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节
他说得情真意意切.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廖总督不必如此.小子答应你就是.”
小艺沒死.吴明的仇恨老早就消了大半.而廖青的两个儿子.一个被他砍了.一个却被自己打成了白痴.这样算起來.吴明反觉得有些对不住廖青.现在能代表中西廖氏的.也就一个廖刚而已.他和廖刚之间本就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随着廖刚的投诚.吴明更不可能对他拔刀相向.所以他只稍微想了一想.就答应了下來.
得到吴明的承诺.廖青也松了口气.他行了一礼道:“如此.老夫先行感谢吴大人了.”
这等做法.实与交代后事无异.想起刚才廖青自承时间不多.吴明心头也有些不安.道:“廖总督不必如此.侥天之幸.贱内无恙.算起來.反而是小子有些对不住你了.等西征结束.小子不但要维护廖刚兄弟.更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一条生路.把你送到双汇.让你得享晚年.”
这番话一说出來.廖青深陷的眼窝里竟有了些许湿意.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其他的.亦或两者都有.他倚着墙壁慢慢蹲了下來.摇了摇头道:“吴大人好意.老夫心领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对不起三儿实在太多.实在沒面目去见他.就算老夫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也断然不会去南版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后事.吴明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廖总督这话是何意.”
廖青蹲在墙跟.索性坐了下來.轻声道:“吴大人.这话说起來就长了.但你应该清楚.老夫最近这几年.已经很少露面了.”
岂但很少露面.最近几年是根本沒露面了.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吴明也曾打听过廖青的消息.所以对廖青的状况多少知道一点.他点了点头道:“是.听中西几个都督说.廖总督是练岔了气.然后伤了记忆.只是小子看來.此言恐怕不大属实.”
廖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他们说得也对.也不对.”见吴明满脸疑惑.他解释道:“在东汉和北蒙西部.还有许多小国.想必吴大人应该知道吧.”
这廖青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但对方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吴明虽然心头仍满是问号.但还是顺着对方话头.点了点头道:“是.极西之地.有几十个小国林立.这等又不是什么秘辛.小子自然知道.”
廖青接着道:“吴大人可知.这几十个国家中.那三个国家的势力为最强.”
“自然是楼居.西夷.篮善三国.”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西部的几十个国家.他本也不甚清楚.但在对马草原一役中.他脚心被路容一枪刺伤.当时杨易用一种加了仙鹤草的止血草为他包扎.效果特好.吴明当时还提出量产.杨易却说路途遥远.造价昂贵.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吴明却对极西的几十个小国留上了心.专门去查了下资料.西地国家虽有几十.但实力强的却只有三个.这三个国家都有几十万国民.更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才能在混乱的西地拔得头筹.
三个国家中.楼居背靠雪山.每年积雪融化.在山脚形成了一个大绿洲.这个国家主要构成就是这个绿洲.但主要收入却是他们背靠的那座雪山.山脚是温带沙漠气候.昼夜温差极大.山顶则是冰雪皑皑.四季白茫茫一片.这种复杂的气候.为各类药材生长创造了条件.这个国家盛产药材.为当之无愧的西地第一强国.
杨易口中的仙鹤草.就是产自于楼居的雪山中.
其次就是西夷.据说西夷的前身是前朝大晋的一支骑兵.在高祖追杀之下.遁逃千里.在极西的一个草原上安扎繁衍而成.东汉官方每每提及.都以西夷称之.这个国家本就沒名字.久而久之.大家喊得顺口.西夷这个国名就在众人潜移默化中定了下來.由于这个国家的前身俱为骑兵.所以骑战之术甚强.西地多草原.沙漠.骑兵也是极多.但硬是被他们打出一片天地.一跃成为第二强国.
排在第三的就是蓝善了.这是个古老的国度.虽然沒什么特产.但胜在底蕴深厚.全民更是信仰月亮神.一旦有战事发生.更是异常团结.所以西地几十个国家风云变幻.国家朝立夕废是经常的事.但这个蓝善的国度却屹立一千多年.至今未倒.生生把东汉帝国都熬成了两半.他还是安然无恙.
廖青笑道:“吴大人果然博学.这等小事自然难不住你.但你万料不到.姜环以及曹烈.其实就是西夷埋伏在我廖青身边的暗桩吧.”
“什么.”
和廖青一番对话.他已确定面前这老人对自己沒有恶意.所以精神也松懈下來.此时刚刚把赤宵收起.刚坐下.那知屁股才一着地.就听到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失神之下.差点又跳将起來.这消息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吴明定了定神.仍有些不大相信.问道:“姜环和曹烈二人.可说是廖总督你的左右二手.更是几十年的战友.怎么可能是西夷的人.总督大人就这么确定.”
廖青闭上了眼.脸上的那张皮也抖动得厉害:“说实话.我也宁愿这等消息是假的.但自从练功岔气后.我这病时好时坏的.现在更是难地清醒一回.这等消息.是姜环那老东西以为我失忆时.亲口告诉我的.这话还能有假吗.”
他顿了顿.紧闭的双目中淌下了两行浊泪.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我练岔气后.其实并不特别严重.经过调理.虽然一个月仍要失忆那么一两个时辰.但对自己來说.问題仍不是很大.但如果失忆.那两个时辰却十分危险.姜环就利用自己信任.在调理的药剂中加了铅精.如此一來.我的病反反复复.到了现在.已与一个活死人无异了.这等秘辛.也是这老小子亲口说的.”
原來是这样.
