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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后,法融接到觉明所报,连连摇头,“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内心懊恼着觉明不顾大局,后悔自己不该让觉明单独领军,当时应该让静悟与他在一起才稳妥一点。
法融倒不是为了觉明杀死官兵而懊恼,也知那无法避免,既然已经定下救民决策,跟官军冲突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目前暴露影响了大局,外有吐蕃大军虎视,内部如果官兵调头攻击紫亭,这一切都将乱了套。
法融的本意是让觉明走得慢一点,拖延时间,让紫亭城防恢复起来,现在只拆除了一半影响城防的楼房,再而就是有时间多招一些兵马。让觉明缓慢行进去沙州,路上也可接收溃逃的集会民众,多救助一些,在其中也可吸收到兵员。而现在,觉明只救下了十来个民众,早早地暴露了紫亭的意图,非常不值得。
事情已如此,法融也已无法改变,连忙回书一封。让觉明多救下民众,对于三三两两少量民众受官军追杀,当以大局为重,不要再与其它官兵厮杀。他们不攻击,紫亭方也不要主动去攻击其它的官兵,至于到底多少民众才值得救,法融让觉明自己酌情处置。
觉明这五百名混合军种的骑步兵,把唐军三百铁骑几乎收拾了一个干净,漏网的大致也就十来位官兵,都已逃得四散,其余还有五十多骑向觉明投降。
那些活下来的民众,都是在官军铁骑赶去对付觉明的时机,得以逃命。他们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清楚觉明是在救助他们,那些剩下的十余位民众三三两两地摸上了土坡,躲避在阵列之后。
觉明示意步兵行进,土坡上民众山呼,致意觉明他们英勇善战,救下了他们。有些民众磕头作揖,以表示感谢,觉明在马上抱拳回礼,又指点紫亭方向,告之民众向那方向逃去。
战场很快被打扫干净,兵丁们掩埋了尸体,看守俘虏,觉明向紫亭写了书函,叫来兵丁送出。后面接应的静悟,不久之后,也有先遣二百名士兵赶到,帮助收拾战场,押送俘虏与缴获的物资送往紫亭,逃往紫亭的民众也被后面的静悟接着,一切按照计划运作起来。
到了午夜觉明收着了法融的回信,看完后也知道法融语气中透着埋怨自己。心中想道,你法融来这里看看,那些官兵做的是人事吗?不杀怎么成?但内心还是认同法融所说,要多救下民众,不能贪小失大。心想今后也当克制才成。
第二天早上,静悟带着一位石窟师弟在营帐内与觉明汇合起来。三人就坐商量,法融把安排进行了调整,接应交给了那位石窟师弟。
那位石窟师弟,法名明正,三十来岁的模样,中等身材,圆脸小眼,壮实有力,未进石窟前,原本为地主豪强的公子,从小嗜好武艺,因好勇斗狠,又有几分义气,结果杀死了几名马贼,又因打斗伤人而受官府缉拿。为了躲避仇家与官府,忽有一日摸到了石窟,誓愿出家侍佛,又因身怀武艺,经过试炼成了石窟护卫。
自从石窟经书被盗,值守护法若空被杀。恰巧他与若空相当要好,这就勾起了他的怒火,向显法师自荐追经缉凶,自此一直跟随着法融东挡西杀。
因其出身地主豪强之家,诗书算计与物资管理还有几分底子,所以法融安排他作为接应。
那一干师兄弟那些年相处下来,情同手足,对法融极其信任,自然随叫随到。而法融安排静悟与觉明在一起,以便有事能有一个商量。也是怕觉明把持不住自己,再与官军发生得不偿失的厮杀。
静悟与觉明合兵一处,队伍扩展到了一千名,明正带着五百名在后接应。觉明、静悟开拔的时候,营帐就留给了明正,明正又给前面部队物资补充,这种交替也省了一番精力的浪费,显得井然有序。
静悟与觉明带着一千人马又再向沙州方向开进,行出二十里地,忽见前面十来骑接近过来。
觉明举手示意队伍停住,那十来骑很快到了眼前,马上装束是唐兵的模样,其中有军士高喊道:“前面可是紫亭守军?”
