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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二)
游牧民族是天生的猎手,在长期的射猎和放牧生活当中,他们依靠不断的实践积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马队作战风格,追踪、捕杀猎物,正是他们的长项。
辛曾以为自己抛弃步卒,便可以凭借马力,率先逃回成纪。但是他忘了,他的敌人,是羌族骑兵,而这支骑兵的首领,又是羌人当中少有的英杰之士颠吾。
辛曾所率的骑兵,大部分都是从汉阳诸县征召来的骑士,他们的武器、装备和马匹,全部都是自备的,因此,除了少数豪强子弟外,其余的骑士都只配备了一匹马。
这便是农耕文明的不足之处了。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家家户户都会养马,自然不虞马匹缺乏。而农耕文明,一方面来说,生产力的确高于游牧文明,如果丰收的话,以粮食代替部分草料来饲养马匹,不仅能给马匹提供更充足的营养,还可以打破放牧条件下,马匹春痩秋肥的自然规律,可以让马匹一年四季都保持充沛的体力。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饲养马匹的成本,确实比放牧要高出许多,在小农经济条件下,这就意味着,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马匹,更多的时候,大规模养马都是一种国家经营的行为。
汉代,太仆就是专门负责为国家养马的官员,其下不仅有未央、长乐、龙马诸厩,还在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设有牧官,养马将近三十万匹。
有了如此大的养马规模,再加上饲养的便利之处,使得汉朝在屡次征讨匈奴的战争中,稳稳的占据了上风。原因很简单,我有粮食可以喂马,就不必等到秋天马匹膘肥体壮时,才能大规模的动用骑兵,相反,我还可以专门挑春天刚到,草原上的马匹经历了一个冬天,体内的脂肪消耗得厉害,体力不足的时候,与你交战,这样,毫无疑问是我在马匹方面占据了上风。
而且,匈奴的疆域虽大,但却不是遍地都有水草丰茂的草原,而大汉的国土上,两条母亲河之间,有的是大面积适合耕种的土地。这样一来,如果大汉真的举全国之力,依靠粮食来饲养马匹的话,在一场大型战役当中能够调集起来的马匹,甚至会超过匈奴。马匹的数量有优势,这就意味着骑兵的行进速度、行进路程以及马匹的体力,都占有优势。
然而,这些优势,对于眼下辛曾所率的骑兵来说,都不复存在。地方上的郡国兵,军备本身就不怎么精良,除非是朝廷征调,打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否则,各地牧官处饲养的马匹,是不会调拨给郡国兵使用的。
而阿阳的这支部队,更是盖勋在得不到刺史左昌哪怕半点支持的情况下,自己拉起来的,其军备的状况,就更加差劲了。一应的军械、马匹,几乎都是士兵们自备,自然,除了少数慕盖勋之名从军的豪族子弟外,其他普通人家出身的士兵,就只能备的起一匹坐骑了。
相反,追击他们的颠吾所部,却是人人配有双骑,追上辛曾率领的这支汉军骑兵,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面对四散溃逃的汉军步卒,颠吾只派了少量的骑兵,去追赶、捕捉,很明显,这些溃散的步卒,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手下的儿郎们能抓多少算多少,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而逃走的那支骑兵,才是汉军部队的精华所在,不消得说,汉军中的首脑人物,应该都在骑兵队伍当中——虽说装扮成普通士兵,混在步卒当中逃跑,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一来那样会有损将领的颜面,二来,与步卒一起逃跑,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谁都知道,两条腿是决计跑不过四条腿的。
颠吾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缀在汉军身后,一路不紧不慢的追了过来。
汉军骑兵一路狂奔,马匹的体力消耗得极快,没过多久,行进速度就慢了下来。听到后方的哨探,不断的传来敌军渐渐逼近的消息,辛曾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队伍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众人看时,原来是左昌派来的使者,正在向阎亮部下的骑兵索要马匹。
原来,阎亮早就留了个心眼,将阿阳城中为数不多的官养马匹,给强征了过来,保证自己的部属一人双马。一路行来,阎亮等人不断的换乘马匹,所以坐骑仍旧保留了相当的体力。
而这名使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索要一匹体力充沛的坐骑,率先逃往成纪。
阎亮的部下,一个个嘴角噙着冷笑,丝毫不理会那名使者的叫唤,正当使者大发雷霆,威胁要动用军法处置的时候,阎亮拍马迎上了上去。
人们都以为,阎亮是去劝说使者的,有些人甚至以为,阎亮会护送使者,以及其他几位首脑,先行向成纪进发。谁知,阎亮来到使者的身侧后,竟然拔刀、拧腰、弹臂,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挥出了一记漂亮的劈斩。那使者一语未绝,头颅便已经滚到了地上,双目圆睁,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般。
阎亮倏忽的跳下马去,捡起了使者的头颅,又倏忽跳上马来,一手高高的举起头颅,大声喊道:“此人临阵脱逃,扰乱军心,已经被我斩了!再有妄言逃跑者,此人便是榜样!”
