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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赵忠二人听了蹇硕所言,一时无言对答。
王甫的死状之惨,可谓是一干权阉心中永远的伤疤,自汉和帝时代宦官集团走上政治舞台以来,在政争中失利身死的权阉,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得像王甫那样凄惨。当日曹节见了王甫被磔尸的街道后,慨然拭泪,感叹道:“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这话的后半句,既是感概王甫死后,碎尸被野狗争食的惨状,也是在感概那些平日里表面上依顺自己的朝廷大臣,一旦下手对付起他们来,手段比他们自己内部的争斗要酷烈的多。
“你口口声声要未雨绸缪,早做谋划,那我们又该如何去做?如今皇后恩宠犹在,皇子弁更是深得天子喜爱。你以为他们二人在天子心中的份量,是区区外臣可以比拟,任由我们想贬黜哪个就是哪个的吗?”有人突然出言讥嘲,众人看时,却是郭胜。
“郭常侍,你可是觉得自己与何皇后乃是同乡之人,便有所依仗?可惜,我辈中官,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你以为到时候天下汹汹,朝野上下都喊着要诛除阉党的时候,你能把自己从中摘除出去吗?”蹇硕冷笑道。
“你!”郭胜大怒,道“既然你等要做此谋划,那谋划便是,恕我不与听闻了!”言毕,拂袖而起,便要离开。
“伯昭(郭胜字伯昭)留步。”张让赶紧起身拽住郭胜的衣袖:“何必如此,大家同为内臣,侍奉陛下,不要因为一句话就伤了和气。”
“正是如此。”一直沉默不言的段圭说话了:“伯昭啊,巨卿的话说得虽然太重了,但是道理没错,我等诸人已然是休戚与共,荣辱一体,所以遇事就更要同心协力,不可自乱了阵脚。”接着又对蹇硕言道:“伯昭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何氏毕竟还是皇后,皇子弁又深受天子的恩宠,非等闲言语所能离间。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令天子恼怒你我。别忘了,当今天子虽然性格柔懦,却非昏庸之主,你我平日的作为,你当天子真的半点不知?只不过我等长年在天子身边侍奉,深得天子欢心,故而外臣弹劾我辈,天子大多压下不予批复罢了。如果真的做了出格的事情,失了天子的信任,到时候会有什么下场,王甫便是榜样。前车覆,后车戒,我等不能不谨慎行事。”
张让道:“德符,你素有智计,依你之见,我等应该如何行事?”
段圭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缓缓言道:“如今,既然何皇后与皇子弁待你我十分亲厚,那我等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向何皇后、皇子弁示好。特别是皇子弁,我听说他身边也颇有几名亲信的内侍,由此可见,皇子弁本人对中官并无厌恶之情,只需多留意卢植等人平日里可曾在皇子弁身边构陷我辈便是。”
看到蹇硕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段圭笑道:“巨卿,凡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何皇后不比当初的宋皇后,天子对她,乃是真心爱恋,即便因为王美人之事,对其一时怨恨不已,但是余情未了,恩爱犹存,否则,就不会几次写下废后诏书,又痛哭流涕的将字迹削去了。更别说皇子弁,唉,聪明的近乎妖孽,为人父母,谁会不爱此等佳儿?图之不易啊,巨卿。”
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段圭接着言道:“自然,未雨绸缪,总还是要有的。当今天子,可不止皇子弁一个儿子,王美人之子如今由董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后,想来也定是位聪明的皇子,又有董太后为其张目,到时候,恐怕何皇后与皇子弁,就要自顾不暇,去应付王美人之子的夺嫡之争了。到那时候,他们两边还不得反过来,争着交好你我,以求我辈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卢植等人,根本不足为惧。”段圭轻蔑的笑了一声:“他们若是自作聪明,将皇子弁教导成性格刚直、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这对我辈固然是个威胁,但是对于天子,又何尝不是多了件烦心的事情?到时候皇子弁呆气一犯,这也劝谏,那也劝谏,天子免不了要对其心生怨怼。那时你我再在旁边轻轻的说上几句话,还不怕皇子弁从此失去恩宠?如此顺势而为,才不会露了形迹,引火上身。”
“不错,德符此言,深得我心。”赵忠拍手赞道,那边张让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唯独蹇硕神色郁郁,似是依旧不太满意,看到段圭的目光望向了他,方开口言道:“段公所言,看似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可若是事事都等着对手犯错,只怕迟早要误事。以我之见,就算不直接图谋皇子弁,我们还是要一手把王美人之子扶植起来。”
看到众人厌烦而不解的神情,蹇硕压低了声音,劝说道:“诸位,我等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全赖天子柔懦,事事不得不依赖我等。若是遇到了光武帝那样的英主,我辈也就只有在后宫之内,洒扫执役的份儿了!如今皇子弁年少聪明,诸事自有主张,我听说他在芳林园里设下了内书堂,督导身边的内侍读书,管束甚为严格。这样一位皇子,翌日为君,还容得下你我在身边弄权么?而王美人之子,任他日后怎么聪明,我就不信,还能比得上那位‘妖孽’不成?再者,他年幼丧母,由太后抚养,我等只须对其多加照顾,那他日后自然会按照我们的心意长大成人……”
众人听到这里,相互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张让道:“既如此,那日后我等不妨一边按德符之言去做,同时也着手好好培养王美人之子,诸君以为如何?”
