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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鹿鸣书院。
冉翁高坐堂上,笑吟吟的讲道:“十年前,我初遇林老时,他还是内阁辅臣。那时我问他,今后当如何为官治国,你们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满堂的学子们都兴致盎然的看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冉翁捋着胡须道:“他回答我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哈哈哈,就是冲着这两句话,我和林老成了朋友,知己,一路相交,才会有今天的鹿鸣书院。你们在坐的,有没有人不清楚这两句话的出处和含义?”
华霜坐在萧念的塌几之旁,用余光环顾四周,发现还真有三四个人站起了身,拱手对冉翁道:“回先生,学生不知,不解!”
冉翁点头,示意他们坐下。忽然看到了坐在最靠后的萧念和华霜。
此时的萧念穿了一身月白色儒袍,他端坐在那里,一身清贵飘逸之余,还有书香萦绕,怎么看,怎么像谪世仙君一般不染纤尘。
而男装的华霜穿了一件冰蓝色的袍子,雪白色的领口更是将她衬得冰肌玉肤,皓齿明眸。
冉翁忽然兴起,很想看自己新收的徒弟如何表现:“萧念,你来把我刚刚那两句话的出处背诵一遍。哦,对了,你会背诵吧?”
萧念站起身,恭敬的行礼,随后他背脊挺直,负手而立,
与此同时,如清泉一般的声线倾斜而下,仿若来自遥远的天际。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於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於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儜。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冉翁含笑点了点头,眼中的赞赏与欣慰令众学子纷纷眼红。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瞎子罢了,会背两句《离骚》有什么了不起。就好像别人不会似得。”
一句低语传入了华霜耳中。
华霜皱了皱眉,心中不悦。可是她分毫未显,反而笑吟吟的看向冉翁。一双璀璨的眸子莹莹有光,好似会说话一般,煞是灵动喜人。
冉翁一对上华霜的目光,心便一动,温和问道:“华霜想说什么?尽管说来。”
华霜未曾起身。只是用孩童一般的语气,很随意的说道:“冉翁,旁边这位很瘦很高的学子说,他也会背离骚,背的比我们公子要好很多呢。”
那位很瘦很高的学子当即怒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狠狠的瞪了华霜一眼。然后站起身,对冉翁施了一礼:“回先生,学生从未如此说过。您别听这小厮乱嚼舌根。”
冉翁的脸色沉了下来:“武略,你现在就把刚刚萧念背诵的那一段《离骚》的释义讲出来。”
华霜看了那瘦高个一眼,哦,原来这个人叫武略啊。
武略的脸色涨红。《离骚》他确实背诵过,大致的意思他也理解。可是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逐句释义。他根本就做不到。他乃武将之子,却被父亲强行的送到了这间书院。心中本就憋屈,文章学问上只觉得处处矮人一头,如今连个瞎子都压在他头顶上了,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学生……学生译不出来。”他吞吞吐吐的讲出这一句话来,顿觉有十几道嘲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侧过头,看到华霜正唇角含笑的看着他,心中恼火更甚:“先生,就算学生译不出来,这萧念也未必就会!还有他身边这个刁奴,没得挑拨生事,忒煞可恨!”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萧念和华霜的身上。虽说《离骚》为世人所熟知,一般的读书人也都会背上几句,可是要释义离骚,还要译的深,译的美,那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因为屈原运用了大量夸张而浪漫的比喻手法,是一种极难驾驭的飞扬自在又华丽的美,稍不留神,译者就会把这份美感破坏掉,所以才嫌少有人敢去直译《离骚》,尤其是在临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冉翁冷哼一声:“你们别都看萧念,武略译不出,你们在坐的谁能译?”
众学子左右看看,纷纷低下了头。这其中不是没有人能译,只不过眼下情况有点僵,他们大多是寒门子弟,而武略则是武将世家,拳脚上的功夫很厉害,如果得罪了他,那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冉翁收入眼中,但他不动声色,只是点名道:“华霜,你来译!”
众学子一片哗然。这个华霜不过是个小厮,怎么先生竟然让一个奴才去译?难道就不怕污了先人的文章吗?
再说,一个小厮,能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居然让他译《离骚》?
