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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硕站在殿外,心里颇为烦乱,但是他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不能急躁,更不能乱了思绪。
自从下定决心要把刘照从嗣君的位置上扳下来后,蹇硕可谓是尽自己所能,费尽了心机。然而,这场权力的游戏,却不是那么容易玩的,难度就算不能说是“地狱”、“噩梦”级别,但是毫无疑问,绝对远在“普通”难度之上。
方才看到汉帝刘宏对何皇后温柔体贴的模样,蹇硕都忍不住想跳出来,狠狠的问刘宏一句:“王美人的死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你在何氏面前,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男人的尊严和皇帝的威严吗?就甘心这么被一个心机深沉的恶妇玩弄于鼓掌之间么?”要是蹇硕懂得后世的网络术语的话,他肯定还要再加一句:“陛下你该不会是个M吧?”
但是话说回来,若非刘宏是这种柔懦、重情的性格,他们这一班内侍又何如能够掌控住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恐怕,也只能怪何皇后和皇子弁太厉害了吧。
想当年,王甫轻轻的几句谗言,就轻易的让刘宏废黜了宋皇后,此等壮举,让蹇硕一时间产生了幻觉,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掌权得势的内侍,要对付宫中的后妃,并非什么难事。但是今昔对比之下,蹇硕发现,压根是王甫这家伙作弊,题目写着“《宫心计》最高难度通关攻略”,实则是用普通难度把游戏打了一遍而已。
相比宋皇后,如今他要对付的何皇后,第一,有宠,刘宏是真心的爱恋何皇后;第二,有心计,有手腕,绝非那些名为“贤良淑德”,实则是懦弱无能的女子可比;第三,她有儿子,而且还是一个聪明伶俐得有些妖孽的儿子。
这几条,登时把他的游戏难度,提升了不止几个等级。
回想起来,其他的几位常侍,对于自己对付何皇后以及皇子弁的计划,一直表现出忽即忽离,貌合神离的态度,恐怕也是因为这帮老人精早就看到了其中的难度,所以才不肯搀和吧?自己曾经怒斥他们没有远见,恐怕他们也在笑自己不自量力吧?
是啊,自己区区一个小黄门,天子的家奴,就想以一己之力挑战得宠的皇后与皇子,似乎真是不自量力呢,可自己为何还要执意去做呢?
因为自己的心头上,始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压在上面啊。
他本是南阳一农家的子弟,年幼时丧母,继母对他很不好,在有弟弟之后,情况更甚。父亲耳朵软,经不起继母的撺掇和逼迫,最终把他卖给了豪家为奴,理由是家里穷,养不起他这个半大的小子了。想起这个拙劣的借口,蹇硕至今在狂怒之余,又忍不住好笑,自己的身材的确是魁梧了些,但是当年在田里帮活的,不就是年少的自己么?邻居家的人,还夸自己干活干得好,都快顶上一个青年人了。相比嗷嗷待哺的弟弟,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继母,自己干的活,难道还不值自己喝的那几碗菜粥么?
被卖到豪家为奴之后,凭借着一身的力气和勤恳的态度,仅仅一年,他就混到了家主亲随的地位上。可惜,好景不长,年方十六岁的他,气血方刚,在出入内宅的时候,忍不住和家主的一名姬妾勾搭上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要泄漏风声的,何况还有一帮妒忌他的下人,在家主那里告发此事。
他本以为自己要被家主杖毙后喂狗了事,没想到,家主对他的惩罚比杖毙更狠毒——家主命人将他去势,然后依旧让他在内宅侍奉。
以成人之身遭受阉割,其中的痛楚,不言而喻,蹇硕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行走。相比肉体上的痛苦,周围讥笑嘲讽的目光,更是让他不堪忍受。
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的他,几度想自杀了事,但是屈辱促使他顽强的活了下来。不久后,他在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街道边遇到了中常侍曹节的车驾,那时正当曹节诛杀窦武、陈蕃,威震天下的时刻。当他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的太守,在曹节的车驾前战战兢兢,小心奉承的情景后,他立刻意识到,原来一个阉人,也能达到如此巅峰的地位。
回来之后,他满脑门子的心思,都在如何能进宫去当内侍上面。但是,且不说家主将他看管的颇紧,就算他有机会逃脱,又哪来的门路入宫呢?
