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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雪夜定策

  

      自古大凡有能之士,性格难免会有些狷介、狂放,徐晃深知此理,远的不说,他自己身边,不就有位性情孤傲的关云长么?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营之后,再细细商议,如何?”徐晃见风雪愈发大了,便提议回营。

  

      “二位将军如若不弃,就请到麾下帐中少坐片刻。”麹义一侧身,伸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徐晃望了关羽一眼,只见关羽虽然有些恼怒的神色,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对麹义道:“如此,我二人就叨扰麴长史了。”

  

      一行人行至安定别部的大营外,刚到辕门口,就有士兵喝问口令,麹义迈步上前,对上了口令之后,守门的士兵才搬开了拒马,放麹义一行进去。

  

      徐晃见状,暗自点头,仅此一项,就看得出麹义是位善于治军之人。因为他们这一行人,无论从旗号还是衣着,一看就是汉军,更有营中的主将麹义通行,就算守门的士兵再怎么眼花,也决计不会认不出。

  

      然而,即便如此,守门的士兵依然要问过口令,才开门放行,足见营中军纪的执行十分严格。虽然这一点看上去有些微不足道,但是,事情往往就是从细微处,才能看出真章。

  

      进了大营后,整个大营当中秩序井然,没有人擅自喧哗、走动,值夜站岗的士兵,冒着风雪,却是纹丝不动。看到这些,就连关羽也忍不住赞叹道:“麴长史果然善于治军,深得细柳之遗风。”

  

      麹义显然很吃这一套,听到一直对他态度生硬的关羽,也出言夸赞自己,麹义面带笑容,拱手道:“二位将军的威名,麾下也早有耳闻。麾下的这一点微末技艺,岂敢与二位将军比肩?关破虏过誉了!”

  

      徐晃也曾被皇甫嵩、朱儁盛赞为“有周亚夫之风”,显然麹义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徐晃再次对麹义另眼相看,看来这位安定长史,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粗豪,还是很会用心思的嘛!他们二人的事迹,虽说在近畿地区流传得比较广,但是凉州这边想要打探到这些消息,那可花费不少的心思才行。

  

      像是看穿了徐晃的想法,麹义颇有些怅然的一笑,拱手道:“麾下还是从南容先生那里得知了二位的事迹。唉!南容先生出征时,我本欲相随,奈何南容先生担心先零羌会生出异心,所以命我留在安定,随时应变。果然不出南容所料,这些羌贼当真反了!麾下惭愧,有负南容先生所托,只保住了临泾,却没能保住高平,如今,我军反倒要吃高平的苦头了!二位将军请!”

  

      南容先生说的就是傅燮了,徐晃和关羽都有些差异,麹义一口一个南容先生,显然对傅燮是推崇备至,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怕也不浅。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傅燮看上眼的人,就算他脾气不怎么好,但至少应该是一位正直、忠贞之士。若是如此的话,这个麹义,倒是可以一用。

  

      言语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中军帐外,麹义侧身道旁,拱手请徐晃、关羽二人先进。

  

      入账后,众人依次坐定,麹义一挥手,士兵从外面抬进来了一个火盆,一个刁斗,刁斗里面,满满的盛着液体,远远的一闻,就知道是酒。等到士兵将刁斗架到了火盆上之后,酒香更是渐渐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二位将军,天气寒冷,请喝杯温酒祛寒。”麹义笑呵呵的说道。

  

      徐晃眉头微皱,他治军严苛,军中在战时从不许饮酒,由他这个主将带头执行。没想到,麹义不但违反了他的军令,还公然在他面前劝酒,可谓大胆之极。

  

      难道说,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相?难道说,麹义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严守军纪的人?

  

      不过,细想了一下之后,徐晃又释然了,也许,是他治军太过严苛了,诚如麹义所言,天气寒冷,喝杯温酒祛寒,只要限制在一定的量内,又有何不可呢?只不过是自己严苛惯了,所以才容不得半点差错吧?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麹义虽然治军严谨,但心里却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绝不会因为主将的命令,就更改自己的做法。无论主将的命令是放松了要求,还是更加严格,他都一概自行其事,不去理会主将的命令。

  

      看来,这个麹义,还真是个扎手的家伙啊!

  

      徐晃转脸一看,身边的关羽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显然也被勾起了酒瘾。原来,有徐晃以身作则,在战时滴酒不沾,搞的关羽都不好意思违背军纪去喝酒了,这么多天下来,还真有点馋的慌。

  

      徐晃自嘲的一笑,心道,罢了罢了,今日就宽纵一次,免得回头连云长都要抱怨我“面如铁”了!

  

      一时酒过三巡,徐晃见喝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就被,肃容道:“大敌当前,我等岂能作彻夜之饮?如今温酒入腹,身体已暖,还请麴长史说一说附近的地形罢!”

