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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曹操朗声说道:“年初,朝廷已经颁布了大赦的诏令,天下所有的从贼人员,除了贼首张宝以及各个渠帅不赦以外,其余之人,只要肯放下武器,回归乡里,朝廷全都会赦免其从贼之罪。这个赦令,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因此,请大家放心,官府绝不会因为你们先前的身份,而追究你的罪责了。至少,在广宗,在巨鹿,我这个典农都尉,敢向大家做出这个承诺!至于这位洪祝师的供述,本都尉是不相信的。如果他真有本事拉拢到在场的诸位的话,恐怕早就振臂一呼,揭竿而起了,还用得着招揽赵大郎、萧白浪这样的货色吗?”
人群当中,颇有几位知道赵大郎、萧白浪品性的,闻言登时哄笑起来。
曹操又接着说道:“可是,洪通他为何敢于如此大胆的攀咬大家呢?无非是大家对官府心存顾虑,生出了隔阂,有什么事情,宁可烂在肚子里,可不愿向官府首告。我想,洪通他既然对诸位的身份能够如数家珍,想必跟大家多少有过几面之缘吧?他刚开始谋划叛乱的时候,恐怕最先找上的,也是在场的诸位吧?大家能够深明大义,没有听从洪通的蛊惑,这是好的,可是,你们当中,也没有一人向官府告发洪通的谋逆行径。结果呢,到头来,还不是被洪通给攀扯进来了?若是遇到一位好大喜功的长官,恐怕今天在场的诸位,可就要被枉杀了。”
众人闻言,全场哗然,一些人站出来,向曹操躬身行礼,自责道:“是小人糊涂,当日听了洪通大逆不道的言语之后,只想着息事宁人,遮掩过去,没能及时向都尉检举揭发,小人等知错了。”
又有人带头喊道:“小人拜谢曹都尉的恩德!”一语既出,其余的人纷纷附和,满场全是称颂、拜谢曹操的话语。
“经此一事,希望诸位能够明白,姑息养奸,只会遗毒无穷,最终祸及自身。日后,无论是再有人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还是有官吏、兵丁横行不法,你们都要及时向本都尉检举揭发,这样,才能让奸人无处藏身,才能让大家过上清平安康的好日子。好了,这里没有大家什么事情了,都赶紧回去上工吧,可别误了工期。这条水渠一旦修成,广宗的万顷农田便可以得到充分的灌溉,今年定会是一个丰年!”曹操鼓动道。
“多谢曹都尉吉言!”曹操的一席话,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在他们看来,能有一个吏治清明的官府,一个风调雨顺的丰年,就已经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众人离开之后,曹操颇有意味的望着洪通,洪通见状,洒然一笑,既没有目的被揭穿时的尴尬,又没有计划失败后的恼怒,他微微一拱手,道:“汉家能有曹都尉这样的能臣,可见气数的确未尽,怪不得大贤良师在旬月之间,便一败涂地,如今看来,朝廷能够获胜,绝非幸致啊。”
曹操哈哈一笑,道:“那么,事到如今,洪君能将整件事的经过,详细的讲述给我听了么?”
洪通苦笑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我那些谋划再怎么精妙,最终还不是有力无处使?又何必说出来自取其辱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在洪通的内心当中,找个识货之人,好好倾诉一番,反倒成了此时最大的愿望。因此,当曹操将他邀入房中坐下,面前摆上茶酒的时候,洪通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谋划给和盘托出了。
最初,洪通的想法,也是想将整个屯营,全部搅乱,并且乘势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袭扰官军的后路,减轻张宝那边的压力。
于是,洪通利用各种机会,接触了十几位昔日黄巾军中的大小头目,想拉他们一起谋划叛乱。然而,响应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不少人都直接回绝了他,而另一些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绝,但也只是敷衍塞责罢了。就连某个答应的最爽快的家伙,也表示,只要洪祝师拉起了队伍,打起了旗帜,自己一定会率众响应——其实言底之意,无非就是说,您老先去谋划,等这事儿成了,我再加入不迟。
最后,虽然被他招揽到了一些愿意追随他起事的人,但是这些家伙,大部分都只是些不满现状,在屯营里实在混不下去的无赖之徒罢了,指望他们成功起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见事情不谐,洪通又心生一计。这一回,他已经基本不指望自己能够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了,而只是想在屯营当中,谋划策动一场暴乱,然后借暴乱所造成的混乱,带着自己的心腹,逃离屯营,回到黄巾军中去。