晚上,他在内宅侍奉家主安歇,和往常一样,为了羞辱他,家主当着他的面,公然与姬妾温存,之后,虽然放下了帘帐,但是帐中女子的娇喘和家主的低吼,却历历在耳,折磨着他的内心。然而他不能离开,因为家主命他要在外面一直候着,随时准备端茶送水。
但是,这一天,似乎是老天终于开了眼,要怜悯他一回似的。发泄完了的家主,搂着姬妾,在帐中闲谈,其中就提到了曹节。
原来,在白天欢迎曹节回乡省亲的宴会上,家主和曹节发生了不小的争执,说白了,家主虽然不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却也是士族一派,自然和阉人出身,刚刚主持了党锢的曹节合不来。
真是天赐良机。蹇硕立刻意识到,自己卖主求荣,投效曹节的机会来了。
第二天,借着出去办事的机会,他来到了曹节的行辕外,在遭受了一番盘问和刁难之后,他终于见到了曹节。
听过了蹇硕的告密,曹节本来是不置可否的,那人在白天敢与自己公然发生争执,回家后背地里说几句坏话,又算是多大点事儿?只是那人是地方上的豪右,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曹节也不能轻易的处置。但是,当听说了蹇硕的遭遇之后,曹节立刻眼中放起光来。
东汉自从光武帝以来,宦官一律用阉人充当,随之而来的,就是只准许皇家任用阉人的禁令。
平民私用阉人,那可是违制的大罪,最重可以判以腰斩之刑。抓到了把柄的曹节,迫不及待的将对头送进了大狱,而蹇硕,则如愿以偿的跟随曹节入宫,成为了一名宦官。
有曹节的照应,再加上自身的才干,蹇硕很快就爬到了小黄门的位置上。得势后的蹇硕,立刻用最酷烈的手段报复了自己的继母——他派人构陷继母的娘家人入罪,将继母一并牵连入狱,然后买通了狱卒,将继母凌辱至死。而他年幼的弟弟,则在玩耍的时候,被“发情的”驴子给“踢倒后踩死”了。最后,他派出华丽的车驾,示威性的将父亲接来洛阳,“安享清福”。可惜,自己的父亲,在过河的时候,投水自尽了,这可不是蹇硕安排的意外,而是老头子实在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儿子罢了。
生身父亲自尽了,蹇硕便把曹节当作父亲来看待。虽然曹节为人谨慎,从不在宫中收内侍做自己的养子——这一点,和侯览大相径庭——但是蹇硕在心底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把曹节当作父亲来敬重、感戴和追随,比起那些趋炎附势的义子、养子,蹇硕已经算是十分诚心了。
对于蹇硕来说,曹节,不仅解救、提拔他的恩人,更是他追慕、效仿的榜样。这一点,在光和二年(179年)曹节以大长秋领尚书令之后,蹇硕就更加认定了。
只有把握了更大的权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否则,会随时被人卖做奴婢,会随时被人强行阉割,会随时被人下狱论罪,会随时被人砍为肉酱……
郭胜曾讥嘲蹇硕以曹节自居,却不料,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实际上是一语中的。失去了人生中大部分乐趣的蹇硕,如今唯一的追求,只有权力一途,他的理想,就是想和曹节一样,日后能够提领尚书台,掌控中外,就算是皇帝,也要对其逊让三分……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如今刘宏的身边,以张让赵忠为首,其余段圭、郭胜等十余位中常侍,地位都在蹇硕之上。对此,蹇硕并不着急,张让等人,毕竟年纪大了,迟早要让位给自己。但是,刘宏的身体状况,以及刘照的表现,却给蹇硕敲响了警钟。一个聪明英武的嗣君,对于一心想要掌控朝政的权臣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问题是,自己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就算是刘宏,也将从此容不下自己。所有的难处,蹇硕只能自己暗暗吞下,对于张让等人,他也只能旁敲侧击、推波助澜,却无法直接引为助力。
汉丰公,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够庇佑我成功!
对面,内侍领着一名侍医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侍医,蹇硕猛然想起,刘照口中流血,定是咬破了舌头,如此看来,刘照的大哭根本就是靠弄虚作假来博取刘宏的同情。
很好,任你再怎么老奸巨猾,思虑周全,只要你下了场,入了局,参与了这场游戏,就不怕你露不出破绽来。
不过,这回自己可不能再去赤膊上阵,亲自指出刘照大哭的可疑之处了,还是背后放出点风声来为好。相信刘宏听到后,联想到当日的情状,定然会心中起疑,而自己,只需要时不时给刘宏心中怀疑的苗芽浇上一点水,相信这苗芽一定会深深的植根在刘宏心中,终有一天,会令夫妻生嫌,父子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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