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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变成了雪白的颜色,恼人的炙烤着大地,地面上升腾起一层如火如荼的雾气。这层雾气异常的灼热,是狠毒的太阳烤出的蒸汽,使得远处的地平线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此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大街小巷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人们都躲在家里纳凉。若没什么要紧事谁愿意顶着如火的骄阳出门。一辆驴车由南往北,顶着酷热缓缓行驶着。车里刘浩一边擦汗一边咒骂着鬼天气。芸娘却显得很兴奋,不顾满脸的汗水不断的用小手抚摸着两个木箱。满满两箱的银子是她亲眼目睹的最多的银子,都是自己和公子的。有了这么多钱就再也不愁了。公子一首诗就赚了这么多,想想都像是在梦境中。刘浩怜惜的用手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这丫头跟着以前的刘浩吃了太多的苦,真是难为她了。便安慰道:“丫头,你这么喜欢钱,等过两年我给你赚一屋子的银子,让你一年都数不完,并且躺在银子上睡大觉好不好。”
……
卢府,庭院花园的花草树木在耀眼的白皙中闪着绿光,正极力抗衡着,部分树叶已疲惫得有些卷曲。娇弱的花儿和小草早已不堪忍受,都蔫头耷脑的。静谧的庭院只有两个杂役在无精打采的忙碌着什么。与外面的炎热相比,房舍中的清凉显得尤为可贵。
书房里,一位脸色红润身着褐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正微咪着眼睛倾听着福伯的禀报,虽然非常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却自然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一旁的敏儿正谄媚的拿着蒲扇轻轻挥动着,娇憨的撅着嘴。小翠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听福伯躬身说道:“禀老爷,刘浩上午在酒肆做了三件事。清理店内垃圾,粉刷门面换新招牌,承若高出之前三倍的薪水,之后就回去清点孟府所送银子。”
老爷叫卢宏宇,很大气的名字,正如他的为人,刚正大气中蕴含狡黠,但多年的官场生涯把棱角打磨得溜圆,只剩下狐狸般的诡诈和敏锐。此刻一听此言却再也按耐不住的站起来纵声大笑道:“哈哈,这个臭小子,竟敢擅自做主提高几倍的薪水,,一文钱没出,就敢空口白牙、大言不惭的胡乱吹嘘。孟家的银子他也敢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然后一把拉过敏儿,微笑道:“乖女儿,大才女!你给为父说说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父怎么突然有些疑惑了?”
敏儿索性把头靠在他怀里,娇声道:“爹爹这么老谋深算、运筹帷幄,自然比女儿高明,我那点学问跟您提鞋都不配,就别为难女儿了。那个死小子把我撞倒,现在还疼着呢,您也不为我出气。”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没大没小。爹爹还不知道你,嘴硬心软。我若真把他抓来严刑拷打一番,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这么点小事为父才懒得管,免得左右不得好。你把昨天诗会的情况仔细说一遍,我来分析分析。”卢宏宇宠溺的拍着敏儿的香肩说道。他对诗会的事虽然有些了解,但还不够详尽。多年的经历磨砺成的习惯,从不对一件模糊的事情下结论,只有对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相关人物的bei景、性情都了解透彻才会审时度势发表见解。
敏儿知道瞒不下去了,再说从言谈中爹爹也没责备她的偷偷外出,于是就叽叽喳喳的把诗会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卢宏宇默默听完,沉思了片刻后作了简短的结论:“这小子不简单。”
这时下人来报:“老爷,门外有个自称刘浩的求见,好像还有一车东西。”
卢宏宇一愣,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便吩咐道:“让他到客厅相见。”下人领命而去。
“行了,都别再这儿杵着了,一起到客厅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客厅,落座,奉茶。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匆匆而来,脸上汗流涔涔,发髻有些散乱,青色衣裳有大片汗渍,进入大厅时一股热浪随之涌入,整个人像是刚被热水煮过。脸上却神色笃定、从容淡雅,双目炯炯有神。后头跟着一位梳着双环髻,身着绯红碎花衣裳的俏娘子,也是热汗淋漓。
刘浩打量了一眼客厅,比上次的偏厅大得多,北墙坐北朝南的放置着一个古朴沉穆的翘头案,主席上坐着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大叔,后面悬挂着一副“天道酬勤”的匾额,两排的桌椅显得庄重肃穆,典雅威严。当下上前揖礼道:“小子刘浩见过卢老。”
“嗯,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刘浩,果然有些门道。今日来此何事?”
