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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融追着黄骠马的方向一阵急驰,在追赶的时候就在马背上把腰部伤口匆忙地处理了一下,卸下腰带扎在伤口处。跑出一段路后,停下来马来,仔细地查看黄土地上的马蹄印,就这样边停停追追,边跑边看,一路随去。
这匹黄骠马受惊不轻,很久追赶不上,一直追踪到第二天早上,法融已然是人困马乏,倒是路边的风色越来越好,从寸草不生荒漠地一路随来,逐步地能见到地面的绿草荫荫。
马蹄踏着细小的短草,翻过一座小土坡之后,法融的眼前赫然一亮。
土坡之下,绿草连绵,微风吹时碧波翻滚,极目远望,一汪湖水蓝玉般地映射出蔚蓝的天空,水天一色。有几行鸟儿飞起,横空飞跃,倒转翻腾,迎着早上暖洋洋金灿灿的阳光,舞蹈着,那一切恍若是人间仙境。
黄骠马就在下面的土坡底下,啃着绿油油青草儿,不时地摇头晃脑,打着鼻响,摇着尾巴。
一时之间,法融被前面的美景所吸引,对周围一切都浑然不觉。
初秋了,竟然还有如此的美景没有落在季节的自然法则之下。身上伤痛,疲惫感瞬间被扫荡一空。
苏干湖位于沙洲以南,海子草原西北端,分成大苏干湖、小苏干湖两个,占据到周围二三百里方圆。海子草原是一个秀美的盆地草原,长草能过马背,拥有“风吹草地见牛羊”之景。大、小苏干湖躺于这样的草原之上,似一双仙女的眼睛镶嵌在草原妩媚的脸庞。四周绿茵连天,草丛中百鸟婉鸣,湖内碧波轻漾,清辉映月,水面上鸭嬉鱼跃。
法融被眼前的这一切所痴迷,良久才回过神来,他策马缓步走向吃草的黄骠马,哪个装着经书的小木箱也完好无损地挂着马背上。
法融把黄骠马牵引在自己黑马的身后,把两匹马放在草地上啃草,马缰绳就往他手臂上一套,躺在草地上打起了盹,他实在太疲乏了,右腰间的刺伤在经过这一夜颠簸之后也开始恶化,但此时疼痛感已经及不上他的疲惫感,在半醒半睡中昏昏沉沉过去。
法融开始发烧,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置身在燃炭中被烘烤。
几个时辰之后,醒来已是晌午,阳光还是那么地明媚,风色还是那么地秀丽,但美景不能当饭吃,美景也不能疗伤,美景更无法抵挡住吐蕃武士的追踪。法融把马拉到了湖边,特意地走在几乎没到腿根部的草丛中,有时还踏到湖水中去走一段,有时骑有时徒步,这样做是为了摆脱后面的追踪,藏匿踪迹。
尽快地摆脱吐蕃武士的追踪,把经书带回石窟,又想一行师兄弟也不知道如何去向,也不知道他们损失如何,又如何地向显法师交代。他就这样胡乱地想着,走了几个时辰后,开始策马绕着苏干湖走向沙洲方向奔跑。
到了傍晚,法融已经不能驰马而行,高烧使得他脑袋迷迷糊糊,腰部的伤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可能已经发炎化脓。
又是一个夜晚,法融抬头看看北斗星的方向,不错,方向一直是对的。那只是一种本能的知觉在驱使着他,身躯还在马背上,但脑袋又昏昏沉沉地垂了下去。
拓!拓拓!拓拓!拓!
法融不知自己是被这种木头的碰击声吵醒,还是自己腰部的剧烈疼痛,让他恍惚过来。他睁开了双眼。
屋外的门口不远处,矮板凳上坐着一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老头儿,脸上满是皱纹,被阳光晒黑的皮肤,看上去显得健康。他身着塞外农家常见的羊皮短袄,穿着一条粗布黑裤,手中举着一把小板斧,正在劈着柴火,偶而抬起头来,看看远处的湖面,又会转头向不远的土坡上张望。
法融走了出来,身披着棉袍,他一手把住门框,一手抚着衬衣内布条缠裹着的腰部,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有点费力地站立着,他站在老头儿的后面。
老头儿撇了一眼法融,脸上堆着满满笑容,没有支声,只是把眼光再次投向山坡上,举起小板斧劈着柴火。
法融想说,是老伯您救了我,救命大恩一定报答…..之类,话刚出一声:“老伯……”
突闻土坡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歌声,法融硬生生地把话吞在了喉节上。
一阵拖着节奏与长音的嗓声在山坡上响起,瞬时犹如连珠落盆,“一个嘛就尕老汉呦呦...七呀七十呀了嘛呦呦...再加上个四呀岁,这叶子儿青呀,老汉...八呀十一呀了嘛呦呦...”