为此,洪通盯上了张瘸子。张瘸子负责工地上的伙食,干活颇为勤恳,时间久了,深得官兵的信任。如果能买通他给官兵的伙食里下毒的话,那么在洪通等人发起暴乱的时候,不仅工地上看守的官兵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且还可以让参与暴乱的人,轻松的获得一批武器,更添威势。
毒药的来源很简单,洪通身为祝师,在草药方面,颇有造诣。他知道,有一种草,名叫断肠草——事实上,这是一大类有毒植物的合称,由于引发的症状相似,都是腹痛、呕吐,所以被泛称为断肠草——在各处野地里都有生长,很容易获得。而将这些有毒的植物与蔬菜参杂在一起的话,一般人也很难分辨得出,一旦吃下去了相当的份额,就算不当即丧命,也被呕吐、腹痛与腹泻折磨得失去战斗力。
洪通用自己暗藏起来的金银,诱使张瘸子答应了此事。谁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就连张瘸子这个昔日浓眉大眼的家伙,如今也成了见利忘义之徒。他拿了洪通的金银之后,压根没想着如何办事,而是接二连三的向洪通索要钱财,最后,甚至还以向官府首告来威胁洪通。
事到如此,洪通自然明白,张瘸子已然是靠不住了。于是,他借着张瘸子前来取钱的机会,让平汉把张瘸子给活生生的扼死了,并且从张瘸子的身上,收回了前几次赠送的金银——幸亏那张瘸子是个光棍,由于放心不下,所以一直把这些金银,裹在腰带中,牢牢的系在的身上。而且,正因为张瘸子单身一人,所以他才没有把洪通收买的他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如果张瘸子回家把金银交给父母妻儿,并将来历告诉他们的话,一旦张瘸子出事,他的父母妻儿肯定会向官府告发,足以让洪通提前暴露。
张瘸子死后,洪通的计划虽然遭受了重创,但是还没有到全盘皆输的地步。反正在洪通眼中,其他人全都是用来制造混乱的炮灰和弃子,随时都可以丢弃和牺牲。到时候,最多是这些人的死伤重一点,能够坚持的时间短一些罢了,于洪通的逃亡的计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曹操听了洪通的讲述,脸上竟是带上了怒容,他冷笑一声,道:“先前我还以为你是条有担当重义气的好汉子,没想到,你竟然跟其他的妖贼没什么两样,靠着花言巧语,蛊惑那些愚夫站出来送死,为尔等火中取栗!”
“没错,我的这些举动,确实有些卑鄙无耻。然而,若非那些人好逸恶劳,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耕种得食,一心只想着********,不劳而获,我又怎么能煽动起他们来?曹都尉不见,但凡那些愿意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的屯民,大都不愿跟着我起事么?说到底,还是他们贪心太甚,才会被我利用罢了。”洪通没有一点羞愧或者不安的表情,依旧在曹操面前侃侃而谈。
听了洪通的狡辩,曹操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不过曹操转念一想,像赵大郎、萧白浪这样的家伙,的确是死不足惜,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
再想到那些被太平道鼓动起来的百姓,曹操更是在心中喟然长叹了一声。若非朝局败坏若斯,民生败坏若斯,天下的百姓,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被太平道给蛊惑了过去?若不是因为黄巾之乱,天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解除党锢。
以当今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性,等黄巾之乱被平定后,他好不容易才被遏止住的各种坏毛病,恐怕又要故态复萌了吧?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好转的朝局,恐怕又要继续朝着糜烂、败坏的方向发展了吧?
想到这里,曹操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仿佛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获得的一切的成绩,都是虚妄、无用的,一切努力,终将化作东流水,悄然逝去。突然之间,曹操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仿佛生出了归隐田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念头。
不过,曹操很快便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出了脑海。毕竟,曹操除了是一位感情丰富的诗人以外,更是一位注重实干的政治家。他可不会像原复那样,给自己画一个美好的远景理想,然后就只知道两眼紧盯着远景发呆,一旦在现实中遇到挫折,发现理想很难实现的时候,便或是颓废或是激进起来。对于曹操而言,他不仅有自己在政治上的远景理想,更有将这种理想一步步的实现,尽力使现实无限趋近于理想的实干精神。
看到曹操坐在那里发了会呆,又自己摇了摇头,洪通忍不住出言问道:“不知曹都尉心中又有何感想?”
