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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刘照、史道人走后,汉帝刘宏一直闷闷不乐,连原本安排好的舞乐都没了兴致去看。张让赵忠等人在一旁不停的凑趣说笑,尽力想让刘宏心情好转起来。谁知,刘宏依旧是魂不守舍,半晌,突然出言问道:“你们觉得,我儿阿弁真的是神仙转世否?”
众常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最后,张让勉强应对道:“神明之事,到底难知。不过皇子弁生有异象,而且天资聪颖,却是事实。陛下有此佳儿,可喜可贺,至于其他,可存而不论,不去深究便是。”
刘宏听罢,叹了口气,问道:“既然阿弁来历不凡,又如此优秀,那我便立他为太子,如何?”
众常侍闻言大惊,立刻出言阻挠,这个道:“陛下春秋正盛,不必急于立储。”那个说:“皇子弁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日后如何,尚未可知,还是继续观察才好。”
但是刘宏面对众人的议论,依旧沉吟不语,似有所思。这时,小黄门蹇硕上前劝道:“陛下,皇子弁品性纯良,聪明好学,确实适宜继承大统。只是皇后何氏性格暴戾,果于杀伐。如果其子被立为太子,她便不会再把陛下视为唯一的托身之所,因为心生非份之想,也未可知,到时候,恐怕更加难以禁制。所以,皇子弁虽是佳儿,但是陛下不宜早立储君。”
一席话,正中刘宏的心病。因此,刘宏立刻说道:“阿弁年幼,正是专心学业的时候,立储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刘宏虽然暂罢立储之意,但是一干权阉各个心下不安,互相使了个眼色,岔开了话题。晚上,待刘宏安歇下之后,一干权阉,再次密会于高楼。
刚一会面,段圭便出言责问道:“先前的那些流言,到底是何人所传?为何不与众人商议后,再去施行?如此擅作主张,还有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众阉闻言,都把目光投向了蹇硕,蹇硕冷哼一声,道:“非是我目中无人,而是我等一干人中,有那吃里扒外之辈。为了保证不会泄漏秘密,我这才自作主张,未曾知会诸位。”
郭胜闻言,色厉内荏的斥责道:“谁吃里扒外了?没有证据,便不要随意诬陷他人。”
蹇硕嘿嘿冷笑,道:“有没有做,那人自己心里清楚。前些日子,皇后无缘无故,非礼非节,却以厚礼贿赠我等,所为何事?定是皇后已然知晓你我要为难皇子弁,又心知当下暂时不宜与你我翻脸,故而厚赠礼物,以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皇后又如何会知晓这些事情的?为何一听到谣言就能联系到你我身上?还不是我们中间有人暗通消息,出卖我等。”
郭胜阴沉着脸色,既不再出言反驳,却也一语不发,一副坚决不承认的样子。
段圭见状,道:“是否有人泄漏机密,暂且不提。不过,巨卿,你的这次谋划,也未免太过操切了。我先前一再强调,想要图谋皇子弁,最好是等他屡屡直谏天子,让天子对他敬而远之,远而惮之,惮而恶之,你我才好从中挑拨,将其一举拿下。而你到处传扬那些流言蜚语,又有何用?况且还涉及了宫闱隐私之事,若是天子得知,是会真的相信流言,怀疑何皇后行止不检点,还是会恼怒有人散播流言,扫他颜面?若非我屡屡设法,阻止这些流言传进天子耳中,否则到时候天子闻讯大怒,严加追查,酷刑峻法之下,你以为最终查不到你头上来吗?”
“我说天子怎么一直不闻不问,恍如未闻,原来是你从中作梗!”蹇硕闻言大怒:“三人成虎,若是后宫、市井之中,到处传的沸沸扬扬,天子又怎么会一点疑心都不起?就算他想追查,宫中宫女、内侍近万人,洛阳城中五十万余众,难道还能一一拷问不成?”
“竖子不足与谋!你当真以为当今天子是昏聩无知之人,能任由你摆布吗?若是事情最终泄漏,天子定然厌恶我等背主行事,到时只须默许一两封弹劾你我的奏疏,则自有朝廷大臣迫不及待的出来收拾我等,王甫之祸,就在眼前!”段圭指着蹇硕,声色具疾的痛斥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蹇硕的脸上。
“尔等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成大事?”蹇硕怒道:“今日皇子弁的表现,你们也都亲眼见到了,小小年纪,却应答得滴水不漏,一边让史道人出面为他鼓吹造势,自己却作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这般圆滑老练的人儿,若是想坐等他冒犯天子,与之生出嫌隙,只怕你我是没命等到那天了!而且再过上几年,他年岁渐长,又得士人支持,根基牢固,到时候,就算是他与天子生出了嫌隙,恐怕也已经很难动摇他的地位了。你们不见何皇后吗?若是放在她刚进宫的那会儿,别说是天子,就算是你我之中任何一人,想要让她死,她就绝不能得生。可是如今,她身为皇后,兄长何进亦成显贵,故而就算是鸩杀了王美人,天子心中恨她,也不能将她轻易废黜。尔等还不引以为鉴吗?”