“小子冒昧打扰,只因我如今入股得月楼,空口白牙恐难取信于您,今奉上白银四千两聊作抵押。酒肆之事小子一力承担,还望您不加干涉,纵有纰漏,您也可放心。银子还在车上,请您命人抬进来安全些,当面清点一下。”刘浩不卑不亢的说道。
卢宏宇似笑非笑的盯着刘浩良久,不置可否的道:“你小子,好算计啊,先是拉着钱惟庸那个老狐狸来垫背,现在还想拉我下水,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吗?通判和孟氏也是你能惹得起的,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如今无权无势,帮不了你什么忙,银子还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酒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夫从不过问经商事宜。”
“恐怕您已经下水了,小子在接手银子时就对他们说了要拉到您府上,而且大街小巷的人都是见证。就算我现在拉回去,您以为他们会相信您没接受吗?况且我现在经营的是您的酒肆,这是众所周知的,就算您现在把我赶出酒肆,敏儿小姐在诗会上帮了在下大忙的事,那是众目睽睽的,谁不认为那是您的授意。还请您三思。”刘浩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心道,你虽然退隐,但身后的家族势力又有谁敢小觑。
“好小子,深谋远虑呀,照你这么说,我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不过为了释怀我心中的疑虑,现在当场作诗一首,若能与之前的水平相当,我愿意帮你度过难关,否则免谈。你的这些小伎俩,老夫挥手间就能破去。”卢宏宇不为所动,“阿福,先把银子抬进来,顺便付了车钱,让车夫自去。”
刘浩心想,恐怕自己的策划在这些官场老狐狸面前确实不值一提,不过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致了。于是说道:“卢老有命自当遵从,只是小子有个条件,此诗句不可流传出去,小子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在我心里,诗词乃是小道,有钱有势才是正理,实在不想被虚名所累。”
“歪理邪说,不过既有所请,我答应便是。”卢宏宇本想好生训导一番,考虑到有交浅言深之嫌,便强忍着没说出口,随即对敏儿他们道:“你们听了不许外传。”
“这首《江城子》是我前些时候偶遇一位老人家,他向我讲述了十年前老伴去世的经过,言语中多有怀念、伤感之词,在下感触颇深后所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刘浩抑扬顿挫的吟诵道。
谁知这首词正好戳到了卢宏宇的软肋,想起夫人的去世,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深的悲伤、愤懑和难舍的眷恋之情油然而生。自己又何尝不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何尝不是“尘满面,鬓如霜”和思断肠。便再也按捺不住,大失常态的泪流满面,终致痛哭失声。
敏儿也被这首吊亡词中描述的简洁流畅、真挚朴素,沉痛感人的画面所震撼,没来由的被悲伤感染,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有大哭一场的冲动,直到听见爹爹的恸哭才恍然惊醒,忙过去把他搀扶到后堂,拿出手绢帮他擦干泪水。
刘浩见状也是一愣,他念这首词完全是因为自己前生比较喜欢,记忆比较清晰所致,没料到竟有意外收获,把这个老狐狸都感动得哭了。这种尴尬的场景已经不适合继续呆下去了,便拉着回来复命的福伯来到厅外,打开箱子,清点银两。福伯负责记录和收讫。待一切完成后觉得又累又饿,这才记起还没吃中饭,为了这些银子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生怕出纰漏,哪里有空吃饭。
恰在这时,小翠匆匆走来道:“刘公子,老爷请你书房叙话,请随婢子来。”
刘浩无奈,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小翠来到书房。
卢宏宇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端正祥和的坐在靠椅上正与敏儿低声谈论着什么。刘浩见状只好上前行礼道:“卢老爷子好,不知召唤小子有何赐教。”话刚一说完,肚子就非常不争气的咕噜了一下,声音还有些大,刘浩堪比城墙的厚脸皮也非常难得的红了一下。
敏儿距离比较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便按耐不住的扑哧一笑道:“还没吃中饭呢吧,饿死你这个小恶贼,有这么多银子都不知道吃了饭再送来,整天就知道阴谋诡计、招摇撞骗。”
后边的芸娘可不乐意了,兴许觉得表忠心的时刻到了,便挺着小胸脯脆生辩驳道:“你胡说,我家公子是好人,不是小恶贼,为了取信于你们才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巴巴的送银子来的。”