“正是!”觉明应道,“你有何事?”
“请问那位是觉明大人?”
“我就是。”
“我们振威校尉李通大人有请。”
觉明一愣,心想如何是好?这去肯定有危险,昨天刚杀了李通人马一番,他岂能罢休?不去,岂不就是捅破了窗户纸,将要摆开阵营厮杀,法融那里难以交代。
他侧头一看骑马跟在旁边的静悟,静悟朝他摇了摇头。
觉明一想之后,对那军士说道:“告诉李通大人,觉明军务在身,不便前往,如果李通大人前来,觉明在此恭候。”
军士笑道:“我们李通大人早知觉明大人军务繁忙,所以在离此三里之地,专门安了一个营帐,接待觉明大人。”
觉明再次一愣,看起来李通安排妥当,只是想会见他,并没有带着大队人马前来算帐,这葫芦里卖的又是啥药呢?于是侧身再去看静悟。
静悟又再摇头,低声说道:“不管那军士如何地说,不要去,去了肯定不是好事。”
觉明又高喊道:“实在对不起,那军务一刻也不能拉下,需要立即处置,你请回吧,如果李通大人一定有要事商议,他可亲自前来。”
那军士又再笑道:“昨天,我们李通大人救下了一百三十多号的百姓,又听说觉明大人佛心仁慈,所以等在离此三里之地,等着觉明大人前去接应这些百姓到紫亭,难道觉明大人能见之不理?”
觉明内心一紧,冲口而出:“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军士答道。
静悟又再从旁低语:“小心有诈。”
觉明言道:“怕他何来,我多带些人去就是。”
静悟一时语结,只是连连摆手,让觉明别急着赶去。
但觉明已经冲那军士喊道:“前面带路。”
回头又对静悟说道:“师兄,你在此扎营,等我接那些百姓过来。”
“不可,”静悟道,“我放心不下,跟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向后交代,让军士们找高处扎下营盘。带上三十名精骑,跟着李通派来的十来骑,撒尘而去。
三里地片刻就到,远远就望见一行人围坐在一顶营帐之外。马到近处,果然见有一百多号的民众东一堆西一堆,有男有女,围坐在营帐外聊谈。在他们四周还有三四十名的军士在巡视着,警戒着四面八方。
觉明、静悟带着三名军士进入了营帐,看到营帐内有六位琐子甲铁护盔的唐兵分列两边,站在营帐边缘,三人一边。
中间营帐内摆下了六把檀木大椅与六张檀木茶几,李通起身,他一副文士打扮,显得清秀飘逸,只是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见并非只是文士。他向五人作揖道:“诸位辛苦了。”
又道“觉明大人请上座。”
觉明还礼道:“李通大人客气,我觉明听闻大人救下百姓,前来接应。”
李通打量了他们一番,见觉明盔甲上带有几处着风干的血迹,带进营帐的三位军士也见衣衫盔甲不整。
就说道:“昨天跟我兵士们这厮杀,是一场误会,只怪我手下自作主张,我管教不严,让各位误会了,你们辛苦。”
觉明想起昨天之事,脸目森冷,说道:“你那兵士,只是强盗,个个凶狠残毒,杀得百姓血流成河,四百多的民众,被杀得所活无几。”说完,神色甚是悻然。
静悟示意三名军士坐下,又去拉住觉明就坐,觉明落坐后冷哼道:“如果唐军这番对待百姓,吐蕃大军也不用撕杀进来,直接就来接管城池就成。”
李通笑着接道:“觉明大人真了不起,保民护国,佛心仁慈,我李通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这时,营帐外走进来一名军士,手中捧着一只黑漆大盘子,盘子上面放着一把酒壶,六只夜光玉石做的酒杯。
李通在觉明对面座位落坐,说道:“五位兄弟,你们保民护国辛苦,我来敬五位一杯。”
觉明道:“唐朝官军不应该镇压集会民众,他们主张‘反腐败’‘反官倒’,何罪有之?即便有些过激,也当商量解决。我们紫亭众将士,深受佛的教义训导,不会去残杀百姓,此一路我们也是能帮百姓多少,就是多少。李通兄,看起来你也不赖,能够救下那么多民众,同样是保民护国做好事。这酒,当先敬李通兄。”
李通长叹道:“各位跟我都是大唐官军,你们那边吐蕃大军压境,军情紧急,兄弟我也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心想如果大唐被内外夹击,如何是好?”
