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暮秋,山野涵黄。
慕容都收下三只夜光杯,依约道,“要找权座,若无门径则如大海捞针。大宗师有恩于慕容世家,我不会泄露权座行踪。”
“慕容先生…”
慕容都摆了摆手,道,“白衣莫急,我不透露权座行踪,却能指引你们去找一个人。你们找到这个人之后,但看造化了。”
洛白衣道,“他是谁?”
慕容都道,“天元无常岭,造乐师。”
众人皆小声呼道,“造乐师?”
尘琴子竟道,“师父?”
众人闻言,一时讶住。
不过众人有此意外,并不奇怪。造乐师隐居在天元无常岭,不管江湖故事,此时听得他牵连着大宗师,更是尘琴子师父,自然颇觉突然。
尘琴子跟着解释道,“不错,我正是出自造乐师门下。”尘琴子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突然激动道,“慕容先生,这跟师父有何关联?那无幻,无幻…这与师父…”
尘琴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众人也即恍然,知道尘琴子思及何处。
慕容都宽解道,“琴子恐怕有所误会。我在花城之中尚极少参与行事,何况令师远在无常岭呢?大宗师恩于我等,然令师只是传信之人,仅此而已。”
慕容都说话总有几分保留,向时众人不纠缠,此时却大大不同。
洛白衣追道,“慕容先生知晓甚多,可否详细说来?”
慕容都不应。
千百媚不知何时已握住尘琴子一掌。
尘琴子平复下来,见慕容都坚持,便道,“当年我学成出师,至今与师父已数年不曾谋面。师父没有告诉我入岭法门,我也不想敲山冒犯师父清修,还请慕容先生告知。”
慕容都道,“我会传出信号,你们到花城郊外一字山谷里的一字渡口等一名黑衣女子出现,她自会带你们入山。”
洛白衣道,“还请慕容先生快快传信。”
洛无心看在眼里,也猜得到洛白衣为何如此急迫,洛白衣却极力掩饰。
慕容都却道,“还有一事,琴子既是无常楼门人,应该十分清楚。”
众人看向尘琴子。
尘琴子解释道,“无常楼有严格门规,只见精通音律之人。”
洛白衣应道,“无妨。”
洛无心亦点点头。
尘琴子便又道,“既然如此,白衣、无心、百媚,此遭便由我们走一趟,其余人留下因应其他事情。”
慕容花城和皇甫飞卿同时道,“我也去。”两人应声相视,继而一笑。慕容花城咳了一声又道,“外头的人真不少,我们一起,更好照应。”
如此说定。
洛白衣、尘琴子、千百媚、洛无心、皇甫飞卿五人由慕容花城领路,来到一字渡口。但见渡口水流湍急,对岸悬崖峭壁森然,想来哪里会有人要渡到对岸去?
既不见黑衣女子人影,六人便讨论此处为何会叫一字渡口。正说着,山谷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字者,本无名无字,何来缘由,岂必庸人自扰呢?”
众人闻言稍稍一愕,旋即相视而笑,都觉得声音的主人甚是有趣。
话音落地,或是消弭于空,只见一名蒙面黑衣女子从入谷口出现。黑衣女子左手挽着竹篮子,右手随意搭着,看样子似是出去采购,看到信号,即赶回来。
黑衣女子方才所施乃是千里传音的功夫,是以众人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甫见黑衣女子,其身姿窈窕,气息之浓,令洛白衣忽生熟悉之感,待黑衣女子走近,洛白衣不禁问道,“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黑衣女子轻轻看了一眼洛白衣,或是觉得洛白衣无礼,并不答话,径直走入小屋里,片刻又走出来,轻描淡写道,“见或未见,全是机缘,走吧。”
六人都看出黑衣女子刻意严肃,猜想乃是不愿多所纠缠,便都识趣。如是都默默,随着黑衣女子前往天元无常岭。
事有转机,剑灵烟、妙邪子、柯灵秀、楼无楼、褚师铃、冷花儿、月灵风、尘多海八人受名逝烟之邀,再访名域山庄。
再说名嫣与洛白衣在中秋前夕别过,心中落寞,未料名逝烟竟也未归,只是在洛白衣离开后不久收到名逝烟的一封信,知道大致事情。
这回见到许多人,名嫣大为欢喜,又看见尘多海对待名逝烟已不同往日,虽有月灵风不离左右,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不觉更加欢喜了。
盘桓数日,剑灵烟、妙邪子、柯灵秀、楼无楼、褚师铃五人又回到孤落客栈,月花海三人则依旧留在庄里。
冷花儿冲着美酒而去,自不必多言。
尘多海嘻嘻哈哈,捉着冷花儿拼酒胡闹正好,何况名嫣怜惜非常,自然恋栈。不过也有一份不想伤了名逝烟一片真诚之心。
月灵风留下,首先是因为被尘多海拉着,其次则是因为皇甫飞卿的千叮万嘱,自不敢有半点怠慢。最后,即使没有任何原因,他也会留下陪护。
行往天元无常岭,沿途风景多是不错,赏心悦目之余,洛白衣不觉道,“姑娘,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黑衣女子瞬即收回赏心,漠然道,“一个蒙面过活之人,哪里有什么大名?”
