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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摆放着一只大屏风,屏风里,一道奔泉,如玉龙一般从山巅倒挂下来,溅起了满天诛玉。
这只是一副画,用油彩会墨汁画出的一副普通的画,但却画惟妙惟肖,颇具大师手笔。这副话不该摆在酒楼里,而应放在达官贵人的书房中,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以便他们随时观赏,然后此刻,它却印在一只大屏风上。
任何一幅画,无论它多么名贵,只要出现在一个不应出现的地方,就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它,这副大师水准的画作也是如此,摆放在房间里,许久许久,无人能识,或许在某一天,它会随着这沙漠中的不夜城一切湮灭。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漂亮。
这本应是一副和谐的画面,但男的却在喝酒,不停的喝;女的在看着男人喝酒,一眼不眨的看,两个人就像画中人儿一样,机械的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男的正是颜赤扬,而女的则是秦香儿。
颜赤扬在输给青竹宗之后,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恨恨的离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输给了什么东西,但输了,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无法找到任何推脱失败的理由,只能借酒消愁。
酒一杯接着一杯,他却越来越清醒,直到最后,舌头都已经麻木,可精神却清醒的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酒?”他说,语气低沉的就像一个被关在牢笼里的囚徒。
“普通的酒。”秦香儿开口,眼神不离颜赤扬左右。
老实说,此刻她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之前颜赤扬在不停的喝酒,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那种诡异的沉默让她感觉的不安;现在好了,他说话了,终于说话了,尽管语气冰冷的就像刚端上餐桌的凉糕,可终究是说话了,那样就好。
一个还会说话的人,永远比一个连话都不说的人可靠,这种类比就像动物和木偶之间的比较一样。
颜赤扬继续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道:“我怎么感觉是水?”
秦香儿笑了,道:“就算你的舌头尝不出味道,鼻子也应该能嗅出来,就算你的鼻子也失灵了,嘴唇也应该能感觉出来,就算嘴唇也陷入了麻木,你的胃也会告诉你事实。”语声稍顿,她用一种别样的目光凝望着颜赤扬,“你知道这是酒,毋庸置疑,因为酒越喝越热,水越喝越冷。”
“不,这是水!”颜赤扬盯着她,眼神里放着别样的光:“酒怎么会越喝越清醒?这不过是一种有着酒的香味,酒的口感,酒的回味的水。这不是真正的酒。”
他的手重重在酒桌上扫过,将满桌的酒壶连带酒杯一起扫掉。一连串咣当的声音过后,房间里恢复安静,安静的就像山野里的孤墓一般。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秦香儿目光一凛,转头冷哼道:“回去,没我的招呼不得过来!”
那人影也没答话,微微躬身,转身便离开。
秦香儿转过头,凝望着颜赤扬,眼神里尽是不忍。不忍见他痛苦,不忍见他自暴自弃,更加不忍见他不明事实。
她走了过去,轻轻握住颜赤扬的手臂,朱唇轻启,说道:“颜大哥,算了吧。不要再争了,也不要再抢了。”
她能够感觉到那只手忽然抽动起来,这种抽动并不明显,轻微的豆腐在空气中的颤动,但又怎么瞒得过秦香儿。
她的眼中尽是忧虑。
“什么叫不争?什么叫不抢?你能告诉我吗?”颜赤扬冷笑道,“恐怕连你自己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赤霞宗,不是在琴香阁,琴香阁可以不在乎这些,赤霞宗不能不在乎。”
“在乎什么?”秦香儿道,“世俗的荣誉?宝塔里的异宝?赤霞宗的老古董们真相信司空血所说的吗?事情如果真像司空血所说的那样美好,他会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吗?”
颜赤扬听着,沉默着,嘴唇微微颤动着;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就如秦香儿所说的一样,他是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是世俗的荣誉?还是异宝?谁又能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司空血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赤霞宗的长老们心中所想,颜赤扬恐怕连自己心中所想的也不明白。
他抬起头,盯着秦香儿,盯着这张并不漂亮,但格外有韵味的脸,忽然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他的动作粗鲁的就像一个莽汉,毫无男士的风度,但秦香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你也不明白不是吗?”她说,“既然不明白,那为何要为此拼命呢?不如——”
话还未说话,便被颜赤扬打断:“我明白,什么都明白。”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声音里仿佛束缚着一只无形的野兽。
“我什么都知道,但你却不知道。”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又道:“赤霞宗只是表面风光啊。”
秦香儿心底咯噔一声,脱口而出:“赤霞宗发生了什么事情?”