士兵们见了,不少人居然高声叫起好来。盖勋却是一阵苦笑,而那辛曾,则吓得在马上瑟瑟发抖。
“盖长史。”阎亮打马走了过来,对盖勋说道:“还请盖长史先行撤离,我来阻击叛军的追兵。”
“不可!阎司马你只是奉命来传令的,本与此事无关,如今你的部下,全都配有双骑,正好可以脱身。还是让我留下来,与叛军决一死战!”盖勋昂首说道。
“盖长史,我备下双骑,原本就是想在危难时刻,把你给救出去。只是没有料想到,我军会败得如此迅速罢了。盖长史,李都尉曾对我说过,整个汉阳郡,最有本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盖长史,唯有盖长史,才能保全汉阳,乃至平定凉州。盖长史,汉阳可以没有我阎亮,但是却不能没有你盖元固啊!还请盖长史速速离去,保留有用之身,以待他日!”阎亮道。
“李都尉与阎司马实在是太抬举我了。”盖勋喟然叹道:“如今,我不过是一待罪的白身罢了,又有什么能力,扭转汉阳的局面?何况,这些士兵,都是我亲自招募而来的,我又岂能弃他们不顾,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将军!”士兵们闻言,深为感动,一个个都在马上,双手加额,向盖勋行礼。
见此情状,阎亮也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在此,携手一起与贼军大战一场,好教他们知道,我汉家也不是没有好男儿!”
这时,辛曾抖抖索索的凑了上来,用哀告的语气,向盖勋说道:“元固!既然你们决意要与叛军决一死战,那就让我先行去成纪寻找援兵可好?”
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盖勋忍不住就想张口答应,谁知,旁边的阎亮却是眉梢一挑,再次挥刀,一刀正中辛曾的后脑。可怜那辛曾也是一语未必,脑袋便滚到了地上,脸上一副惊骇、绝望的神情。
“哼!我刚刚才说过,再有妄言逃跑者,定斩不饶。什么去成纪寻找援兵,如今整个成纪城内,能凑齐七八百名士卒来防守城池,就已经不易了,哪还有余力支援我们?”阎亮鼻孔中不屑的哼了一声。
“唉!阎司马,你这却又是何苦?”虽然对辛曾的软弱无能颇有微辞,但辛曾毕竟与他已经做过好几年的同僚,所以,盖勋还是有一丝不忍之情的。
“是啊,我这是何苦呢?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再果决一些,若是早些杀了这一对狗贼,又何来今日的祸患!”阎亮怒道。
盖勋黯然的摇了摇头,心中哀叹道:“如今这个世道啊!难道真的只能以恶止恶,以杀止杀了吗?”
收拾起心情,盖勋重新整好了队伍,在原地略微歇息了一会,恢复了一下马力。看到叛军骑兵的前锋,已经出现了自己的视野当中后,盖勋拔出环首刀,高高的扬起手臂,高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便让叛贼们见识一下我大汉儿郎的勇武!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高呼着“大汉威武”,盖勋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汉军的士兵们见状,也纷纷高声应和,跟着盖勋,杀了出去。
羌族骑兵的前锋,没有料到汉军居然掉头杀了回来,一时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与汉军撞到了一起。陇上民风彪悍,这些或是征召,或是义从的汉军骑兵,马上作战的水平,一点都不比羌族骑兵差。而且,这一支羌族骑兵,不过是前锋部队而已,人数也比汉军要少,因此,一场恶战之后,这支羌族骑兵居然被汉军给全数歼灭了。
一时间,汉军的士气如虹,“大汉威武”、“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而盖勋只是淡淡了笑了一笑,他心里明白,虽然歼灭了叛军的前锋部队,但是己方的马力,又消耗得差不多了,士兵的伤亡也颇为惨重。等到叛军的大部队赶到之后,可就真是自己的死期了!
以颠吾的本事,自然不会让大部队与前锋脱节,汉军的士兵才刚刚庆贺完自己的胜利,羌族骑兵的大部队,便已经赶到了战场。
见汉军将自己派出的前锋尽数歼灭,颠吾暗自点头,心道,这才是盖长史应有的本事,昨日那一战,定然不是盖长史指挥,否则,汉军哪能打得那么惨?
不过,双拳难敌四手,盖勋的本事再大,也无法弥补敌我之间的人数差距。颠吾也不急于全军扑上去,而是先将汉军围困了起来,然后,分派部队,向汉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尽管汉军的将士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发挥出了超常的战斗力,然而,面对羌族骑兵的轮番攻击,他们也是一点点的被蚕食着。
盖勋身披三创,坐骑也受伤卧倒,无法站立了,身边的士兵将他抬到了一颗树下,让他暂时歇息一会。盖勋靠着大树,哈哈大笑,道:“今日我死了,若是能埋在这颗大树下面,也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场所!”
