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节
死去的难民要祈福.活着的需维持秩序.猎取的肉食需要合理分配.送给最需要的人……这一切的一切.事情实在太多.何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回來得这么早.吴明见天色尚早.准备出去找找妻子.看看有无可以帮衬的地方.刚下了小山坡.就听到有个人喊:“将军.”
是何定瑞.
吴明转过头.就见他穿着一袭长衫.衣带飘飘.这段时间.虽然节省又节省.但近卫营的伙食还是管饱的.否则这些武者吃不饱.怎么拉出去攻城.这对何定瑞來说.无异于天堂般的生活.他现在仍是极瘦.但双颊已略微有点肉感.肤色也白了些.倒颇有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了.吴明怔了怔.盯着他道:“怎么了.有事吗.”
何定瑞走了过來.在他面前施了个大礼:“将军.属下何定瑞拜见.”
这礼行得太大.他弯下腰來.头几乎快磕在地上了.吴明唬了一跳.连忙拉起他.苦笑道:“你别动不动这样.被禁军衙门的人看见就麻烦了.”
这倒不是吴明说笑.谢川接手禁军衙门以來.为讨陶雨欢心.对南宁的仪容礼仪要求极严.规定城民必须对皇家保持足够的礼仪.不得私论皇家是非.更只能对皇家行跪拜礼.这些规矩.对那些世家大族.勋贵武将自然无效.所以遭殃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以吴明的身份.自然不怕谢川把自己怎么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西征即将结束.何定瑞肯定得跟他回南宁.他和陶雨本就有些嫌隙.他可不想为此得罪这个太后.让两人关系雪上加霜.
何定瑞道:“定瑞不敢忘将军大恩.若无将军.我和母亲早就曝尸荒野.更不可能知昔身世了.”
“你知道身世了.”吴明又惊又喜.在平窑救下何定瑞一家时.吴明就对他身世有些好奇.沒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知道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父亲说得郑重其事.不会是西地某国的王子吧.到时候我见到你.怕得反过來磕头了.”
何定瑞满嘴苦涩:“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今天來是想向你找点东西的.”
谁沒有点秘密.何必去刨根究底.他顾左右而言他.定是不想在这问題上纠缠.吴明顺着他话头道:“你要找什么.”
“将军.檀木有吗.”
吴明道:“有倒是有.不过不多.”
檀木主要生长在南蛮继玉森林一带.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而极受人欢迎.丁寿初至南蛮.在其《异域行记》里如此说:“极南之地.有木名檀.其芬怡人心醉.能避蛇虫.明心静气……妙品也.”这种溢美之词.沒为檀木生长提供任何益处.恰恰相反.反对它造成了一种毁灭性灾难.东汉成立之初.曾规定南蛮贡期为三年一贡.贡品中须有两箱檀木.后來帕家势大.这也渐成一纸空文.檀木宝贵.东汉世家大族.多以储存檀木为荣.这种攀比之风.就造成了无节制的滥砍滥伐.汉明帝时.帕卜里为探虚实.曾和希烈一道.进京朝见.当时带的贡品一应齐全.独少一箱檀香.汉明帝大为不悦.曾以此诘问帕卜里.后者振振有辞的反驳:“圣檀砍伐绝迹.俱进天朝国库.如今檀木.非南蛮特产.而是天朝特产.”
檀木自不可能绝迹.若要采集.却需花极大力气.要么在极南的蛮荒之地.要么在人迹罕至的继玉森林.其他地方.是难见檀木的.帕卜里这话虽有些激愤.却离事实不远.比如当今南蛮国师李莫帕.性喜檀香.却嫌国内自产的年份不够.反而花大力气去北汉高价购买.是为一例.
檀木有清心静气的功效.对武者打坐大有好处.近卫营自然备有.
何定瑞喜孜孜地道:“不用很多.有个巴掌大的两块就够了.”
吴明大讶:“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给祖父和父亲刻个灵位.时常参拜.但普通木材质地疏松.时日稍长就容易腐蚀变色.实在有辱家门.”
这小子的家世.看來还真有些來头.否则不会这么讲究.吴明心下转着念头.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去给你拿吧.”他转过头.对身后一个亲兵道:“欧阳林山.你去给我烧点水.等会夫人回來也好泡脚.我陪何定瑞去拿点东西.”
何定瑞仍是感激涕零.连连作揖不已:“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吴明笑了笑道:“不用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如果是以前.辎重资材之类肯定得归左忧保管.但左忧还滞留在庭牙.陈启凤就担当了物资分配之责.檀木虽然不多.但总不能一直带在身上.所以吴明丢给了辎重营.这里并不大.只有两个帐篷.但却戒备森严.近二十个内营战士手抚长剑.把两顶帐篷护在中间.护卫得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云梯简陋.难民战力低下.就算丰台被攻下.恐也损失惨重.吴明令人砍伐树木制造云梯.做出攻城之态.并不是真想攻城.主要是制造压力.逼迫丰台向外求援.如今目的已达.丰台守军更如惊弓之鸟.近卫营业已暴露.再也沒必要装普通百姓.俱都换回了军装.所以此处营地不大.却也气势森严.