颜赤扬沉默了半晌,目光凝望着秦香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这本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但是——也谈不上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秦香儿听着。
颜赤扬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赤霞宗有多久没有产生真正的凝神期高手了?”
没有等秦香儿回答,他自己就接话道:“十年,整整十年没有出现一个真正的凝神期高手。”他的语气充满了壮士暮年的落寞与不甘,“很难想象是吧,曾经的东南域第一大宗门,竟然有十年没有产生一个真正的凝神期高手,但我要告诉你,这是事实,是一个人所共知的秘密。”
“怎么会这样?”秦香儿问。
颜赤扬回答:“想要突破凝神期有三种方法,第一种以自身力量突破,在半步凝神时,不断的压缩真气,直到力量足以突破桎梏,最后成就身体和灵魂上的双重凝神,”
说着话,他摇了摇头,“听起来美好,但真正能以此突破的能有几个?人的肉体终归有一个储存真气的极限,再多肉体就会崩溃,能以此法突破的武者,都是那种心智坚韧,天赋异禀的人,这种人,万中无一。”
秦香儿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听说古往今来,能以这种方式突破凝神期的武者,未来的成就都很高,甚至有些能到达那个境界。”
颜赤扬道:“不错,只要他们不中途陨落的话,确实可能到达那个境界。”他停了停又道:“可这个方法毕竟只能适用于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就算是我,也不敢尝试。”
“还有一种是服用破障丹,不提也罢,那不过是一种伪凝神期,不但实力无法继续增长,而且战斗力也比真正的凝神期高手要低,但凡觉得自己有希望突破的武者,都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秦香儿苦笑一声,道:“我琴香阁每一代的阁主都必须是凝神期高手,其中的大多数相比就是用破障丹突破的。你觉得不好的方式,很多人却对此趋之若鹜。”
颜赤扬苦笑着摇了摇头了,道:“我没这个意思。”
秦香儿摆了摆手,道:“我明白,你继续吧”
颜赤扬叹了口气,继续道:“这第三种方法,也就是公认的突破真正凝神期的方法,乃是找到一件异宝并将人体三魂其一斩于异宝之上,以异宝之躯体代替人体肉身,凝神期前中后三期,需三件异宝,所以古籍上也有三宝凝神或者三魂凝神的说法。”
秦香儿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至少比第一种方式容易达到,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个方法吧。”
“问题就在这里了,”颜赤扬苦笑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个普通凝神期的办法,可异宝终归有限,虽然异宝在凝神期高手陨落后,会重新落下,成为无主之物,凝神期高手又怎会轻易陨落?就算陨落,也大多会自爆异宝,绝不让人得手,所以异宝的数量是越来越少。”
秦香儿是个聪明人,颜赤扬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几分,当下目光连闪,轻声道:“你的意思是?”
颜赤扬苦笑道:“赤霞宗的异宝已经殆尽了。”
秦香儿沉默了下来,她忽然明白颜赤扬如此拼命想要闯入玲珑宝塔的原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宗门,为了宗门得意延续下去,他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
过了好久,秦香儿终于开口:“这是赤霞宗的秘密,你告诉我会不会——”
颜赤扬摆了摆手,说道:“这点你放心,这事虽然谈不上人所共知,但东南域大多数宗门的高层都应该知道,因为他们也面临着和我赤霞宗同样的窘境。”
他叹了口气,又道:“东南域毕竟是小域,比不得东方的神奇之地,也比不上西域这等日落之城,就是北境这种冰雪王国,虽说生存条件恶劣,妖兽横行,但若论异宝数量,也是不在少数,所以说如何弄到足够的异宝,让门人顺利突破凝神期,几乎是整个东南域宗门也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冷笑一声,又道:“若我没猜错,那些人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才对玲珑宝塔趋之若鹜的;玲珑宝塔乃老子当年取天下异宝所铸,若我们能从中得到几件异宝,也算不虚此行了。”
秦香儿道:“但你没考虑到危险吗?”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颜赤扬的胳膊,“我不希望你冒险。”
颜赤扬苦笑起来,道:“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不需要冒险的呢?想要成功,必然要经过这些艰难险阻,没有任何一个武者的修行是一帆风顺的。”
“可也轮不到你啊,你是赤霞宗的希望?”秦香儿几乎快哭出声来。”
颜赤扬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说道:“傻瓜,我若不去,还有谁会去?谁不知此行的危险,谁又想将自己至于险地?我身为赤霞宗的首先核心弟子,若不带头,恐怕没人会去了。”
秦香儿沉默了下来,其中的道理她不是不知道,但若看着自己的爱人去冒险,任谁也不会心如止水。
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道:“好了,现在谈这些也是白谈,赤霞宗能战胜云州那支战队吗?他们可是战胜了青竹宗,而你却输给了青竹宗。”
颜赤扬面色一苦,输给青竹宗的一场比武,可能是他武者生涯里最惨痛,也是最莫名其妙的失败,直到此刻他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异宝击败了他,能让他四肢发软,抽去他身体的力量,那是一种怎样的异宝?