曹操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洪通的身边,弯下身去,在洪通的耳边悄悄的说道:“先贤荀卿曾说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可惜,这世上,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我还听人说,你们黄巾军中,盛传一首民谣,其中有一句就是‘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说实话,朝局败坏如此,我倒要感谢你们太平道的叛乱呢,若非是你们让当今天子感到了危机,他又怎么会解除党锢?若非你们诛除豪强,朝廷又怎么能掌控如此多的无主土地,重新分配给普通百姓?不过,我可不是要谢你这种人,我要谢的,是那千千万万被你们巧言蛊惑,为了你们的野心而拼死搏杀的百姓。”
说完,曹操站起身来,喝令狱吏将洪通带走。临走前,洪通也是仰天大笑,道:“非也,非也,虽然我等的确用心不良,但是天下的百姓,又岂会单单为我们的野心而拼杀?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案情既然已经问明白了,紧接下来的,便是对此案的判决了。
毫无疑问,洪通作为谋逆一案的主谋,被判处了枭首之刑。
而陈丈八被谋害一案,元凶萧白浪因为指认洪通有功,被豁免了死刑,改判为流徙边郡,充当“候”,也就是巡逻站岗的士兵。
赵大郎做为最主要的从犯,则被判处了弃市之刑。因为萧白浪虽然是本案的主谋,但是具体组织杀人行动的,却是赵大郎。按照秦汉时代的法律,这种罪行本要被处以磔刑——也就是先砍断四肢再砍掉脑袋,并且悬首张尸以示众。但是,在汉代,磔刑已经渐渐被弃市(只砍头示众)所替代。
其余的从犯,除了赵六检举揭发洪通有功,被判处无罪释放外,其余几人,都被判处了“髡钳城旦舂”的徒刑,这种刑罚虽然比流徙边郡要重,但是好歹是在本县(或本郡)执行,不用背井离乡。
消息传出后,人人皆拍手称快,唯独赵大郎的母亲潘氏,当时就哭死了过去。儿媳宋兰芝那边,早就传来了离婚的要求,如今儿子又被判处了死刑,潘氏登时成了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可怜人。
而当正一道得知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孙道姑的一番花言巧语之下,本就对报应轮回说深信不疑的潘氏,愈发相信自己此生的悲惨遭遇,是前世的孽缘所致,从此彻底拜入了正一道的门下,为自己的来生修福报,也好为故去的丈夫和儿子,减轻一些罪孽和惩罚。
时光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进入了二月,水渠的修建,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没能贯通清、漳二水,但是已经可以用来浇灌全县近半的土地。而剩下的工程,则将在农闲的时候,继续陆陆续续的进行,直到完工为止。
此时的曹操,已经忙得日不暇给,席不暇暖了。首先,给十余万屯民分配种子、耕牛、农具,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其次,他身上还兼任着参军事的职务,卢植那边的军务,他也要时常帮忙谋划。
幸好,在屯营的政务方面,有刘备出力帮忙,而在军务的谋划方面,更有张郃襄助,这才多少减轻了一点曹操的负担。
不过,无论是刘备也好,张郃也罢,他们都是曹操的同僚,而非心腹部属。如今曹操身为典农都尉,品秩两千石,地位与太守、相国相若,又管理着十余万人口的百姓——这个数目,随着卢植讨平张宝等人,还会继续增加——因此,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属下怎么成?
之前,由于典农都尉这个职务初设,曹操还没来及的聘用掾属。而且,当时卢植的大军依然屯驻的广宗附近,有什么事务的话,可以直接向卢植开口借人,比如,在兴修水渠期间,除了负责管理各个屯营的官兵,是被直接划归典农都尉署之外,其余在工地上负责看管的官兵,全部是从军中直接抽调来的。
而今,卢植的大军即将进发,征讨盘踞在安平国信都城中的黄巾军,大军走后,曹操的典农都尉署,将直接掌握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士兵,作为控制当地屯民的机动力量。这支部队,肯定需要一名心腹之人来掌控,那么,又该选用何人来担当此任呢?
曹操略微考虑了片刻之后,逐渐在心中圈定了一个人选,那就是夏侯惇。
曹氏与夏侯氏,都是沛国谯县的世家望族,而且,相传两家一个是汉相国曹参之后,一个则是汉太仆夏侯婴之后,可谓是通家之好,并且世为婚姻。因此两家的子弟,甚至会直接以兄弟相称,这才有了曹操的父亲曹嵩,本是夏侯氏之后,过继给曹腾做养子才改姓曹的传言。
夏侯惇与曹操的年岁相差不多,略长于曹操。在少年的时候,就以勇力而闻名乡里。夏侯惇十四岁那年,拜师就学,结果有人出言侮辱他的老师,夏侯惇一怒之下,便把那人给杀了,由此而远近闻名。
曹操深知自己的这位兄长,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擅长治军,更难得的是,他虚心向学,为人清廉俭朴,身上颇有一股士人的风范。请他来广宗襄助自己,是最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曹操又不由得想起了同宗的其他兄弟,里面倒也颇有几位材力雄壮之人,值此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何不将他们也一并举荐给朝廷?
不过,曹操随即想起了自家那几位兄弟对朝廷的态度,恐怕,想请他们出山,还是要费一点口舌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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