山坡上,约莫有十几只羊正在啃吃着青草,三三两两撒落一地,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汗津津地坐在土坡的草地上,面朝着老头儿的方向,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两颊笑起来带起一对酒窝,就像红透了的苹果。
此时,她用一双纤细的手搭成一个喇叭状,冲着老头儿方向唱着《尕老汉》。
歌声清脆,环绕天空,仿若有叮当之声响于四周,余音落地,听得老头儿哈哈大笑。
法融啥也没有说,干脆坐在了门槛上,听着这歌声。
片刻之后,老头儿手指土坡方向说道:“那是我闺女,是他救了你。”
法融接着,“贫僧法融,感谢老伯一家的救命之恩,此恩永世不忘……”
老头儿摆手道,“和尚呀,不必说此话,也不必见外,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呢,你在这里就是到了自己的家,好好养伤。”
法融没有再言语,在这种情况下说服房玄龄放弃削减江南寺庙僧徒的口才,以及深得御史韦挺厚爱的机敏,已经荡然无存。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法融只恨自己词缺,不能好好地表达对于救他、照顾他,这一家人的恩情。
法融康复得很快,七天之后,已能行走自如,这也依仗着他长年练武的身板。老头儿就这一家二口,养了十几只羊,也在湖里打鱼捞虾,还种植着几片地,又能狩猎周围的水鸟兔子等动物,这日子过得非常地自给自足,逍遥快乐。
苏干湖是两个奇特的湖,大苏干湖是咸水湖,小苏干湖是淡水湖,两湖相距约莫四十里。小苏干湖方圆二十到三十里,湖边有沼泽,有湿地,长着密密码码的一些芦苇塘,湖内湿草丛生。这一家二口,住着三间木草屋,还有一个牲口棚,就坐落小苏干湖边上,周围有芦苇密布,紧靠的不远处是草地土坡。
法融经常想极乐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就是这样的,富足而又美景如画的地方,人们过得无忧无虑。
几天之后,法融就了解到救他这一家人的情况,老头儿姓刘,法融就叫他刘老伯。刘老伯早年还有一个儿子,叫刘均,但在从关内往外逃难的途中丢失了,至今去向不明,而他的老伴儿也早早地过世,留给他一个女儿,名苇。
老头儿说,当年从关内逃难过来,在玉门关处遇到乱军,逃难的人乱作一团,马踏人挤,他儿子就在哪个时候丢失了。
刘苇的娘一急之下病到,刘老伯一路背着妻子来到这里,当年就是把刘苇生在了芦苇塘里,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而老伴儿不久也病重离世而去,说起那段往事,老汉少见地放下了笑容,伸手抹泪。
法融也唏嘘不已。就此经常想到,如果刘老伯的妻子和儿子都还在,一家三口在这里团圆,这种生活真是到了绝美的境地,人生还复何求?天下苍生都富足、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景中,何需极乐世界?
“你过来”,银铃般的声音忽地在法融耳边响起,打断了法融的胡思乱想。
他转身看到刘苇拎着条小木棍,知道她又吵着要跟他练习武艺。
法融伤好一点后,就按着从前的生活习惯,每日清晨练习起武艺,也就在木屋前的空地上活动一下手脚。但如此一来,被刘苇撞到之后,就再也没有消停过,吵吵着要跟着一起练习,法融对此也实在无奈。心想也好,兵荒马乱的之时,有点防身技术对刘苇肯定有好处,虽说这里人迹罕至,但世事难料,万一不测也有可能,也就答应教她一些招术。
“开始了。”刘苇说道就挥着小木棍过来,以棍代剑,开始攻向法融。
刘苇木棍自上方劈刺过来,法融轻松地左躲右闪着,这就如大人跟小孩的玩斗耍,那自然触不到他半根汗毛。闪避了良久之后,法融不耐烦了,一把夺下刘苇手中的木棍。嚷道:“你还是去练基本功吧,搁腿一个时辰,再弓马步一个时辰。拳打掌劈树桩一个时辰。我帮你去放羊。”
法融边说边去取扔在不远处地上的牧羊鞭,拎着羊鞭就走了。
法融赶着羊回来的时候,远处能看到刘老伯正在湖边撒网捕鱼。他就驱赶着十几只羊,把这些羊儿圈进侧边的牲口棚里,又跑着去帮刘老伯捕鱼。
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刘苇已经烧好了饭菜,三个人坐在木草屋里的小桌子上,法融有时候还跟刘老伯喝上一口,浑然忘了他是一个和尚。
世俗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
一日晚上,法融几口烧酒后,有点微醉,他本来就不好酒,甚至不吃酒,只是偶尔陪着刘老伯喝上几口,衬人高兴。法融在三人坐在一起时,经常地讲一些故事,多数自然来源于他出家的佛门,其中一些典故。
那日他说到“莲花生大士”的故事:“西方菩提伽耶的邬金国有一个叫达那郭夏湖,在湖中有座小岛,岛上一日出现了一朵由诸佛加持力所生成的千瓣莲花。
