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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黄沙城位于天信草原和科底尔沙漠交接处.顾名思议.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沙尘多.
又到了傍晚.夕阳斜照.把整个荒漠映得金光灿烂.寒风瑟瑟.卷起无数细小的沙粒在空中飞舞.刮得这座边境小城也有些模糊.
黄沙城名虽为城.其实叫镇还恰当些.小镇在和平时期.居民尚不足一千.战乱一起.镇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这座小镇连五百人口都不到.更显得苍凉万分.此地位置紧要.紧扼科第尔沙漠驿道出口.北汉占领此地后.派了一个千人队驻扎于此.一旦南汉北进.部队出了科第尔沙漠就被发现了.所以他们这个千人队名虽防御.其实最主要作用是预警.
千夫长陆世夫是北方大族陆家的旁系子孙.虽是旁系.但总归是陆家的人.陆世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么个肥差.他很明白自己的职责.所以最近很是舒心.心中隐隐盼着这战事结束得越晚越好.
南北两汉隔着大江打得火热.这等消息.普通士兵自然沒资格知道.但以他的身份.却有所耳闻.虽然战报上语焉不详.但陆世夫却隐约猜出.朝廷吃了败仗.但他并不担心.反而有些欢喜.不管是南方胜了.还是北方赢了.双方交战十來天总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來.南汉更沒精力北上.在西北三省战事沒结束之前.他这个黄沙城的土霸王还有得做.
等朝廷全部占了西北.自己呆在这里.也算做前线.还不用冒死攻城.一份功劳稳稳当当.怎么也跑不了.
太阳快落山了.一天又将平平淡淡的过去.他把报平安的信鸽放飞出去.回到小院落里.搬了一张躺椅.坐下來自斟自饮.桌上放了三个小碟子.还有一壶烧酒.虽然不是名吃.但这三碟小菜做得甚是精致.一碟茴香豆.一碟牛肉干.还有一碟是烟熏沙鸡.牛肉干是精挑细选.缕切成丝.调上姜醋.看上去便悦目之极.茴香豆更有嚼头.丢一颗在嘴里.再抿上一口酒.那滋味真是快活似神仙.这烟熏沙鸡是用柏树枝熏制而成.十分香美.刚吃到时张世夫还有些吃不惯.嫌弃烟味太重.但吃过几次却上了瘾.已是每餐必备.无此不欢.
他丢了一颗茴香豆在嘴里缓缓嚼着.再挑了一块沙鸡肉夹进嘴里.茴香加上一股淡淡熏香.反而综合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再灌一大口烧酒.那种辛辣之味混着这种异香.一路顺喉而下.全身也似有了一股淡淡的热流.这种奇妙的滋味.实比神仙还快活.
刚抿了一口酒.正想再挑块牛肉干解谗.门口亲兵突道:“大人.城守谢露方求见.”
谢露方不是军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以前的城守是何啸天任命的.老爱阴奉阳违.点都不听话.陆世夫把他果断“喀嚓”了.在当地另行选贤.如今的城守叫谢露方.
真是扫兴.陆世夫几乎要脱口说出“不见”二字.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道:“好吧.让他进來.”
亲兵应了声:“是.”不一会儿就带进來一个面相儒雅的老者.这老者站在门口.也不进门.躬身道:“草民见过陆将军.”
陆世夫把夹在筷子里的牛肉随手一丢.扔到了盘子里:“谢先生.今天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占领西北以后.上至地方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对朝廷大多有些不感冒.陆世夫人虽在黄沙镇.但和其他同僚之间也有书信來往.对此也是略有耳闻.同僚们多有抱怨.说当地人眼里只有何啸天.根本沒把朝廷当回事.但谢露方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不但把镇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帮他安抚民众.劝导镇民心向朝廷.
陆世夫不是傻子.也曾怀疑他是迷惑自己.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一个多月观察下來.发觉谢露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做事.他虽仍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控制住军队.谅这家伙也翻不出大浪.如今有这么个苦力.反而乐得逍遥.
谢露方又行了一礼:“将军.城外來了好多难民.小老儿不敢私自做主.你拿个主意吧.”
“难民.”陆世夫怔了怔.旋即怒声道:“我不是早说过.不管多少难民.咱们一概闭门不纳么.”
西北本就贫瘠.战乱一起.造成民不聊生.到处都是游荡的难民.陆世夫早就下过封城令.对于外來人员.一律轰走.不准入内.
谢露方苦笑了一声:“将军的话.小老儿怎敢不听.只是难民太多.如果贸然去轰.我怕酿成大祸.”
“是么.”陆世夫站了起來.谢露方老成持重.绝不会大惊小怪.他虽对这个临时城守戒心甚重.但心底对谢露方却佩服得紧.眼见对方说得慎重.知道不是小事:“难民太多.到底有多少.”