“噤声!”赵忠呵斥道:“深夜吵嚷,小心惊动了他人,泄漏了消息!”见段圭、蹇硕二人气呼呼的各自坐下,他又说道:“德符之言,较为妥当,我辈侍奉天子,靠得就是谨慎小心。以后这种容易引火烧身的计策,就别再施行了。而且,日后但凡再有计较,都要会知众人,商议而行,不得再擅自行事!”
此时,初次参与密会,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常侍宋典,突然问道:“那大家以为皇子弁身世来历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蹇硕道:“我曾听人说:‘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神鬼之事,本是虚妄,何足为信?以我之见,定是何皇后暗中指使史道人编造,好为皇子弁造势。”
若是刘照在场,听到蹇硕之言,一定要对蹇硕大加赞赏,给他点三十二个赞。汉代,董仲舒为了弘扬儒家学说,所以将《尚书-洪范》中的部分内容,扩充起来,创立了“天人感应学说”,这一举动,实际上是把不少阴阳家的理论拉了进来。这就造成了,在汉代,谶纬之学大为流行,大部分人都十分迷信神鬼之事,就算是儒生之中,也有不少人将孔老夫子“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的教导抛诸脑后。
而蹇硕,居然捧出了东汉初年,著名的唯物论学者王充的“无鬼”之论来。尽管蹇硕未必就真的是王充学说的忠实信徒,很可能只是拿这一套理论来反驳他人,但是,能有如此的见识和态度,也就足以让刘照对他刮目相看了。
可是,蹇硕或许不大相信神鬼之事,但是其他的权阉,却不像他这样想。
不管是精神空虚也罢,贪生怕死也罢,历史上的一干权阉,基本上都信过太平道,与之往来频繁,关系密切。甚至还有两名中常侍——封胥、徐奉,被忽悠傻了,居然答应为太平道攻打洛阳做内应。
当然,差点没被忽悠傻忽悠瘸的那些权阉,虽然不敢跟着太平道造反,但是,平日里,对张角等人的“神通”,恐怕还是信了个十足的吧。
如今听到皇子弁是神仙转世的传闻,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要相信几分,因为毕竟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过当日的奇异天象,和皇子弁的妖孽之处。特别是张让,那日被史道人以地狱中的诸般刑罚威吓,更是惴惴不安,直到捐赠出十万钱,让史道人答应为他“禳解”之后,心中才稍稍安定。如今被宋典突然提起,他们既不好说信,也不好说不信。因为如若说信,那他们日后还哪里敢与刘照做对;但是若说不信,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自欺欺人。
见众人态度踟蹰,蹇硕心里暗暗叹气,只好张口瞎编道:“皇子弁虽然来历不凡,但是董侯也非寻常之辈。当日王美人深知何皇后善妒,所以怀有身孕后,几次想服药打下胎儿。结果胎儿不但没被打下,反倒更加稳固。董侯出生之日,王美人曾梦见一条赤龙钻入她腹中,耳中听到有人对她说:‘特送赤帝子临凡。’诸位,当年高祖斩白蛇起义,夜里遇到一名老妪痛苦,说,那蛇乃是她的儿子白帝子,今日不幸被赤帝子所战。因此我大汉高祖,便是赤帝子临凡。如今上天再次降下赤帝子,正是要其振兴我大汉。故而我等日后,要忠心辅佐董侯才是啊。”
如果刘照在场,恐怕禁不住又要给蹇硕点三十二个赞,而若是史道人也同样在场的话,恐怕就要上前拉住蹇硕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友,你不干贫道这行,实在是屈才了呀!”
郭胜闻言,却讥嘲道:“日月双悬的天象,普天之下,万民共睹。就不知赤帝子临凡,有几人看到?莫非当时为王美人接生的,是蹇黄门么?”
“你!”蹇硕大怒,双目圆睁,眼眦尽裂,戟指骂道:“你暗通消息与何皇后,违背当日之誓,我念在同侪份上,未曾深究,你不要不知好歹,在那里咄咄逼人,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以应当日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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