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子虽然瘦小年迈,可是脑门儿锃亮,眼睛笑眯眯的好像带着光,嘴里还叼着个烟杆子,他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地,烟杆上绑着的大烟带子就跟着晃来晃去。
“阁主老儿,您叫小老头干啥?”
苍老的声音还在回响,他就已经扯下了还在晃悠的烟袋,掐出几缕烟丝捏在烟斗里,眯着眼睛使劲嘬了几口,吐出浓浓的烟圈。
也是奇怪,儿子只是说了几句话就会被臭骂一顿,这小老头简直失礼到了极点,沈端阳反倒不以为忤。
“你将在城中看到的事情说给这个逆子听,让他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河清城最大的危机!”
“成。”
这佝偻老头儿笑了笑,将烟斗咬在口里,一双干枯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良久之后,才从自己裤子屁股上摸出一张纸,朝着沈家父子一咧嘴道:“不好意思,放在屁股上才不会有人偷不是?”
“快念!”沈端阳笑骂。
这小老头把这纸捏起来,离着自己足足有一臂远,然后撇着嘴眯着眼睛细细地瞅,阴阳怪调道:“十二日夜,北城来报,悦来客栈老板钱百万于子时偷偷从小妾房中潜出,一路至城门前不见踪影;十三日夜,南城来报,福记烧饼老板王大烧饼于丑时钻入地道,不见踪影;十四日,北城来报,钱百万突然开启他十几年没有打开的小金库,将里面的银子金子掏了个精光,不知作何用途;十五日夜,也就会昨天晚上,城门外三里处发现数百人停留做饭的痕迹……”
听到这里,沈延昭终于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帮恶鬼早就到了。”沈延昭咬着牙,沉声不说话。
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早已知道暗影门在河清城内藏有奸细,却不知他们居然已经有能力破开城防,肆无忌惮地和城外的同党交流,甚至还能给他们物资支援!如今,暗影门不仅拥有数百人,而且有探子扎入河清肚腹,但是沈延昭现在什么都没有,充其量有两百个尚未经历过实战的壮丁,如何与暗影门的恶鬼精锐抗衡。
沈端阳冷哼了一下:“你总知道,于子逍他根本就是想把暗影门的灾祸转嫁给你而已,可笑你却还想着怎么利用他。你与于子逍从小就是被比着长大的,十几年来你也从未给我丢过脸,可你怎么越长越不如他,如今竟然给他耍了一通……”
这时候,那佝偻老头忽然咳嗽了声,轻声纠正道:“启禀阁主老儿,不光是于子逍,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我早就听侍卫说过了,不过是于子逍的跟班而已,不足为奇!”沈延昭不屑地一摆手,随随便便就把许渊齐当成最没用的那个给忽略掉了。
“父亲大人,您恐怕是小看他的了。”沈延昭忍不住道,“我曾看到他送上来的文章,见他的字洋洋洒洒有大家风范,笔力文风更是磅礴大气,如何能是‘不足为奇’?”
“延昭,你何时能长进些!”沈延昭终于是动了真怒,瞪着眼睛朝着沈延昭吼道,“我原以为我的儿子要比寻常的少年人更懂得成熟沉稳,却不想你还是这么容易被一些煽动性的话给轻易地挑拨。算是我白教了你……”
“其实,少阁主说的似乎没错。我到客栈给于子逍捣乱的时候见过那孩子,他……”佝偻老头摸着油亮的脑门,支支吾吾说着。
却不想沈端阳居然也朝着他吼了起来:“你闭嘴吧,还嫌他不够差劲吗?!”
佝偻老头只好撇撇嘴,叼着烟斗推门出去了。
沈延昭低下头。
“记得收拾好东西,‘趋首’之会已经不远了。咱们马上就动身离开。”沈端阳朝着老头的背影使劲喊,那老头却连头都不回,只是摆摆手就没了影子。
“您……马上就走?!”
沈延昭不禁有些心悸起来。从小到大,每当遇到危急的关头他父亲总会撇下他不管。而只要沈端阳离开,就是在变相的告诉儿子:你的死活已经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再任何时候出手相救!
难道连暗影门这样的大事父亲也要自己解决?他果真从没有把武林中的任何门派放到眼里过……
沈端阳看着他有些微变的脸,怒气又盛:“这是你和于子逍的第一次对决。他能将你出卖给暗影门换得一时安宁,难道你就不会跟他一样吗?!”
沈延昭听罢,诧异地看着老父。
这样一来,岂不就是那着快活门少门主的性命去讨好暗影门了么?届时,聚元楼简直就是在挑衅快活门以及整个武林的权威和底线。沈端阳自是不吝惜聚元楼的死活,因为单是聚元阁就已经足以让天下人忌惮三分。可是沈延昭却对聚元楼有着深刻的感情,可以说,他这数年来的心血都在聚元楼和河清上,这教他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聚元楼从此成为武林公敌?
