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卿在这飘渺的光辉里面渐渐迷离,风旋起的叶片,似乎倒影出昨时的光景,他笑,突然又想咳嗽,一股难以忍受的气息从喉咙深处向外涌出,眉宇的纠缠,映照成悲哀的表现,用手捂住嘴,把阵痛的声音湮灭在口腔里面。嘴角又蜿蜒了血的颜色,左手擦拭,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无声旋转的亿万叶片。月卿依然在笑,右手轻轻地把竹笛抽了出来,这无声的世界,突然应和了一曲,诡秘而浅淡的音律————————月魂,茜曦,这是属于我们的,《离魂赋》。
乐音随着风在空中飘散,那些哀伤或愉悦的回忆,在笛声的荡漾里面镀上了一层夜月的暝光,明知不可触碰,却又忍不住走近。红绿的光芒暴涨,若从九天俯视,定能发现,红绿的光芒在乐音的环绕中,幻化出巨大的莲花模样。笛声依旧,月卿却恍然入梦。
朦胧记事的时候,便只有爷爷和自己,还有环绕小院的葱苒林木,爷爷教自己识字、作诗、音律。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识字越来越多,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一到夜里,就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和悲哀,从心里,不,从肩上的泪滴形烙印里面散发出来,那种压抑,我不明白,也没有缘由,可是,它偏偏那么真实、那么...可怕!似乎整世的悲哀都汇聚到我的身上,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懂得越多,悲哀越甚,似乎所有在时间长河里面沦陷的生灵都于冥河里爬入尘世,尖锐的撕裂感,在尚且幼稚的灵魂上肆意奔淌,夜风,似乎都变成了来自亘古的叹息,永恒不灭,历世不熄。
我总是在有月亮升起的夜里梦到一个巨人,站在无尽的废墟和混沌之上,笑着流出这世间最初一滴泪水,一种疯狂的失望和苦涩,夹杂着对下个世界的憧憬,凝聚成实质的银色,轰然落下————随着那把巨斧,破灭虚空,寸断天地。然后,我就会在肩头烙印的荧光里,带着茫然和莫名的哀伤,还有来自灵魂的无尽疲惫,在月辉将落时醒来。
我总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梦到一个人,那人身穿着黑色的长衫,在我跌倒时轻轻的握着我的手,声音温柔:“来,起来..”刹那,似乎整个世界都有了支柱,在没有爷爷的时候,他就成了我抗衡悲哀的力量,我总是固执的认为,他是存在的,也许,他只是在角落里面看着我,为我打气,给我力量,我也会坚强的,我要告诉他,也要告诉爷爷,我能感觉到你们,在支持着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赋予了他灵魂,又是他给予了我支撑下来的勇气,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做,月魂。
我越来越喜欢月亮,因为,似乎月辉能轻易的化解心中的哀愁,在一片银辉里面,人的心,总能放的空灵通透,没有杂念,没有思想,只有静静流淌的时间,和在时间里顿悟的灵魂。
爷爷给的书,越来越满足不了我求知的欲望,有一天我询问爷爷,能不能去翻阅竹楼里属于他的藏书,终于,我第一次听到爷爷那么郑重而严厉的警告:“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许看那些东西,哪怕只有一页!否则,就别认我这个爷爷。”爷爷眼睛里面似乎埋藏着很多和我经常感受到的悲伤一样的情感,我不知道,我开始迷茫,也许,爷爷在隐瞒着什么,我愈加敏感的心,这样告诉我。
爷爷那晚和魂说了很多,从残阳未歇,一直说到夜半寒露起,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魂走出那座竹阁,并未化作人形,从魂拥有生命以来的第一次,我没有在醒来的时候看到那张温柔的笑脸,那夜的梦格外的汹涌猛烈,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我却无法脱离出梦境,直到月华将退,晨曦未起,异乎寻常的炙热灼痛感才把我惊醒,我默然而习惯地走出小屋,跃上房檐,肩头烙痕,有莹白的光彩喷薄。我抽出竹笛,和月华相和,同晨光共舞,呜咽的笛声似乎穿透了时空,震击着整片天地,闭上眼,似乎看到斑斓的色彩,有浓有淡,似悲似喜,突然不明白为何要挣扎,为何要压抑,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也合该离去,悲又如何,叹又如何?一朝顿悟,万般成空,灵魂飘摇而去,凌霄独立...我不知这算什么,或许,这就是顿悟吧,胸襟大开,膺无悲喜,虽未睁开眼,却似乎看到月华独照君,晨曦破云起,束缚如何?压抑又能如何?都如这月华一般,任他,流烁倾下千载泪,终究,我还是我,你还是你!笛声不再压抑,我似乎听到挣破枷锁的声音,没来由的一阵轻松,高亢笛鸣,蓦然直冲云霄!而后睁眼,便看到月魂静静的立在身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月华垂落。后来,月魂说,当日笛音乍起时,百鸟无声,寒蝉不鸣,整片林中的树叶,都俯下身子,风吹不动。
几日如此,梦越发汹涌猛烈,我却终于淡然如一,只是自那日创出一曲,名之离魂后,似乎冥冥之中,某个齿轮开始转动,而我,也终于在释怀的那刻,被压抑无数年而后爆发开来的极世悲意冲伤,爷爷说,这伤,漫遍了整个灵魂,近乎,无法治愈,我不以为意,伤又如何?痛又如何?倾世伤痛尽负我心,又能如何?一朝释怀,全作风雨拂面,我只笑杨柳依依。每每梦醒,我都会坐在房檐吹一曲《离魂赋》,而每当笛音渐起,月华总会凝如霜,哪怕天阴无月,甚至雨雪霏霏,也会有月华垂落,洒遍我身。