李通目中露出深厚的情义,“每次想到此处,我都冷汗如雨,又闻听紫亭,你觉明大人治军有方,爱民护民,兄弟我的心早就向往之,所以今天送交民众给紫亭,我就安心许多,我自己也不会就此干休,我会继续在沙州救护民众,只是四方镇守的官军都已云集过去,我能尽多少力,也就多少,不能全数保全民众,心里深觉惭愧。”
觉明起身一把拉住李通的手,说道:“李兄,不必自责!您也是镇守一方的唐军将官,身负皇命,能救助一些民众,这已经是难能可贵。李兄呀,只要咱们同心共德,内助百姓,外抗强敌,不愁大唐江山不保。”
说完,觉明重重握摇了一下李通的手。
李通站立起来,高声喊道:“兄弟,说得好!”
转身抓起军士所托盘子内的酒壶,缓缓地倒满了六只酒杯,道:“无论如何,今次见到各位忠肝义胆的兄弟,心里总觉得万分高兴,我来敬兄弟们一杯再说。”
觉明在旁笑道:“李兄的这杯酒,我们倒是该喝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说着双手伸向军士所托盘子,抓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静悟,一杯给了其它带来的军士,一挥手说道:“兄弟们,给一个面。”
随后他自己拿取了一杯。
李通也拿起两杯酒,一杯放到胸前,一杯递交出去,笑道:“久闻紫亭法融大人之名,不知道是那位?”
轻写淡描的一句话,忽地让静悟一震,因为他想到法融会如何地做法,口里却道:“法融大人留守紫亭,没有跟着一起来。”
一面打量起李通的神色。
李通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早闻法融大人协助觉明兄弟防守紫亭,足智多谋,兵法出众,本来想着好好商议讨教,看来这次没有机会了。”
李通举起酒杯道:“来,我敬诸位。”
觉明举杯就喝,笑道:“李兄太客气了。”
静悟想阻拦,说道:“大人,你还有军务在身,不便多喝。”
觉明哈哈一笑,仰脖子把这杯酒喝完,道:“大师兄您放心,就此一杯,不会多喝!”
李通轻微动了动眉,心想这面前小老头,好似不好应付,觉明喊他大师兄,看起来就是石窟护法大师兄静悟。心道要糟,他早就派人把紫亭将官一众人摸了一遍,那静悟除了法融之外,也算是心细如发、诡计多端之人。会不会被他识破?但又自度应该毫无破绽,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脸上依旧淡定如常。见静悟笑看着他,于是便道:“这位是静悟大师兄吧?来。”
说着把酒杯一伸一举。
静悟提手,往那酒杯抿了一口,说道:“最近偶感风寒,我慢着饮,大人请便。”
李通细瞧静悟的神色举止,似也并未察觉他的计谋,于是笑道:“各位兄弟,请坐,大家慢着饮,酒有,能喝就喝。”
众人复又落坐,拿托盘的军士,把黑漆大盘子放到一边的茶几上,提着酒壶给众人添起酒来。
一会行到觉明的面前,笑道:“大人,我给你添上。”说完弯腰去把放在茶几上的酒杯拿起,单手提着,泻上满满一杯。
觉明让道,“我只喝一杯,不再多喝。”
就在这时,那军士手中一滑,啪地夜光玉杯跌落下去,倒在了茶几上,觉明刚要起身避让酒汁,那军士脚下一动。
觉明随之一惊,啪啪啪,阵阵连响,檀木大椅疾弹出几根钢条,刹那间压住了他的身体,同时后面呼地一声,劈风声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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