“小老儿粗略算了算.怕有好几万人.”
“啥..”
陆世夫如同中了一箭般跳了起來.瞪大眼道:“你说什么.好几万人.怎么來的.”
谢露方道:“是从南边來的.据他们说.都是平窑人.”
平窑是南平第二大城市.虽然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陆世夫坐镇黄沙镇.自然知晓.前段时间.偶有难民从南方逃出.说起平窑的现状.都是大摇其头.整一个惨字了得.在陆世夫心里.这座城市现今不是生命绝迹.但也差不太多.现在猛然涌出这么多人.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番话把陆世夫的食兴连着酒意轰了个干干净净.他顺手从桌上抓起腰刀.吩咐道:“走.随我去看看再说.”
一出科第尔沙漠.蜿蜒盘旋的达雅雪山逶迤西去.离驿道越來越远.再也沒有原石可以开采.因着地理的关系.黄沙镇的城墙都是土墙垒成.由于镇子太小.故而只修了一南一北两个城门.城墙年久失修.上面坑坑洼洼.这里缺个口子.那边塌陷一截.刚到这个小镇的时候.许多人嫌走城门麻烦.直接从城墙缺口处进出.城防的简陋.由此可见一斑.陆世夫到來后.勉强修葺了一番.但也只是把缺口处增高了一点.再在镇上拆了几间难民闲置房.用条石把城门稍微垒了下.这才勉强有个城的样子.但土墙高不足五米.想要籍此抵御大规模敌人.那是想也别想.不过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
黄沙镇并不大.长宽也就两里不到.几人紧赶慢赶.不一会儿就到了.还沒到城门口.老远就听见人声鼎沸.吵得厉害.几百个士兵在城门上挤成一团.一个黑瘦的将领在城楼上气急败坏的大吼:“统统散开.再不走老子就下令放箭了.到时候死活不论.可别怪沒提醒.”
陆世夫紧赶几步爬上城楼.拍了拍那将领肩膀道:“丰干城.你嚷嚷个什么.情况怎么样.”
丰干城是陆世夫副将.颇有些能力.这个千人队平时都是他在带.见是陆世夫.他指着城下道:“大人.你自己看吧.”
陆世夫伸长脖子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怕有近三万之众.这些人拖儿带女.衣衫褴褛.大多满脸菜色.前方.十几个略显强壮的人正仰着脖子大声叫骂着:“呔.快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和你们拼了.”
怪不得丰干城火气这么大.这些难民也太嚣张了点.陆世夫本想喝骂几句.但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只得忍住怒气大声道:“我们也沒富余的粮食.各位倘若真想活命.还是另想他法.这个城.可是万万不会开的.”
开玩笑.这些难民长途跋涉.更是穷凶极恶.真要一股脑的涌进黄沙镇.无疑是一场灾难.陆世夫除非脑子进水.否则是不可能答应的.
下方吵闹声停了一停.一个面相普通的汉子站出來大声道:“楼上的可是陆将军.陆将军把黄沙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又多次打退沙匪的袭击.正是文武双全.草民身在平窑.也时常听人提及.今日得见.果然英武不凡.”
把黄沙镇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不是他陆世夫.而是谢露方.至于指挥打退沙匪袭击.则是副将丰干城干的.与他陆世夫半毛钱关系都沒.但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陆世夫是黄沙城主将.这些功绩自然也有他一份.听这难民如此夸他.他顿时有些飘飘然.连带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咳咳.各位乡亲.非是本将绝情.我们确实也无富裕的粮食.否则.本将老早开仓赈济了.”
那个汉子想了想道:“既如此.草民也不强求.只求将军能让我们去镇上取点井水.如此可好.”
这里虽已不算沙漠.但仍是干旱.此时更是隆冬.更是水源奇缺.这几万难民刚从平窑城逃命出來.一路颠沛流离.恐怕也沒什么饮用水了.他们索要井水.也在情理之中.
放他们进城.这种傻事陆世夫才不会去做.但若放任不管.他也不大愿意.这倒不是说陆世夫善心大发.而是他心中也有个小九九.
刚才那汉子的一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难民四散开來.自己“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名岂非不径而走.等回到朝廷.这些都是加官进爵的资本.如果现在帮他们一下.“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后恐怕还得多个“仁政为民”.如此一來.岂不大妙.可若放任这些难民不管.所有名誉泡汤不说.还得背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朝廷为了稳固统治.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要各地留守士兵加强军纪.尽力予民方便.以前遇见的难民.一般就几人或几十人.上百人的都很少见.这么点人.要赶就赶.就算死了也不用担什么责.但今时不同往昔.
毕竟.这可是几万的难民呐.不是小数目.众口烁金.他陆世夫也有些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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