小翠一听,为了体现她的忠心护主便也挺身而出:“他是好人,真是可笑之极,有整天赌博玩乐败家的好人吗?除了你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谁会说他是好人。”
“都住口,两个小丫头要吵到外头吵去,小翠,去吩咐厨房做饭,别在这里恬燥。”老爷发话了,小翠只好麻溜的下去了。
卢宏宇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对刘浩说:“小子,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不寻常呢,你家距酒肆那么远,往来不方便吧,再说那么大的房子就住你们两个小孩不觉得害怕吗?”正所谓见猎心喜,刚才刘浩的那首词作看似简朴实则凝练,这正是举重若轻,胸中有丘壑的诗词大家的气度。适才被词所感导致失态,没有仔细品评,待情绪稳定才揣摩起来。越想越震惊,若不是性情中人,若没有深厚的功底,怎能作出这等美文。自己是做不出的,相信当今之世能与之比肩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而这种事情却发生在一个弱冠少年身上,并且此人还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说难以置信都是轻的。可细窥他最近表现与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那份淡定从容绝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多有新奇和出人意表的行径。特别是那双幽深、冷峻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一切,世间万事万物在这双目光下都变得无所遁形,显得那样超然出尘。这样的明珠决不能让它蒙尘,要让它自然、流畅的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所以自己才做出了一个有违原则、不合常理的大胆决定,把他收入门墙悉心教导。虽然这样做于自己百害无益,今后将面对孟家的强烈反噬。但何惧之有,东京赵官家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一个地方小门阀又能奈我何。
刘浩一听,难不成这老卢想把自己收归麾下,住到他家里来,甚至做上门女婿?那可不成,自己堂堂男子汉,明媒正娶可以,头可断血可流,入赘是万万不行。这老狐狸笑里藏刀肯定没安好心。心里yy的想着,嘴里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不行……呃……我是说,远一点没关系,多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再说这不是没办法吗。至于害不害怕,这么久已经习惯了,谢谢关心。”
“你的文采确实不凡,跟你明说了吧,省得你小子在一旁猜忌。老夫起了惜才之心,想让你住到我家来,在我的卧房旁边正好有两间客房,等下收拾出来给你们住,等会儿用过饭就回去收拾,晚上之前搬过来。”卢宏宇霸气侧漏,大袖一挥,话一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不过在这里住倒是好处多多,至少有了一个强硬的靠山,再也不怕即将到来的明枪暗箭。睡觉也踏实许多。刘浩随便吃完后也没回家,现在任务完成,心情畅快,便直接来到酒肆。
酒肆的外墙正有几个泥水匠在处理中,牌匾还没做好,余掌柜过来禀报说要后天才能完成。里面的员工看到刘浩,本来无精打采的忽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巡视了一遍各处垃圾的清理状况,除了几处顽固污渍还没弄干净外,基本差不多了,便督促他们继续努力。因为家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又匆匆往家里赶。
到家后立马检查了藏在床底下埋在地下的一千两银子。当初为找寻藏银地点他可是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家里空空如也,若是没有这几千两银子肯定没有盗贼光临。现在就不一样了,芸娘曾说过,卢氏走后,家里曾入过几次小偷,在静谧午夜她听到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清晰和恐惧,吓得她小脸煞白、心惊胆战。也不敢起来查探,只能任由那贼人来去。所以家虽然大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最后才灵机一动,两人合力把床搬开后,挖了个坑把银子埋好。
刘浩随即亲自煮了两碗盐糖水,加了点姜片,每人一碗叫芸娘喝下。今天天气太热,盐水虽不能杜绝中暑,防备一下总是有点效果的。看着芸娘一脸的幸福和满足,刘浩心里有些愧疚。这么毒的阳光,她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小脸都晒得通红,还一身的臭汗,真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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