后来,爷爷出林,带回来一个女孩,粉雕玉琢,却不喜与人语。她说,她叫林茜,很普通的名字,却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爷爷告诉她,以后她就叫茜曦,和从前,再无瓜葛。我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可每每看到她眼中凝如重水的悲意,我都会想起曾经的我,虽得一朝释怀,可曾经的悲伤也让我笼上了一层淡漠的哀伤和忧郁,我知道那种哀伤的感觉,所以,我不敢去问,只恐提及往昔,这个人儿会同她名,化作一抹林间曦光,溃散消泯。
爷爷为她造了一座茅屋,和我的相对,我未想到,第二日晨,月华未褪,晨露沾衣,竟会再次见到她,她就那样坐在屋顶,双手抱膝,却仰着头,仿佛是在等待日光破云,朝霞散去。她似乎一夜未睡,孱弱的身体在清冷的晨风里面瑟瑟发抖,却倔强的仰头,眸中迷离,似乎葬了千世的红尘。我默然,抽出竹笛,把白衫披于她身,她看我,眼神竟是让人心痛的无助。我甚至忍不住想抱抱她,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月魂和爷爷,我该怎么撑过这十二年,她和我那么像,那么像,我突然想做她心里的支柱,这极世的悲哀,不该由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独自承受啊......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回到我的房檐,默默的吹奏一曲,每日都会在这时响起的声音。
月华渐渐消泯,她突然回首问我:“你做梦么?”眼神里有着那么深那么深的期盼和怕被否定的恐惧!我收起笛子,看向她,然后轻笑:“会。”我信她能看出我眼里的哀伤和怜惜。她就那样艰难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干涩而悲哀的笑,然后,继续仰首。我心阵痛,我们,都是背负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成长的孩子呵......不知为何,我竟莫名的走到她身边,陪她坐下,用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身体如陡遇寒风的落叶般僵硬了一下,随后,强自放松下去。那天,我看到了,最美的晨曦,两个如此相仿的孩子,是那么容易靠近彼此,又那么极端的排斥其他。该是可怜,还是可叹。
有时候觉得平淡才是最能让人真切的感受到温暖的东西,日复一日,我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是我却第一次渴望多活一些时间,第一次那么渴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我只是,想多陪陪她-----我了解她的痛苦,她也清楚我的悲哀,我想,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每天月落,我肩头印痕闪烁月辉,直到晨曦渐起,她肩头印记亮起晨光。我知道也许肩头的印记里面有这一切的答案,心里的悸动一天天汹涌起来,直到有一天,爷爷告诉我,他要出去一段时间,迟疑的语气,让我明白也许那个地方,很远很远。我点头,心里却莫名的担忧,爷爷说他的老朋友来了,以后会替他照顾我们,我看着他眼里埋藏的悲伤和决绝,张了张嘴,却还是把那些求爷爷别走的话咽了下去,我已经长大了,绝对不要让爷爷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还要不停的担心我们.....爷爷的朋友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姓姜,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不喜说话,整天闷在屋子里,茜曦每每做好饭端到他的门前,也不见开门,饭菜便消失一空。我每每在月华下吹奏笛曲,心灵通透的时候总觉得他藏在某个地方默默的保护着我们,因为任何人眼里的怜悯和悲伤都逃不过我和茜曦的感知,浸泡在悲伤里面成长的两个人,竟然不会麻木,反而对各种情感无比敏感,该是可笑,还是可悲.....几天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蓬松的胡子,略圆的脸,似乎一直在耷拉着的眉毛,一双本来就很小还一直眯缝着的眼,他揉乱我和茜曦的头发:“没事的,你们爷爷可是很厉害的,一定能找到...”却猛然不语,似乎在隐藏着什么秘密。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却看到了他眼中的怜爱和悲悯,一直以来心里对爷爷的担忧,反而酝酿更甚。我想问爷爷到底去了哪里,一定能找到什么?可我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于是无言,空气凝结。茜曦看着我,静静的把手伸进我的掌中,掌心有着莫名的温暖...我数次偷偷跑进爷爷藏书的竹阁,爷爷的朋友姜老每天正午都要闷在屋子里,所以我每天趁着这段极短的时间偷入竹阁。竹阁里面的书不停的提到“泪咒”、“传说”之类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
数次之后,我找到了一本书,名叫《泪咒回忆录》,里面所说的泪咒,竟然竟是我和茜曦肩上的泪滴形烙痕!泪咒,泪形咒痕,千年一出,不停轮转。
书里说了很多,我却看不下去,只有几个字不停的在眼前旋转:中者,无物可解,必死无疑!我终于明白爷爷眼中为何常蓄着悲伤和疲惫,也许,这一次爷爷外出,没有那么简单...身后的黑暗里面,月魂静静的站着,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笑,嘴角的弧度却显得这般僵硬。把书藏在衣衫里面,侧身看茜曦的身影,她竟也在看着我,轻轻的笑。我走上前去:“走吧,茜曦,不然姜老要发现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出了我声音里的颤抖和隐瞒。
她轻轻的低首,然后扬起,眉宇温婉:“恩,走吧。”
----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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