后拿出了两壶酒,放在桌上。
不可和尚笑着对聂妄心说道:“喝多了没?”
聂妄心道:“我不会醉。”
不可和尚道:“那就再喝一点。”
聂妄心道:“没问题。”自顾自的拿起一壶酒,一口灌下。
不可和尚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灌下。酸溜溜的滋味荡漾在口中,接着荡漾在咽喉里,最后流淌在胃部。
“好酒。”不可和尚赞了一声,“够酸,够苦,这才是酒的味道。”他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
聂妄心摇摇头,说道:“找我有什么事?”
不可和尚笑了,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聂妄心笑道:“当然可以,但你今天一定有事。”
不可和尚道:“你能猜到是什么事吗?”说话间,他又灌了一口酒。
聂妄心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说道:“他们遇到麻烦了。”
“大麻烦。”不可和尚收敛了笑容,“你听过活死人吗?”
“就是那种将魂魄打入异宝中,以求长生的东西?”他脸上露出一抹讥讽之色,“怎么会没听过,那就是一群疯子。”
“实力强大的疯子。”不可和尚忧心的道,“韩闯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疯子。”
聂妄心一挑眉毛,说道:“在玲珑宝塔里?”
不可和尚摇摇头,道:“在塔外。”
聂妄心眉头舒展,说道:“你不该来找我的。”
不可和尚一脸疑惑,说道:“那去找谁?”
“胡丁山。”聂妄心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心目中的名字。
不可和尚眉头紧皱,低声道:“找胡丁山有什么用?”
聂妄心摇摇头,说道:“若我没猜错,这活死人定是胡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可和尚想到了胡丁山曾说过的事情。
聂妄心点头,道:“这世上知道活死人炼制方法的人本就不多,有能力炼制的家族就更少,整个东南域,除了邪月宗,恐怕只有胡家有炼制方法的记载了。”
不可和尚摇摇头,说道:“但胡家人一定不会这样做。”
聂妄心笑道:“胡家人不会,离开胡家的人不会。”
不可和尚心中一惊,看了一眼左右,见牛先生站在柜台里,仿佛无所察觉似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聂妄心道:“别忘了胡丁山有个哥哥,而那个哥哥曾经为了一个女人,判出了家族。”
胡丁山正在自己在不夜城的小院子里长吁短叹,理由很简单,今日是他继任家族族长的纪念日,也是他卸任族长的纪念人;在这一天,他等上了人生的顶峰,又坠落到了人生的谷底。
始作俑者就是他的大哥,胡丁阳。
他并不恨胡丁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也不恨胡丁阳在继任大典时,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家,甚至他不在乎胡丁阳威逼他拿出玲珑宝塔外围的地图。
他恨的仅仅是胡丁阳再也没有音信传来,一点也没有。就像石沉大海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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