吴明领着何定瑞走进辎重营时.陈启凤正皱着眉头写写算算.大概也在为粮食的事发愁.向她打了招呼.取了檀木.两人走了出來.走出营地时.何定瑞突地喃喃道:“将军.如果天下太平了.我就去开个印书坊.肯定能发大财.”
吴明怔了怔.旋即笑道:“这个理想可不见得伟大.你颇有学问.等明年开科举了.去南宁考考.说不定能中进士.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么.”何定瑞苦笑了一声:“如今祖宗都不敢认.还光个什么祖.”
他嘴里说出这句话來.吴明几乎有些吃惊.刚想回一句.却发觉何定瑞眼角有些湿润.眨了眨眼.已急匆匆的朝远方走去.
摸了摸怀里.才发觉檀木还在.这小子够粗心的.吴明摇了摇头.想想左右无事.就跟着他追了下去.
因为要照顾其母.何定瑞的营帐倒是比普通的大一些.两人走到帐前时.发觉谢露方也在.他正拿着方木板.在那里聚精会神的雕刻着.旁边.已垒起了老高一叠木板.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字迹.一见吴明來了.谢露方忙站起來.必恭必敬的行了一礼:“吴将军.”
吴明把檀木递塞到何定瑞手里.指着那一摞木板道:“你在做什么.”
谢露方讶道:“刻字板啊.将军不是吩咐.最近又要在难民中投放一批传单.号召众人一起攻城么.”
“是.但刻这么多干什么.”
谢露方怔了怔.随即笑道:“也难怪将军不解.木板雕刻印刷.也不是沒有损耗.刻一张的话.印个几千张.字迹就模糊了.再印出來的字.也看不清楚.如今难民有二十多万.所以要多刻点.才能够数.”
吴明顺口道:“用檀木等质地坚硬的木材.刻上一些常用的字.然后根据书写内容重新排版.这样不是比你那样省力得多……”
“这.这.这……”谢露方站了起來.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盯着吴明道:“将军真乃天下少有的大才.一句一言莫不蕴涵至理.我谢露方平生沒服过任何人.今天算是服你了.”
这也不是什大事.活字印刷术而已.沒想到把他激动成这样.吴明也有些高兴.却也带着点点惭愧.先人的结晶.自己又顺手剽窃了一回.
何定瑞也反应过來.抢着道:“是啊.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一劳永逸.谢伯伯.要不我们先刻一副字來试试.”
吴明心头暗笑.这小子倒是个自來熟.和谢露方才认识几天.就叫得这么亲热.难道真是因为共同语言.
何定瑞刚回來时满面愁思.现在却兴致勃勃.前后判若两人.谢露方看了他一眼笑道:“真要如此的话.肯定不能用木材.得用精铁.这样虽然费时多些.却是真正的一劳永逸.再也不用为刻字劳神费心.任你排版千百次.字迹肯定清晰如故.”
何定瑞拍掌笑道:“对.好主意.那么.我们开始吧.”
谢露方道:“何公子稍等.我们还是先把你父亲和祖父灵位刻好吧.”他说着.瞟了吴明一眼.
先祖名讳.轻易不得示人.他这是在赶自己走吧.再呆这里确实有些失礼.吴明也沒闲心去探别人隐私.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们记得早点印好传单.有急用.”两人同时站了起來.行了一礼道:“是.”
吴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待吴明走得远了.何定瑞才盯着吴明背影.小声道:“谢伯伯.吴大人是好人.就算他知道我身世.也沒什么关系吧.”谢露方眼睛一瞪:“好人.世上那有那么多好人.你给我听好了.你如今身份.千万不能公开.否则的话.不但你要遭殃.连带着你母亲.老头子我也会跟着丧命.”
何定瑞缩了缩脖子.变了脸色:“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沒有.”谢露方几乎叫了起來.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他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觉沒人注意这边.才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公子.正因为吴将军一代人杰.所以这西北.早晚都得落入南汉之手.到时候驼关之围自解.何啸天安然无恙.这西北依然是他的天下.你说.他得知你身份后.还不赶尽杀绝么.”
“唉.”何定瑞叹了口气.垂下头道:“谢伯伯.你先把父亲和祖父的灵位刻出來吧.小子也好日夜上香.图个心神安灵.”
谢露方嘴角露出笑意.他把檀木修成一方上面半圆.下为梯形的长条形木牌.然后拿起刻刀.在其中一块檀木上一刀一划.仔细雕刻起來.檀木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刻几个字.怎么也比在木板上雕刻小字方便得多.木屑纷飞中.只不过一小会.几个字已然成形.上面赫然是:“先祖何啸云之灵位.”
灵牌一成.谢露方容颜一整.他把灵牌小心地靠在椅子上.磕了个头道:“老爷.条件简陋.请恕老奴轻慢之罪.”他转过头來.向何定瑞招招手:“公子快來.先给你祖父磕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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