而另一边,阎亮的左腿上,也受了一处轻伤,他挥舞着环首刀,奋力与围攻他的三名羌族骑兵,战成了一团。不多时,瞅了个空隙,阎亮挥刀一劈,一名羌族骑兵便鲜血长飙,摔下了坐骑。
颠吾见状,惊讶的感叹道:“想不到汉军当中,居然还有此等勇士!怎么之前我未曾遇见过?”
颠吾此言一出,旁边立刻有一人不满的哼了一声,拱手道:“大人请在中军安坐,待在下前去擒了此人,献与大人!”
说话的这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生得方面阔口,虎体猿臂,模样极为雄壮。不等颠吾答允,他一拍马,擎着长矛,便向场中冲了下去。
此时,阎亮牙关紧咬,拼尽全力,又斩杀了一名羌族骑兵,却听得銮铃响处,一柄长矛冲着他的腰肋,直刺了下来。阎亮大叫一声,双手持刀,用刀背顺势往外一磕,这才格开了长矛的刺击。然而,长矛传来的力道,也让他的虎口一麻。
对方不等阎亮回过劲来,立刻又一矛刺了过来,阎亮只能勉力回身再次格挡。两人这一照面,阎亮不由得一愣,而对方也是惊呼了一声。
只不过,对方这一矛的力道,用得十足,虽然尽力往回收了一收,但是矛尖依然刺在了阎亮的小腹上。虽然有扎甲护身,但是一股巨力从矛尖上直透入阎亮的腹中,疼得阎亮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也再无法保持平衡,当即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那名小将见状,赶忙跳下马,慌手慌脚的把阎亮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阿兄,你没事儿罢?我真不知道是你啊!你不是在冀县呢么?”
阎亮喘了半天,这才回过气来,他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训斥道:“阿艳,你怎可屈身从贼,助纣为虐!”
原来,这个少年,便是阎行阎彦明,史书记载他后来改名阎艳,却没想到,他的小名,居然也叫“阿艳”。
阎行委屈的说道:“阿兄,是你阿父做主,投到了文约先生帐下,我这才跟着伯父为叛军效命的。阿兄,你也别责怪伯父,金城如今已经落在了叛军的手里,伯父也是不得已,才与叛军虚与委蛇的。”
阎行口中的伯父,便是金城的贼曹掾阎光,阎亮正是阎光之子,与阎行乃是堂兄弟。
想到家族的安危,阎亮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阎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阿兄,那可就暂时委屈你了。”
说着,阎行便将阎亮随身携带的武器给收走了,然后扶着阎亮上了马,也不去向颠吾请功,而是带着阎亮,径自回营去了。
颠吾见阎行几招就把对方给打落马下了,心里也是非常高兴,不过,他更加惦记着的,却是盖勋,因此,对于阎行的所为,他也就顾不上去追究、询问了。
随着阎亮的被俘,汉军的抵抗被彻底瓦解了,剩余的士兵,纷纷来到大树下,围绕着盖勋,准备做最后一搏。
颠吾见状,赶忙带着亲卫,打马疾驰到了大树跟前,高声喝道:“不得伤害盖长史!盖长史乃是贤人,杀他会遭天遣的!”
羌族士兵闻言,纷纷按下了兵刃,远远的驻足围观起来。而颠吾则独身一人来到了盖勋前方十余步的地方,拱手道:“盖长史,久仰您的贤名了!在下乃是句就种的首领颠吾,对您渴慕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与您当面相见了!”
“死反虏!要杀便杀,何必假惺惺的说客套话!”盖勋破口大骂道。
颠吾听了,也不生气,道:“昨日一战,我心中十分讶异,以盖长史之能,汉军怎会打成这般模样?今日再战,始知盖长史威风不减。想来,昨日是另有其人,代替盖长史指挥部队吧?”
见盖勋眼睛微闭,不理睬自己,颠吾继续说道:“我听文约先生言道,凉州刺史左昌,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今日一见,才知文约先生所言不虚。前些日子,文约先生派人来通知我,说左昌不日定会下令让盖长史带兵返回冀县,让我乘机在半路上截杀盖长史。当时我还有些不信,谁知后来还真的应验了……”
听到这里,盖勋双眼一瞪,精光毕露,问道:“你口中所说的文约先生,可是指凉州从事韩约?”
颠吾笑道:“正是他。”
“真想不到,韩文约居然也会叛汉投敌!”盖勋口中喃喃道。
“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任用非人,所用的,尽是泠征、左昌、陈懿之辈,一个个心胸狭窄,妒贤害能,文约先生也是迫于无奈,才参与我等诸部的起义。盖长史如今为左昌所妒,才落得如此田地,何不也加入我军,大家一起共倡义举?”颠吾劝道。
“哈哈哈哈!”盖勋仰天大笑:“共倡义举?起义?就你们这些反虏,还有脸说这个‘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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