那时从阿弥陀佛的心中,发射出了一只金色金刚杵,就落在这朵莲花上,然后结成果实,金刚杵竟然变成了一位八岁孩童,他手握金刚杵和莲花,相貌端正、举止庄严。而这小孩子就在此湖中的小岛上生活,学佛传教。
当时的邬金国国王‘因扎菩提’因膝下无子,已倾尽了所有的财富给佛、法、僧三宝献供。并广施给贫苦人,依旧没有孩子。
一日跟他跟大臣‘克里斯纳大热’路过那座大湖,去寻找如意宝。在回程中,大臣‘克里斯纳大热’和‘因扎菩提王’相继地看到了这位相貌端正、举止庄严的小孩。
国王因扎菩提突然觉悟到那是我佛对他祈求子嗣的回应,于是将小孩带回了王宫,并且取名叫莲花生。”
说完这个故事,法融突然一惊,察觉到自己犯忌,要知道刘老伯丢失儿子刘均,生死不明,这是在戳人心口。但见刘老伯低头不语,知道自己的这个故事并不好玩,又见刘老伯低着头抹了一下眼角,法融再也无法自ZHI,扑通一声跪在了刘老伯的跟前,说道:“老伯如果不嫌弃,就当我是你另一个儿子吧?你与刘苇救了我,现在还在照顾着我,我就是你的儿,今生今世我就是你儿,随你差迁使唤,到老送终,决不半点含糊。”
就此刘老头儿就认下了法融这个干儿。世上什么恩最难还?父母的养育之恩,他人的救命之恩,有些需要以命相报。世上什么情最难缠?自然是儿女私情,剪不断理还乱。
法融住在此地已经一月有余,刘苇对法融甚是好奇。
小苏干湖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在很远有一个集市,骑马需要走上半天。在那边他们可以卖掉自己捕捞的鱼虾或者动物的毛皮以及一些农作物,当然也采购一些日常用品,顺带会看一个戏,听一个书,一年也去不了几趟,除此之外就很少有机会与人交流。
所以刘苇对人世间的事情知道并不多,更何况一个象法融这样的技击高手,经常做出一些令人无法相信的武艺动作。
此时,他们就在小土坡的另一边,法融提着他曾经三矢射退吐蕃武士的连弩,而这把连弩法融几乎是从不离身的,当时设计伏击,他怕人多杂乱导致误伤,还有法融其实并不想杀害任何一个生命。弩矢是危险的武器,射出就无法回头,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佛门子弟不造杀孽,就硬是没用此弩退敌,而是把它放在了黑马的背上,一直带着这把连弩来到了这里。
其实刘老头儿一家也有些日常的技术,只是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他们长年的打猎生活,远程兵器,GONG弩之类不在话下,设计一些小机关小陷阱狩猎更是常见的日常工作。
此时,不远处一只灰兔蹦蹦跳跳地寻觅着青草,落进了两人的视线,法融把弩抬了抬端在眉前,对了对钩“牙”后的“望山”,他并没有扣下“弩机”,而是小心地把弩移交给了旁边的刘苇。
刘苇接弩后,一见灰兔就在“望山”里,可丝毫也没有法融那么地“客气”,一声撞弦声,应声处,灰兔在草地上翻滚了二下,倒毙气绝。
“你这弩可真是精巧”,刘苇侧头看向法融说道。
他应道,“这弩叫元戎弩,也叫诸葛连弩,跟一般使用的弩确实有点不一样。”
法融一指弩矢槽上的长方形木盒道,“这里面能装十枚铁矢,必须要铁矢,竹木的矢要掉出来的”。
又一指盒下的弩矢槽底说,“这里有条磁石,能够不让铁矢掉出,每发一矢,上面的矢落下来刚好被磁石吸住。”
“这个连杆就是上弦的拉臂”,法融手指一条暗色发亮的小铁杆说,“每发射一次,拉一下,相当轻巧,与普通弩大不一样。”
刘苇听着,两眼望着这把暗红色的连弩放着神采,“法融哥,那你送给我吧,你自己再去做一把。”
法融心中苦笑,撇了撇嘴,“这…这个…你…”
嘴巴支吾着,还不能显露出不高兴的神态,对这位妹妹他也实在无奈。
转念想到,也许自己离开之后,这把弩能帮干爹一家,这也算不了什么,虽然自己喜爱,但做和尚要这东西又能有多少用途?倒是干爹一家可以靠此打猎生活,有此利器,更是物得其所。
于是真心地高兴起来,微笑道,“那就送给你了,你要爱惜它,它可跟了我不少年。”
“好的,法融哥你放心吧,我会保管好它的。”刘苇说这话眼睛视线还没离开过这把弩。
“我给你唱歌吧,算是报答你。”其实刘苇是真的一眼撇到了法融的皱眉撇嘴,见他微露不悦,唱支歌算是表示安慰法融。
“石榴榴开花叶叶叶青呀…小姐高楼上织手巾呀…手巾那织好十二月…小姐在大楼织手巾呀…先织个天上的明月亮呀…”
他爱听刘苇唱的歌,这些歌与江南水乡,他的故乡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种更接近土地,抒发心情,甚至能令法融热泪盈眶的声音,也许那是远古时代祖先带来的声音,汉民的根就在黄土地上,在那里更接近母亲的怀抱。
随着这些银珠落盘的歌声,他们赶着羊儿又回到了土坡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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