看到在场诸人都点头称是后,张让以掌击案,道:“今日所言,多有违禁之语,泄漏出去,那便是灭族之祸。还望诸位能够谨言慎行,保守秘密。若哪个敢泄漏出去半句,其余之人便要携力将此人共诛之!”
郭胜闻言,脸色一白,勉强答应。其余诸人也指天立誓:如有泄露,神人共弃云云。
转眼时光步入了七月份,立秋已过,伏日的最后一个节日——后伏,已经到来。而刘照的弟弟,后世的刘协,也已经出生将满三个月了。依照习俗,小儿满三个月后,便要举行仪式,剃去胎发,这也是后世婴儿过百日的习俗的雏形。
在张让等人的刻意提醒和怂恿下,汉帝刘宏和董太后决定对此事大加操办,力求仪式被办理得奢华、喜庆。
庆贺的当日,何皇后自然是借故不去,而刘照,却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古代以“孝悌”并称,“悌”者,兄友弟恭,哥哥要爱护弟弟,弟弟要尊敬兄长,如今自己身体力行,弘扬孝道,又岂能在兄弟之节上有亏呢?何况,王美人之事,是刘宏心头永远的一块疤痕,如果自己不对刘协做出一副友爱关心的样子,岂不是又把疮疤再揭起来一次?
仪式是在董太后的居所,南宫嘉德殿——如今已经改称永乐宫——举行。当刘照的车驾到了永乐宫,内侍传话进去的时候,刘宏正和董太后一起,逗弄襁褓中的刘协。
刘宏亲手为刘协系上了由五彩丝线编成的长命缕,望着刘协稚嫩的面庞,刘宏感叹道:“世人云:‘生儿貌近乎母’,此子眉眼之间,像极了王氏。可惜……是他(她)命薄……”
董太后亲自抚育刘协,几月下来,已然对其有了感情,见状道:“皇后如此不贤,荼毒宫中,我儿何不将其废黜?”
刘宏闻言默然,半晌方才答道:“儿子几次亲手写下废后诏书,但又想起平日里与何氏亦颇多恩爱,心中终究不忍。我已经失去了王氏,又怎么忍心再失去何氏!况且何氏身为皇后,若要废黜,免不了又要经过朝廷动议。何氏的兄长何进,如今官位渐高,声望日隆,到时候定然会联络党羽,上疏谏阻。如此,又要闹得沸沸扬扬,令朝野上下不安,也让我头痛不已。故而,再三思虑,还是没有下诏废后……”
“唉,儿啊。”董太后闻言抚摸着刘宏的脊背,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叹道:“当年你继承你父亲的爵位,只不过是个亭侯,食邑甚少。那时,你曾给阿母书说,你若能得一县的封地,食邑三千户,此生足矣。没想到,先帝驾崩,朝廷居然选中了继承大统。如今我儿富有天下,可是心里却不快活,唉……”
“呵呵,阿母还记得这些。”刘宏闻言笑道:“儿子那时的确是想,如果能有百余顷良田,我一定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哪些地种麦,哪些地种粟,哪些地种菜,那些地种些秫好酿酒。若是有山地得栽上些桑树,好养蚕,山洼里牧上一群猪,每年家里的仓库里,都堆得满满的,自家吃不完的,便拿去粜卖……”
刘宏说着,不由得神情有些黯然,道:“当时我只想有百顷之田,谁知道,上天却给了我一块万里之疆。治理百顷之家,我自信能做得很好,可是治理万里之国,我却做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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