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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了,阳翟城外的汉军,再一次陷入了危急当中。徐晃送来的十万支箭,在支撑了两天之后,再次告罄。而汉军的伤亡人数,也在日益增加,甚至出现了黄巾军一度攻入第二重营垒的危急局面。
而今天泅水渡河归来的这名信使,更是让朱儁的心脏冰凉到了极点。
“什么?皇甫义真不肯派兵援救?”朱儁听了信使的话,赶紧目视关羽。关羽心领神会的出了大帐,命护军将整个中军大帐团团围住,任何人非经传召,不许靠近。
朱儁虽然不太清楚皇甫嵩的品性如何,但是在出征之前,朱儁曾经与皇甫嵩商谈过平贼的方略,感觉皇甫嵩的确是家学渊源、名不虚传,那么,以皇甫嵩的用兵水平,他岂会不知道万一自己这一路大军覆灭,那他也将会孤掌难鸣、独木难撑?
朱儁暗自摇了摇头,开始详细询问信使,当信使转述了当时皇甫嵩与“元常先生”的对话之后,朱儁这才放下心来。
皇甫嵩不来援救他,并非因为拘于私心或者畏敌不前,而是出于对整个战局慎重、周全的考量,相比之下,自己此次进攻阳翟,就显得太过轻敌,欠缺思虑了。
这样也好,一路崩坏总比两路全灭要好得多,如果讨伐颍川黄巾的两支部队全都失利的话,那紧邻颍川的河南,可就真要千里传烽,一夕数惊了。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恐怕也要从此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
“你且先下去休息,记住,援军相关的情报,你不可向外吐露半个字,否则,定斩不饶!”朱儁喝令道。
信使走后,朱儁坐立难安,半晌,他自嘲道:“皇甫义真身边本就有傅南容(傅燮字南容,西晋初年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傅玄的祖父)随军参谋,如今更有季明公的子弟出谋划策。可是我,却把一个知兵的徐公明给贬斥在外,眼下遇到难事也没有个可以商议之人。罢了,云长也颇通军略,便唤他进来一起商量一下对策罢。”
关羽进了大帐,听朱儁所述的情况,也是脸色大变,道:“将军,既然皇甫郎将急切之间无法救援我军,那我军继续坚守下去,就只有败亡一局。将军,突围罢!麾下恳请担任先锋,拼死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朱儁苦笑道:“云长,若是几天前得知皇甫义真无法救援我军,那我肯定就下决心突围了。可是这几天下来,士卒更加疲惫,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军已成疲敝之师,想要突围,恐怕是与自蹈大河无异啊。”
说到“自蹈大河”这几个字,朱儁心中一动,起身出了大帐,关羽赶忙点起几名护军,在身后跟了过去。
朱儁来到靠河的营垒之上,眺望着颍水,心中默默的估算着距离。过了片刻,他转身问关羽:“云长,依你之见,我们利用那二十艘船只,在颍水上搭建一座浮桥,可行吗?”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暗中搭建一座浮桥,然后大军迅速过河,利用颍水来阻隔贼军的追击?”关羽闻言,也觉得眼前一亮:“此计甚妙,但是能否搭建好浮桥,还要问一问随军的工匠才行。”
朱儁一声令下,很快军需官就带着十几名随军的工匠赶了过来。
听了朱儁的想法,工匠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会,这才回禀道:“启禀将军,这修倒是勉强能修一座浮桥,只是,如今山上的木材被野火烧过一片,又经大军连日砍伐,恐怕合用的树木已经不多了。而且船只的数量太少,只能勉强架一道由单船连接起来的浮桥,这样的浮桥,恐怕只能过人过马,辎重车辆很难通过。”
“只要大军可以轻装通过即可,其他一应的辎重,全部不用带了。缺少木材?那就把辎车全部拆了,拿去搭建浮桥。不过,我想问一问你们,只一个晚上,你们可否能将这座浮桥搭建起来?”朱儁问道。
工匠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道:“启禀将军,夜间昏暗难以辩物,恐怕一夜之间,无法建好一座浮桥啊。”
关羽在旁边听了,拱手道:“将军,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云长请讲。”
“将军,既然夜间建造浮桥,昏暗不能辩物,那何妨在白天动工?”关羽说道,看到朱儁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瞪着他,关羽赶忙解释道:“麾下的意思是,让人先丈量好颍水的宽度,然后定下两船之间搭设的木板的长度,在营中制作完成后,再在夜间一口气将浮桥搭建好。这样,既省下了建造的时间,又保证了建造的质量。”
“哈哈,云长所言甚妙!”朱儁闻言,心情大好,转而向一干工匠问道:“关护军所言的方法,可行吗?”