华霜看了看萧念,但见其唇角微扬,并无不悦。她坦荡荡的站起了身,对着冉翁行了一礼,而后轻启朱唇。清脆悦耳的朗诵声响彻于学堂内外。
“铺开衣襟跪着慢慢细讲,我已获得正道心中敞亮。
驾驭着玉虬啊乘着风车,飘忽离开尘世飞到天上。
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
我本想在灵锁稍事停留,夕阳西下暮色却已苍茫。
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莫叫太阳迫近埯嵫山旁。
前面的道路啊又远又长,我要上上下下追求理想。
让我的马儿在咸池饮水,把马缰拴在扶桑之树上。
折下若木枝来遮挡日光,我可以暂时从容地徜徉。
叫前面的望舒作为前驱,让后面的飞廉紧紧跟上。
鸾鸟凤凰为我在前开路,雷师却说还未安排停当。
我命令凤凰展翅飞腾啊。要日以继夜地不停飞翔。
旋风集结起来互相靠拢,它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上。
云霓越集越多忽离忽合,五光十色上下漂浮荡漾。
我叫天门守卫把门打开,他却依靠天门呆呆望我。
日色渐暗时辰已经不早,我纽结着幽兰久久徜徉。
这个世道混浊善恶不分,喜欢嫉妒别人抹煞所长。”
清丽婉转的吟诵即止,窗外树枝上,一只画眉鸟越上越下,清婉啼鸣……
学堂之内一片安静。众学子久久不能言语。一个区区小厮都有如此学识文采,那身为主子的萧念该是如何了得?而他们这些日夜苦读。时时以才子自居的学子又该如何自处?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一时间,众人心中想法不一。但共通的却是对这一对主仆的钦佩与好奇。
直到冉翁带头拍掌三下:啪——啪——啪——
“译的好!虽然文辞韵律稍有不足,但胜在工整有序,浅显明了。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华霜盈盈一笑,拱手行礼:“谢冉翁指教。”说完。重又坐下。
武略此时仍旧僵直的站在那里,脸红的像是被火烧一样。他竟然被一个小厮给比下去了?他堂堂抚远大将军之子竟然被一个稚齿小厮给比下去了!他握紧拳头,只恨不得把面前的书桌砸烂方能一解心中郁气。
冉翁:“武略,你坐下吧。记住,你于为人处世一道,真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老夫唯愿你能上下而求索……”
冉翁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只可惜,武略并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只是以为先生在嘲讽他而已。
“是。学生谨遵先生教会。”
冉翁一看他那僵硬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不过不要紧,时间还有的是。
……
书院里的日子过得很清静。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五月。
槐花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抱绿山庄,连空气中都是一股香甜的味道。
“嗯~~槐花真香。我好像吃槐花蜜哦!”马车中的华霜嗅了嗅鼻子,一脸的陶醉模样。活像一只小馋猫。
苏晨敲了一下华霜的头:“小东西就知道吃,难得公子休沐,你就不想出去转转?”
华霜轻哼了一声:“是你自己想出去转了吧?我就知道,这些日子闷在书院里,你一定憋坏了。”
萧念:“咱们先回去看兰姨,然后带上兰姨一起去城里转转。”
华霜笑着拍手:“好啊好啊!咱们都不在,兰姨一个人一定也很闷的。”
马车将将停稳,小胡子管家便迎了上来。
笑着道:“恭迎公子,恭迎晨少,恭迎霜姑娘。”
苏晨跳下马车一看,望眼欲穿的兰姨早就等在门口了。
“兰姨?您怎么在这儿等着?这日头多大啊!”苏晨说完,心里忽然有点想娘了。他有多久没回西南那边了?
华霜跳下马车,像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到兰姨怀里:“兰姨!霜儿好想您!”
“兰姨也想你!”兰姨将华霜揽在怀里,抬头,便见刚刚下了马车的萧念温和含笑的走到她近前,规矩的行礼,而后道:“让兰姨挂心了。”
“好了,都别在这站着了,去我那里,我用新酿出来的槐花蜜做了糕点,就等你们回来了。”兰姨说完,一手牵着华霜,一手牵着萧念进了门。
萧念的背脊微微有些僵直,除了华霜以外,还从没有人这样牵过他的手呢。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兰姨身上有一种温暖而让人眷恋的味道。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属于母亲的味道。
ps:
谢谢班太、see-an、心韵浅吟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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