  

      麹义微微一笑,一招手,两名士兵将帐中一角放着的一座木架给抬了过来。徐晃与关羽定睛一看,木架上固定着的绢帛上,画着的正是附近的地形地貌,无数道墨线勾勒出了一个个纵横曲折的山谷、沟壑,那些之间相通的,从哪里可以绕到何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徐晃不由得赞叹一声:“有了此图,还怕什么羌贼设伏?非但不用怕羌贼设伏,我军更可以顺着其中一些隐秘的山路,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高平城外,打羌贼一个措手不及!”

  

      麹义闻言,哈哈一笑,道:“徐破羌,非是麾下冒犯,小觑破羌的本事。破羌只怕是没见过高平城的险要罢?从此处一直到高平城,全都是山谷小路,而高平城就刚好堵在山谷的出口处,我军出谷之后,根本无从展开阵形——高平城东边依山,西边傍水,西边再往西去,仍是高高耸立的崇山峻岭,根本没有大部队绕道包抄的空间,所谓的咽喉要道,说得就是这种地形。想要攻克高平,兵力派得少了,打不下来,派得多了,既没有足够的地方让你展开兵力,也没有宽敞的道路让你运输粮草,可谓是两难之局。”

  

      关羽听到这里,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段太尉当年,还不是从羌贼手中,夺回了高平?”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羌贼早就被段太尉杀得肝胆皆寒,一看段太尉的大军出现在川口,便立刻弃城仓皇逃窜,白白将一座险要的城池送给了段太尉不说,还让段太尉乘机衔尾追击,斩杀无数。可是如今,羌贼气势正盛,又岂会轻易放弃高平?难道二位将军觉得自己有段太尉的威风,可以让羌贼望风而逃么?”说到最后,麹义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

  

      关羽闻言默然,此时的他,名气又如何能与段颎相提并论?更别说在凉州羌族当中的威望了。

  

      而徐晃则微微一笑,开门见山的问道:“麴长史既然拿出了地图,想必早就想好了攻打高平的妙策,不如直接说出来,也好让我二人开开眼界。”

  

      “妙策不敢当,麾下的想法是,不打高平。”说到这里,麹义故意停顿了一下,想吊一吊徐晃、关羽的胃口,谁知,二人听过之后,竟是没有追问,只是坐在那里细细思索起来。

  

      麹义见状,便也停口不说,他也想看看,徐晃、关羽二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像传闻当中所说的那样厉害。

  

      不多时,徐晃与关羽相视一眼,差不多同时有了答案,徐晃笑问道:“围魏救赵?”而关羽也笑着答道:“攻敌之必救耳。”

  

      两人同时大笑,笑罢后,徐晃望向了麹义,道:“绕道直取富平,虽然是妙招,不过,道路究竟如何?需要多少日才能通过?士兵携带的粮草足以支持得到吗?还请麴长史为我解惑。”

  

      麹义暗叹一声,心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二位的脑子,也转得太快了。

  

      麹义起身来到地图旁,指着图上的一条条墨线,道:“请二位将军放心,这条路,向西出升头山薄落谷,然后沿着乌山(六盘山脉的古称)西侧的川峡逶迤而行,然后出逢义山,便可抵达高平川(即现在的清水河)的西岸,然后一路沿着高平川向西北而去,到了高平川的入河(指黄河)口,便可以渡过高平川,沿着大河北上,直扑羌贼的老巢了!”

  

      “这一路上,只有这一段路比较难走。”麹义指着从升头山到逢义山之间的那条路,道:“不过,这段路并不是什么险峻的山道,全都是山中的川峡,虽然狭窄了一点,却没有什么险峻之处的阻隔,因此,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可走出川峡。剩下的路,基本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阻碍。”

  

      “即便这几日下过雪,也无碍吗?”徐晃摸了摸自己被融雪浸得半湿的战袍,想起了外面的大雪,不由得有些担心。

  

      “走这条路,需要翻山越岭的地方并不多,积雪反倒无碍,就怕天暖积雪消融的时候,道路会有些泥泞。”麹义答道,显然,他对这场大雪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风雪一起,羌贼的斥候便基本上停止了活动,更加无从发现我军的形迹。这对我军大为有利。”

  

      “那这条路,马匹方便通行么?”徐晃问道。想要长途奔袭,最终还是在草原地带决战,对手又是游牧部族,自然要以骑兵作为主力,当然少不了马儿同行。

  

      “可以,本地贩私的商贾,走得就是这些小路,货物全都是用马匹或者驴骡来驮,没有一点问题。”麹义答道。

  

      一旦涉及到作战相关的事宜,麹义登时就全神贯注起来,身上的那股狷介狂傲的神气,也暂时消散了,三人凑在一起,没有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专心致志的看图、谋划。

  

      “话虽如此说,可是,远道袭人,事机难测,之前预料的日期,到时候恐怕往往会有延误,若是从容计日的话,恐怕需要半月的时间,才能抵达富平,粮草恐有匮乏之虞啊。”关羽道。

  

      “出了逢义山,一路上就有零散的羌人部族,孙子曰‘因粮于敌,军食可足’,既然我们是去讨伐羌贼的,又何必跟他们客气!”麹义毫不在乎的答道。

  

      关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徐晃脸色也有些怅然,随后,徐晃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麴长史,你需要多少兵马?”