他知道上官亭有一件百结鹑衣,但就算是那件异宝,也不会有如此威力。
颜赤扬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没人愿意。
他试图隐藏这一点,然后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自己,在秦香儿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不得不妥协。
“好吧,我承认就像你所说的一样,我输给了青竹宗,但这并不妨碍我战胜云州城主队。”
他笑了起来,心中想到了韩闯,那个曾经在剑术上胜过他的剑客。当然,那只是剑术上的胜利而已,真要比试起来,谁输谁赢也未必。
秦香儿眉头微蹙,说道:“如果他们也拿出一件异宝呢?”
“你当异宝是什么?”颜赤扬大笑起来,“韦振业的女儿是有一件异宝,她在比武中也用到了,就是那件披在她身上的衣服,但她的实力太弱,根本无法发挥出异宝的全部威力。”
秦香儿笑道:“这么说你很有信心?”
颜赤扬沉默了下来,脑海里不禁回想起韩闯那惊世骇俗的剑法,不单单是在树林里战胜他时所用的剑法,还有今天破开百结鹑衣时所用的剑招,这些画面就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韩闯是个十分有威胁的对手,尽管两人从未全力相搏,但颜赤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
秦香儿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代之以严峻:“我明白了,你也没有把握。”
颜赤扬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百分之百的,就像没有人认为赤霞宗会输给青竹宗,但我们却输了。”
秦香儿摇摇头,轻声道:“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恐惧?”颜赤扬笑出声来,“你认为在我眼中,会看到这种东西吗?”
“为什么不会?”秦香儿道,“你说过,没有什么是百分之百的。”
颜赤扬耸了耸肩膀笑道:“好吧,我承认自己说不过你,你用我的话来让我哑口无言,但我就只能以实际行动来让你闭嘴了。”
秦香儿沉默了下来,像是在咀嚼着颜赤扬的话,过了好久,才开口说道:“你真能办到吗?那个人,那个人可是击败了上官亭。”
颜赤扬叹了口气,抚摸着秦香儿的柔发,轻声说道:“香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官亭虽然是凝神期的高手,但我未必没有机会胜他,虽然那个人用一种很奇妙的剑法战胜了上官亭,但他未必能战胜我。”
秦香儿能从颜赤扬的语气中听出一种雄心壮志,但这种雄心壮志却带着一种壮士暮年的悲伤,就像一杯沉在水底的冰块,正在一点一点的被侵蚀。
秦香儿叹了口气,很自然的将头靠在颜赤扬的肩膀上,柔声说道:“好吧,我知道我劝不住你,知道你一定要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但千万记得,你还有我,输赢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安全回来。”
颜赤扬将秦香儿搂进怀里,轻嗅着她的发丝,中人如酒,令人沉醉。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输赢仿佛已变成无所谓的东西,他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个——怀里的这个女人。
夜沉,浓雾散去,露出一缕明亮的月光,泰然自若的投到窗棱上。
“放心吧,无论输赢,我都会回来的。”颜赤扬说,他从不轻易许下诺言,可一旦许下,就会竭尽全力的实现。
秦香儿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放着光,朱唇轻启,柔声道:“那就早点休息去吧,明天还要迎接大战。”
颜赤扬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这个人,每逢临敌,我都要喝酒,喝的越多,发挥的就越好,所以这喝酒就是——”
话说到一般,忽然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秦香儿那锐利的眼神,仿佛是在嘲笑。
他明白自己说的不是真相,而是一种为放浪形骸而做的狡辩,但被女人看透,并且赤裸裸的嘲讽,依旧有些失了颜面。
“好吧,好吧,我这就去休息。”颜赤扬无奈的说。
秦香儿这才笑了出来,轻声说道:“这就对了,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才有力气去恶战,既然你已决定去争夺,那就一定要胜。”
颜赤扬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胜的!”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中的火焰几乎要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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