洛白衣笑道,“那便不问大名,请教姑娘芳名。”
黑衣女子暗自一笑,道,“敝姓关,双名如诗。”
“关如诗?”洛白衣轻轻念出三字,方觉古怪,转即哑然失笑,却不依不饶,“姑娘说笑了。”
其余五人也微微发笑。
黑衣女子冷冷道,“笑从何来?阁下觉得我的名字很好笑?”
洛白衣环视众人,苦笑着摇摇头,语带机关道,“姑娘可直呼我白衣。”
黑衣女子夸张道,“哎呀,原来名满江湖的剑葩无影便是阁下,洛大侠威名赫赫,小女子岂敢直呼!”
洛白衣微微一抿,苦比甜多,“姑娘言重了。白衣此番纠缠,只因恍惚觉得姑娘似是白衣旧识,却记不得了,甚是惭愧。若我们真的见过,姑娘只消回答个是字,白衣心知,不敢强求一睹姑娘芳容。”
黑衣女子严词道,“男人就是这般花言巧语的么?洛大侠也不看看身边的朋友,超过一半是女的,洛大侠这般纠缠一名陌生女子,岂非损了威名?”
洛白衣作罢。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你言我语,直如损友相会,为此连洛无心和皇甫飞卿也开始觉得黑衣女子似曾相识了。
洛无心接道,“姑娘不必心防重重,白衣只是想多交个朋友,言语直接了,还望姑娘不跟他计较。”
黑衣女子突兀笑道,“果然。”
洛无心不解道,“果然什么?”
黑衣女子却岔开话题,“快些走吧,送你们到那里,我还有自己的事计较。”
洛无心便道,“也罢,日后若有机缘,望能一睹姑娘芳容。”
黑衣女子猛然道,“你又不是男的!”
洛无心顿时无言以对。
洛白衣兀自一笑,化解道,“姑娘,无心是望在下能一睹姑娘芳容,切莫误会。”
黑衣女子不答话,径直走在前路。
慕容花城此时追上与黑衣女子偕行,嘴里还念念有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汝意相关,如诗如诗,关如诗此名,妙极妙极,真真是….”
“口舌招尤!”
慕容花城将双唇一闭,旋又笑道,“我叫凤皇。”
黑衣女子不答,径直赶路。
慕容花城摊摊手,皇甫飞卿只是笑,洛无心则一面示意前行。
天元无常岭在淮海一带,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残秋的天元无常岭漫山寒石秋黄,一眼望去,不见葱绿。
一行七人站在无常楼门外远眺,只见群山险峭堆叠,无路可寻,若无向导,即使轻功超绝,怕也难寻到眼前这片地方。
黑衣女子任务既成,辞道,“任务既成,各自东西,后会无期。”言罢转身欲走。
洛白衣快步上前拦道,“姑娘请留步。”
“何事?”
洛白衣笑道,“我看还是后会有期的好,日后我们或许还会寻到这里,还有赖姑娘多帮忙。”
黑衣女子笑道,“你们还要再来?”
洛白衣察觉到黑衣女子似在笑,道,“有何不可?”
黑衣女子道,“也无不可。只是从此之后,我不会再回一字渡口。”
洛白衣道,“那权利之间如何报信?”
黑衣女子道,“无可奉告。”
洛白衣穷追不舍,“若日后有事相求,要如何才能找到姑娘?”