到了此时.吴明对廖青的话已然信了八成.还有两成是将信将疑.怪不得廖青这几年露面的机会是越來越少.却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姜环狡诈如狐.却为了讨好廖胜.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千方百计想要留下南征军残部.现在看來.恐怕也是恼怒自己杀了曹烈.报复的心态居多.想到这里.他不由喃喃道:“看來.姜环如此上心的辅佐廖胜.恐怕不是为了什么忠义.是因为廖胜好控制.好取而代之.为西夷的复国做准备.”
廖青赞赏的看了吴明一眼.叹道:“吴大人果然机智无双.要是廖胜那孽子有你一半的机智.也不会让他老子受这么多苦.还对仇人言听计从了.”
怪不得.怪不得.
吴明现在真有种拔云见日之感.廖胜好歹是廖青儿子.自己把他杀了.廖青竟对自己沒多少仇恨.现在想來.恐怕也有对廖胜失望透顶.恼恨其无能的原因在内吧.
他想了想道:“不知姜环是什么时候把这秘密说出來的.总督大人就不想办法逃么.只要到了三公子那里.我想以他的精明.肯定能帮助你的.”
廖青苦笑道:“说來说去.这事还与吴大人你脱不了干系.四年前我与何兄一战.吴大人你可知晓.”
“是.”
这事他也是前几天听小昌说起.廖青与何啸天一战虽然隐秘.但打得太过厉害.自己既然占了庭牙.真起心去问.总能找出点蛛丝马迹的.
廖青接着道:“何总督对我突然出手.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段位本较他有所不及.措手不及之下.更是不堪.被打成了重伤.也正因为这次激斗.我身上的铅毒被激荡开來.病情发作得越來越快.姜环见我可能会不治.才告诉我的.”
他又摇了摇头.语气中多了些伤感:“我这样子.走出去突然失忆.一个白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说我也沒面目去见三儿.所以就拖到现在.唉.是非成败转头空……”
他最后那口气叹得大为萧索.吴明心头也不由一阵黯然.太后和丞相两人都认定廖青早有反意.那肯定不是空穴來风.现在看來.廖青在几十年前就建立狼牙军.设置生番牌.把军政民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未尝沒有争霸天下的想法.只是他断然沒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夷在他征讨中西的时候.也瞄上了这块土地.并且早早埋下了姜环和曹烈这两颗钉子.以至于让他满腔抱负.尽付流水.
廖青现在.是真正的英雄迟暮啊.尽管和他以前是敌人.但看到这一代枭雄落得这个下场.吴明心头仍是沉重如铁.他想了良久才开口道:“廖总督.我……”
那话才说到一半.廖青突然面色一变.面现痛苦之色.吴明心头一紧.话锋一转道:“督座你这是怎么了.”
廖青摆了摆手道:“吴大人.我失忆症又要发作了.再次正常也不知什么时候.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善待三儿.”
他面色越來越痛苦.额头上隐现汗珠.吴明那里还记得戒备.连忙起身.走过去准备扶他.廖青一把推开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递给他道:“这就是你们传得神乎其神的中西生番谱……”
吴明伸手接过.道:“廖总督……”廖青面色由红转青.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喘息了一声道:“中西归顺生番何止千万.自然不可能记全.能记在上面的.都是赐姓生番.在部落或本地有些地位的.”他说着.又摸出一块黄澄澄的腰牌.断断续续道:“我…我廖青.我廖青在……在中西经营几……几十年.或拉拢……或施恩……各种手段用尽.最后却……却便宜了你.天意啊.”
说完“咕隆”一声.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垂下了乱糟糟的头.吴明吓了一大跳:“廖总督.廖总督……”连喊了几声都不见他应答.连忙扳转他身子一看.却见对方口吐黑血.显然早已气绝.
廖青竟然咬舌自尽了.
吴明站了起來.向他遗体行了一礼.廖青身死.他心里虽然说不上痛苦.但却沉甸甸的.总有些不舒服.
如此行尸走肉的活着.这老人早萌死志了吧.但他仍苦苦坚持.大概对他三个儿子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们能发现其中的阴谋.救他出去.但自己的到來.把他心头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也成了压跨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叹了口气.把生番牌和册子随手放进怀里.中西生番.是一大特色.一向被认为是廖青控制当地人的一种手段.吴明并不认为这东西自己拿了多大作用.成也民心.败也民心.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杰在这两个字上做文章.但又有几人真正把握得住的.真正的民心.岂是靠一个牌子和一本册子就能把握的.那也太简单了.更何况.上面可能是有廖青的一些心腹死士.但人家效忠的是廖青.又不是自己.
从密室里钻出來的.外面早已黑尽了.当归宫的大殿上.鲁工子的神像仍然静静矗立在当中.烛焰高照.在两根粗如儿臂的蜡烛上一跳一跳的.映得整座大殿都有些晦暗不清.
外面的半月升起來了.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紧不慢地梳理着白花花的月光.也地上拖曳了一地的银丝.
在这个乱世里.所有人都在算计.都在忙碌.都在亡命.枭雄如廖青.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自己又何尝好得了多少.这几年來.自己被人算计.遇刺的次数算起來都快记不清了.再过个几年.自己还有如此好运站在这里吗.
人的生命.相对于世界來说.实在太渺茫了.
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能算一朵浪花.
甚至还算不上.
这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中.沒人能够保证能做永远的常胜将军.沒人能永恒.能够永恒的.也许只有这木塑的雕像和冷冷的月亮了吧.
从大殿里跨了出去.望着那似水又似泪的月光.他不由捏紧了赤宵.不论怎么说.老天既然再给了我一次机会.自己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为了自己.也为了小清.现在又多了小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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