他正想再跟父亲求情,可是沈端阳已经推门而出,不给他片刻说话的机会。
“砰”门被关上。
屋内,明亮的灯光下,只留下沈延昭一人出神的坐着。
少年过分老成,甚至可以说是过分冷漠的脸上展现出一抹痛苦和无奈之色。无处不在的灯火包围着他,不给他一点藏匿软弱的地方。
他的目光渐渐变冷,豁然长身而起,宽大华丽的袍子飞舞着。修长的手抓起堂前安放着的一把镶着宝石的长弓,抄起一只插着白羽的箭。长臂一直一曲,将弓拉成一轮满月。
目光凝滞,当即松手。白羽箭便如闪电般钻过窗棂,一头扎进无限的黑夜之中,不见踪影。
沈延昭缓缓放下双臂,目光犹如九月飞霜,又似藏着熊熊的火焰。
……
沈府高墙之外,于子逍和许渊齐正穿着一身的夜行衣猫在棵茂密的树上,仔细的观察着一切。
沈府内一片灯火通明,角角落落都被照的如同白昼。
于子逍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一身极是突兀的黑衣,又看看沈府内来来去去的侍卫,不禁黑着脸,竖起大拇指放到许渊齐的鼻子下面:“你厉害,你真厉害!在这种连夜都没有的地方,许少侠你居然还能想到‘夜探沈府’这么高的招,我于子逍真是自愧不如。要不是你与我做了数个月的兄弟,我当真会以为你是沈延昭派来害死我的奸细。”
“吵吵什么?我只说咱们晚上偷偷溜进来对沈延昭陈以利害。可是最终同意的还拉着我也穿这种没脑子的衣服的,是你少门主。”许渊齐毫不客气地又把责任推到于子逍的身上。
‘夜探沈府’……笑话,这种擅闯深宅大院的事情不在晚上干,难道还要大白天光明正大的进去?穿着夜行衣整到连露头都不敢……开玩笑,根本和许少侠完全没有关系,都是因为于子逍瞎出主意而已。
“你倒是会把自己推脱的干净!”于子逍有些火大,他实在受不了自己堂堂一个少门主就这么窝在树叉子里,只是因为穿错了衣服而已。这要是被他老爹知道岂不是要笑死他。
“不管啦,老子就冲进去了怎么滴,难道这群东西还能治死我不成?!”
堂堂的少门主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往树下跳,可是没想到他刚刚迈出去一条腿,前面忽然就响起一阵破空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一只白蒙蒙的闪电朝着于子逍要害就劈了过来!
“小心!”还是许渊齐手疾眼快,凌空就去抓那道闪电。却不想那道闪电快的惊人,居然就从他的手掌心里钻了过去,直冲着于子逍飞去。
此刻可真是成了火烧眉毛,于子逍避无可避,直勾勾看着那东西就朝着自己下腹窜了过来!
“我滴个亲娘呀!”
幸而他忽然想起头顶上有根横叉出来粗树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手胡乱往上一搂,两条腿大叉着往上一抬一夹,整个人就像是个猴子似的倒吊在树枝上。
只听得“邦”的一声。
于子逍只觉得后背被震得生疼的,低头一看,一根粗如手指的箭正贴着他的背直直地没入树干中!
就这么一眼,于子逍全身都打了个寒战,若非是他反应够快,这支箭铁定会将他和树干死死钉在一起!冷汗如泉涌般渗出皮肤,浸透了重重衣衫。
谁成想他只是随便吹了两句牛,就真的有人敢拿箭射死他!
“沈延昭……他简直是疯了!”于子逍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箭没入树干最少有三寸,能射出这一箭的人绝对是人中龙凤。而恰巧沈延昭就是弓箭造诣非凡之辈。这么准而有力的一箭,铁定是他射出的无疑!
“他不想混了么?!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我……”
如果沈延昭居心想要杀他,就是招惹快活门和整个武林,就真的是不想混了。
“先不要说得这么早,你且定定神。”许渊齐打断了他。
上下比量了一下剑身没入树干的比例以及倾斜的角度,又伸出手感觉了下风的方向和强度,许渊齐这才沉声道:“现在的风比较大,可以说变数很多,相信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准确地射中你。我想……这恐怕只是个巧合而已。你看这支箭的样子,它被人射出的时候应该是朝着天的,而且力道很大,射箭之人的姿势应该是这样的……与其说是故意为之,更像是有人为了发泄才射出的。”
许渊齐双臂大张,比量着射箭的姿势,正和沈延昭射这一箭的姿势完全一样:弓拉的圆满,长箭直指着天幕。
于子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放开手脚落到方便的树枝上,也摸着下巴自信看了看这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箭,也觉得有些诡异起来。
“你说是沈延昭为了发泄,无意间射了这支箭,还无巧不巧的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们俩还真是不死不休呀。”于子逍想了想道,“沈延昭虽然人做作了些,但一般人还真惹不起他。能令他气成这样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人了。”
忽然拍手笑起来:“哈哈,我当天底下只有我一个没爹疼的倒霉蛋,原来沈延昭也是如此。哈!渊齐,你小子就等着给我们两个人当造反军师吧!”
给两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当造他们爹的反的军师?!
许渊齐不觉脑补了一下自己挥着大刀在前面冲锋陷阵,帮着两个儿子打老子的场面,心中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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