黑衣女子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也许造乐师会破例告诉你们入岭的方法。”洛白衣正欲又言,黑衣女子却拦道,“不必多言,告辞!”言罢迈步离开,走至密道出口,突然又回头道,“我确实不叫关如诗。”
洛白衣自然知道。
慕容花城抢住机会道,“那你确实叫什么?”
黑衣女子转身走入密道。
慕容花城急急追上一步。
“凤皇!”皇甫飞卿拉住慕容花城,道,“罢了,她不愿透露,自有她的盘算,不必强求。”
慕容花城只得作罢。
洛白衣见黑衣女子走远,收回目光,看了看洛无心。
无常楼大门敞开,也无守门之人,洛白衣五人却不敢造次,尘琴子自也不会坏了本门规矩。只见洛白衣提功传话,“晚辈洛白衣,有事求见造乐师前辈。”
话音落下,不一刻,走出来两男一女,都约莫十六七八年纪,以女孩为首。女孩手里攥着香炉和一炷香,男孩抬着一架琴,出来门口,突然眼睛一亮,却先布置好。
布置妥当,女孩按着激动瞧了尘琴子一眼,又对千百媚羞涩一笑,千百媚不知其意,微微点头回应。
女孩转对旁人道,“我名焚香,此二位是焚香的师弟。”
一个男孩俏皮地跟尘琴子挤了挤眼,却不敢碰千百媚的目光,道,“赵文象。”另一个道,“马辛龙。”
既见过礼,焚香带着两名师弟跑上前来,拉着尘琴子,又看看千百媚,却还是有些闪避,欣喜道,“大师兄,二师姐,没想到还未出山,就又见到你们了!”
尘无幻同是造乐师之徒,尘琴子在花城时却未提及。焚香一言甫出,不知情者都不禁一愣。
千百媚自不例外。
焚香三人会错认千百媚是尘无幻,只因无常岭地处偏狭,不与江湖互通音信,三人既不知外头事情演变,又碰巧千百媚与尘无幻极似,自然错认了。
尘琴子强忍多时,此时在洛白衣五人讶异的神色中荡起波澜,忙道,“大师兄也没有想到。师父可好?你们可都好?”
焚香笑道,“自然都好。”瞧着尘琴子和千百媚情状又道,“但相较起来,怕是有所不及,嘿嘿。”
尘琴子使了一个眼色给千百媚,千百媚领会,粲然一笑道,“嗯,见到你们真好。”
“咳!”尘琴子猛地咳嗽一声。
焚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尔一齐笑了。
焚香更喜道,“果然出到外面是会开朗起来的呢,连师姐都笑得这么好了。”
闻此一言,尘琴子和洛白衣一时心痛如绞。
洛白衣道,“焚香姑娘,音考可否开始了?”
焚香闻言“啊”的一声,连连抱歉道,“抱歉抱歉,只顾叙旧,耽误了,请。”
皇甫飞卿眼里噙着泪,走上一步道,“我先来吧。”
洛无心在皇甫飞卿肩头轻轻一拍,皇甫飞卿摁了摁头,即走上台阶,悄然坐下。稍稍酝酿,便弹拨起来。
弹琴三人顺利过关,轮到洛白衣。
洛白衣取出竹箫,道,“我摆弄这竹箫可否?”
焚香应道,“自然可以。”
洛白衣便不上去台阶,辨出方位,正正立着。箫声呜咽,洛白衣吹奏,正是怀思名曲《淮海秋风》。
时值黄昏,洛无心闻得呜呜箫声,心下凛凛,不禁起歌和道,“淮海秋风,冶城飞下扬州叶。画船催发。倾酒留君别。卧倒金壶,相对天涯客。阳关彻。大江横绝。泪湿杯中月。”
焚香三人只听得出了神,不禁在心中暗忖,“怪不得师父不肯轻易放我们出师,原是山外有山。此曲境界,也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姐能压住。”
众人都谙识此曲与唱和歌词,原词出自朱希真手笔《点绛唇》。不过同是送别怀人,此曲相较于摩诘的《送元二使安西》要轻松许多。
洛白衣自知不能吹出“西出阳关无故人”句,单是到“大江横绝,泪湿杯中月”句,尘琴子已是黯极。然此句有英雄豪迈之慨,尘琴子总算压抑悲痛,只跟着众人一道,流下数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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