“可行!可行!”工匠们听了,也是豁然开朗。其实这样的建造方法,古代工匠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只不过由于技艺的传承太过零碎散乱,很多技术一来容易流失断绝,二来难以推广普及。而关羽之所以能想到这个方法,是因为他在讲武堂就学的时候,曾经听刘照偶尔失言,乱侃过所谓的“模块化军营修建”,从中得到了启发而已。
随着朱儁的一声号令,浮桥的修建工程便拉开了序幕。
测量颍水的宽度,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一名善于游泳的士卒,腰里缠着绳索,向对岸游去,而绳索的另一端,则留在营寨这边的岸上。那名士卒上了岸之后,两边一起用力,将绳索拉直,然后打上标记。回来之后,再丈量绳索的长度,从而得出这一段颍水的河面宽度。
接下来,汉军将山上合用的树木,砍伐一空,不够用的,便将随军的各种车辆拆解掉,来弥补木材的数量缺口。
朱儁还调拨了一些会手艺的士兵,以及一些伤兵前去帮忙制作,一时间,整个大营的中心,摆满了各式大大小小的板材,工匠们干得是热火朝天,对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在制作浮桥板材的期间,黄巾军自然不会放松对汉军的进攻。但是连续强攻了这么多天,黄巾军的死伤也不小,其中的精锐部队,以及死忠的信徒,更是伤亡惨重。所以之后几天的进攻,多少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特别是波才收到皇甫嵩在长社据称而守,并没有支援朱儁的迹象的情报之后,心里更加笃定,越发坚定了将朱儁所部困死在这座小山上的想法。所以,他哪里肯继续消耗自己的精锐部队,对朱儁发动强攻呢。
而这恰恰给了汉军制作浮桥所需板材的时间。
三日之后,一应浮桥所需的部件,都已经制作完备。傍晚,十几名会水的士卒凫水渡过颍水,在河岸的另一头栽下了八个木桩,每四个一组——这是为了防止单个木桩吃不住劲——并将两条绳索牢牢的系在了木桩上。
船夫们把搁浅在岸上的船只推回了河中——幸亏这些船只都是些小船,毕竟颍水做为北方的内河,承载能力不能与大江相提并论——然后将船撑到了绳索旁,找到了绳索上系着的铁环之后,他们将船头船尾钉着的铁钩,分别挂扣在了两条绳索上,这样,“桥墩”便准备好了。
紧接着,汉军的士兵们把准备的各种板材,搬运到了河岸上,由工匠迅速搭建、固定好。整个场地上的气氛异常紧张,朱儁早就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大声喧嚷,以防惊动黄巾军。
为了监视黄巾军的动向,朱儁还专门派出了数队哨探,抵近黄巾军的大营侦查,一旦发现黄巾军有什么异动,便立刻报警。
朱儁站在墙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浮桥的搭建。随着工程的递进,工匠们的身影已经在夜间昏暗的视野中消失了,只能看到一队队士卒,在不停的往河中间运送材料。
“禀将军,全军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除了个人的衣甲武器和一些粮食,其余的东西全都丢下了。”关羽匆匆的赶了过来,向朱儁禀报道。
“很好,等浮桥修好之后,你先带着骑军过河,到了对岸之后,加强警戒,防止对岸的那支黄巾军前来袭扰我军。”朱儁道。
“麾下领命!”关羽应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而是迟疑的问道:“将军,有一些伤兵伤势太重,行动不便,而我军的车辆已经损毁大半,况且车辆也无法渡过浮桥,不知该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办。”朱儁苦笑一声:“虽然我也不忍心,但是,恐怕也只能将他们留下来,各听天命了!”
关羽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还是一语未发,退了下去。
在往回走的路上,关羽思绪联翩,难道就真的将那些伤兵遗弃在大营之中?静静的等待黄巾军进来杀掉他们?那波才费尽心力,才将这一支汉军围困在山上,而今汉军却“不翼而飞”了,波才岂会不怒?到时候,这些无法行动的伤兵,肯定就成了他发泄怒火的对象了。
“该怎么办?”关羽的大脑急速开动,尽力回想着他在书本上,在讲武堂中学过的所有的知识,最后,终于被他想到了一点。
“对呀!我怎么忘记了这个故事!”关羽双掌一拍,匆匆的去准备了。
他先来到了伤兵所在的营帐,找到了随军的医工,问道:“帐中的伤兵,无法跟随大军行进的有多少人?”
医工回想了一下,道:“怎么也得有两百多人吧?”
“去,立刻给我清点一个具体的数目上来!”关羽喝令道。
没多久,清点完毕,一共有两百二十六名伤员无法跟随大军行进。
关羽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只见营帐被掀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伤员探着脑袋,问道:“关护军!关护军!大军是不是要突围了?”