  

      “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就看破羌能调配给我多少人马了。”麹义道。

  

      “公明,让我带本部的三千骑兵去吧!”关羽忍不住说道。

  

      徐晃闻言,沉吟不语,关羽的本领,自然堪当此任,可是,关羽和麹义的脾气都有些大,两人搁在一起,就不怕起了冲突吗?若是两人失和的话,恐怕这趟奇袭,也就成了竹篮打水,只落得一场空了。

  

      “夜深了,大家都趁早休息罢,明日一早,我在中军聚集众将,宣布最后的决定。”徐晃索性宣告军议暂停,待明日再见分晓。

  

      麹义送徐晃、关羽出了大营,走出了百余步之后,关羽急切的问道:“公明,你为何不答允我的请求?难道是觉得我没那个本事担当此任吗?”

  

      “云长,且勿焦躁。我不是信不过你的本事,而是担心你的脾气。你也看到了,那个麹义也是一副心高气傲,不肯轻易服人的样子,你们两个今天才见面,就已经暗中剑拔弩张,争锋相对了,若是让你们二人同时领兵出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徐晃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关羽顿时语塞,一想起麹义的那副模样,他心里不由得有窜出一股无名火来,最后,关羽咬了咬牙关,道:“公明,我答应你,此次出征,我一定对麴长史处处容让,绝不与他发生冲突,哪怕他表现得再怎么狂傲,我也会咬牙忍住。这样,你总该放心了罢?”

  

      见徐晃还是没有发话,关羽急道:“实在不行,你便让麴长史为主将,我为副将,如何?军中最讲究令行禁止,服从上官,这一点,早在王府中的时候,我便已经铭刻于心了。难道你还怕我会违犯不成?”

  

      徐晃闻言,哑然失笑,道:“云长,哪有以长史为主将,校尉为副将的道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着,徐晃又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说道:“云长,此次奇袭,是破开凉州危局的关键所在,绝对不容有失。既然你已经向我保证了,那我自然要相信你。可是,军中自有法度,容不得讲兄弟朋友之情。一旦你接下了这桩任务,我可就只能依军法来处置了!”

  

      徐晃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关羽因为和麹义不和,而导致此次行动失败的话,他也只能不讲兄弟朋友之间的情谊,忍痛将关羽依军法处置了。

  

      关羽哈哈一笑,道:“若真是丢人丢到那个份上,我哪还有脸回来见你?又有何颜面去见弘农王?到时候,我自会让人带着我的头颅,前来谢罪。”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云长你得胜的消息。”说着徐晃伸出了手掌,道:“你我击掌为定,富平相见!”

  

      “成!我一定在富平备下羊羔美酒,等待你的到来!”关羽伸掌重重的与徐晃一击。

  

      第二天,徐晃在中军召集众将,正式发令,以关羽为主将,麹义为副将兼向导,率领三千骑兵,八百劲卒,前去袭取富平,直捣先零羌的老巢。

  

      徐晃宣布完命令后,留神观察了麹义几眼,只见麹义面色如常,显然对关羽担任主将一事,并不觉得意外,就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对信服关羽了。

  

      “希望二位能够戮力同心,早传捷报!”徐晃习惯性的嘱咐了一句,但是两人之间,究竟能不能和睦相处,会不会影响到此次奇袭的成功,还真不好断言。

  

      望着渐渐远去的部队,徐晃收拾起了心情,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首先,他要在凡亭山虚设营寨、旗帜,营造出汉军添兵的假象,非但不能让羌人察觉汉军分兵出击的迹象,还要吓得羌人躲在高平城中,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其次,徐晃要让自己的斥候,依照麹义留下的地图,详细搜索各个山谷,摸清地形地势,为日后进攻高平做准备。一旦高平的羌人收到富平遇袭的消息,徐晃就要在第一时间出兵,响应关羽一行。这就要求徐晃必须对高平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必须派斥候抵近高平侦查,否则,两眼一抹黑,难道要徐晃掐指算出高平城中羌人的动静不成?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徐晃也就只能在营中默默的等待,向上天祈祷,盼望着关羽一行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并且获得一场大胜,一场足以扭转凉州局势的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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