关羽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营帐,只见地上的伤员都探起身来,向他张望着。
“没错,明日拂晓,大军就要突围离开这里了。”关羽答道。
“那我们怎么办?”那名伤员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哭!关护军,我知道我们走不动,会拖累大军,你别管我们了,给我们留把刀傍身就成,到时候贼军来了,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关羽看时,说话的是一名来自河东的骑士,名叫周仓【注一】,曾跟随他一起冲锋陷阵,前天被黄巾军一矛刺穿了小腿,发了两天的高烧,今天勉强有所好转。此时他面色蜡黄,一副病容,可是说起话来,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威势不减。
“周兄说得好!大丈夫视死如归,死则死尔!绝不能让贼人看低了我们!”大帐里的其他伤员,纷纷出声呼应周仓。
“你们放心,关某绝不会抛下同袍,自行逃生。请各位稍微收拾一二,待会出发之前,我会过来接你们。”说着,关羽一拱手,转身出了营帐。
关羽紧接着又去了营中饲养马匹的地方,清查了一下多余出来的马匹数量。这些天,有不少骑士在守寨的时候战死,而他们的坐骑便空缺了出来,加上所有的车辆都已经被毁弃在营中,因此,所有的役马便也空闲了下来。
当然,用来拉车的可不单单是役马,还有牛、驴、骡等牲畜,只不过,他们在今天下午,已经变成了锅中的美食,进了士兵的肚腹之中。
清点下来,共有各类马匹三百余匹,关羽听了,顿时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关羽又赶往军需官那里,向他询问绳索、网套以及篷布等物资的剩余情况。
军需官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赶忙追问道:“关护军,这些东西有时有,又没法带走,都是准备丢弃的,可是你要做什么,好歹也跟我说个清楚啊,不然我怎么帮你预备?”
关羽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我不忍将伤重的士卒遗弃在大营中,因为想起北方的胡人,经常在两匹马之间搭一个网兜,用来驮载伤员或者俘虏,故而向依照此法,将军中的伤员带走。”
原来,关羽也是想起了李广被匈奴俘虏的故事来,当初匈奴人就是把李广装在网兜里带走的,关羽受到这个故事的启发,也动了依样画葫芦的念头。
军需官听了,肃容敛手,道:“难得关护军如此体恤士卒,你放心,需要多少,我即刻准备。”
“共有二百二十六名伤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妨多准备一点。”关羽嘱咐道。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关羽这才返身去见朱儁,将自己的想法和举动向朱儁一一禀报。
朱儁听了后,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难得云长肯如此用心,罢了,我准你便宜行事。”
说着,朱儁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喃喃道:“都快到卯时了罢?怎么还没搭建好?”
正当朱儁在营垒上不停的来回踱步的时候,下面的人群发生了轻微的骚动,几名工匠匆匆赶来,道:“启禀将军,浮桥已经搭建好了!”
“好!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等天色微微发亮,我们便立刻出发过河!”
冬天的太阳来得迟,直到卯末(早七点前后),天色才微微有些发亮,但是太阳依旧还没有露面。不过,朱儁知道,近万人马过河,却只有一座窄窄的浮桥,所耗费的时间也不少,因此,这会正是过桥的最佳时机。
关羽率领骑军,先行过河。马儿们踏上有些摇晃的浮桥,禁不住有些害怕,一个个摇头摆尾,踟蹰不前。骑士们小心的驾驭着马匹,驱赶坐骑向前行去。饶是众人小心谨慎,依然有十几个人不慎被马儿颠下了下去,落入了河中。
船夫们见状,赶紧跳下去将这些骑士救了上来,然而,十月的河水冰凉刺骨,这些骑士上来之后,一个个都冻得脸色发青。
骑军之后,紧随着过河的,是由马队驮载的伤员,有了牵扯之鉴,拉着马儿的士卒们,一个个紧紧的扯着马辔头,生怕马儿一个嘶跳,便把伤员给颠到了水中去。
朱儁坚持留在最后动身,他站在墙垒上,看着大军一队队的安然过河,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等最后一批步卒上了浮桥,天色已经大亮了。突然,黄巾军的大营之中,也想起了急促的刁斗声,整个大营一片混乱,一队队黄巾军士兵,不等队列整好,便抢着向河滩边上杀了过来。
朱儁哈哈一笑,跨上了马匹,纵马踏上了浮桥,他的身后,两队手持弓弩的汉军士兵,也举着弓弩,倒退着上了浮桥。
黄巾军冲到河滩上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一阵急促的箭雨。在一片混乱之中,黄巾军的士卒开始动手推倒两边阻拦他们的木栅。
然而,等他们推倒木栅,来到浮桥边上时,浮桥的另一头已经被汉军挥刀斩断,整个浮桥无力的在河上顺流飘荡,最后靠在了河岸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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