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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三日,是陆筱乔心中永不可磨灭的痛。也许,有时候,命运对人就是这般残酷。陆筱乔倒是宁愿命运打了她一巴掌再给她一个甜枣。这样,至少她的人生还有一点慰藉。只是,命运却直接将她推向了深渊。
那时候的国民革命,亦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陆筱乔哪怕心思淡泊,但毕竟堂姐夫秦云处在革命的漩涡之中,她也少不得多关注一些。
从四月初开始,和之前的时断时续的回家相比,秦云竟开始上演了一直未回家的戏码。朱淑静挺着大肚子,日日守着小书店。饶是不信鬼神,她也为了秦云去庙里求了好多平安符。陆筱乔劝她放宽心,毕竟朱淑静快要临盆了。可是朱淑静却说:“现下时局这般混乱,我和端文夫妻情深,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有情人或许一定会终成眷属,但是厮守一时并不代表能够厮守一世。上天就爱把美好的事物撕成血淋淋的碎片,最爱看世人在无能为力中走向毁灭。
也许,朱淑静的结局早就在她当初逃婚的时候就已注定。只是,她一直被幸福的假象所迷惑,她甘愿活在美好的梦里。所以当梦一旦破灭,她也就走向了死亡。
四月十三日傍晚,是秦可。她红着眼匆匆来到小书店对着朱淑静耳语了几句便又急急离开。陆筱乔知道,这个时候,四处都在传蒋某人屠杀共产党,连报纸上都白纸黑字报道的清清楚楚。她没敢让朱淑静看今早的报纸,因为报纸上说昨日,也就是四月十二日,蒋某人在上海屠杀了一批革命党人。
秦可这般遮遮掩掩,也必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共产党的一份子。此刻情况危急,必须保全自身。
只是在秦可对朱淑静耳语一番后,朱淑静的脸色突然煞白,她呆愣在那许久许久,连秦可匆匆离去也未曾发现。
陆筱乔心下着实害怕。能让秦可和朱淑静同时伤心起来的事,并不多。
她轻轻碰了碰朱淑静,“静……”
朱淑静却惨白着脸色,看着她勉强笑了一下,随即,就像折翼的蝶般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陆筱乔的惊呼,朱淑静的白色绸衣上开始迅速渗出一大片殷红。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伴着惊雷一声一声敲打着陆筱乔的心。陆筱乔蜷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伸出自己的手指,手指却在医院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慢慢模糊,伴随着泪水一滴一滴悄然滑落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哪里?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呢?好像看了一本书,写了阙词。自己今天早上又干了些什么呢?好像开始看另外一本书,好像写了另一阙词。那自己今天下午又遇到什么事了呢?好像……好像……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为什么?春衫凉薄,她不禁缩了缩身子。耳畔传来的痛苦的尖叫声突然将她刺醒。
她猛的站起身来,却看到封闭许久的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位医生走了出来。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其中一位医生面前,死死抓住医生的胳膊,痛的那位医生直皱起了眉。
“大夫,我姐姐她……没事吧……”她的声音突然喑哑了起来,泪痕阑干,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陆小姐,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一位医生面带愧意的说道。
“尽力?什么叫尽力?你们干嘛向我道歉?我竟听不懂你们的话?”她只感到大脑里好像有蜜蜂在嗡嗡乱叫,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发软。她竟直直瘫软跌倒在地上。
“陆小姐……”几位医生见状,赶紧将她扶起来。
“陆小姐,秦太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说最后想再见你一面。”
窗棂上悬挂的黑色风铃被风吹得铃铃直响。白色的窗帘镶嵌在白色的病房中,竟在风中起舞。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一阵又一阵的刺激着陆筱乔脆弱的神经。
这大概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她的静姐姐了吧。朱淑静,那么美丽温柔的女子,此时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满是汗渍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头发紧紧贴着脸颊,更显得她的娇小虚弱。
她的瞳孔在那一刻显得非常澄澈空灵,就像一个婴儿般。
对,婴儿。她的小腹明显瘪了一大块。只是陆筱乔知道,那个孩子,生的很漂亮的孩子,眉目和秦云神似的男孩子,她刚刚看过。因为难产在母体里待了太久,羊水又破得早,已经去了。
陆筱乔不敢把这个消息再告诉给朱淑静。回光返照她懂得,朱淑静此刻的状态正反映了这句话。
陆筱乔忍住了泪,轻轻坐在了朱淑静的床边,握住了朱淑静搭在被子外面的软弱无力的手。
“静姐姐……”
朱淑静轻轻咳了一声,“影影……我的孩子呢……”
陆筱乔只是帮她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姐你别担心,孩子我刚看过了,很漂亮,也很活泼,是个男孩……”
朱淑静无力的点了点头,“很像端文是吧……”
“姐……”
泪一滴一滴顺颊而下,朱淑静别过了脸去,“端文死了,就在昨天……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死于上海,尸骨不得收……噗……”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竟吐出一大口血来。
“姐!”陆筱乔又惊又怕,竟不知如何是好。
朱淑静突然猛地反握住了陆筱乔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了陆筱乔的掌心里,力道之大令人不敢想象。
陆筱乔忍着手上的疼,心里的惶恐越来越厉害。
朱淑静大口喘着粗气,嘴角的鲜血衬托着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影影,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阻止端文去参加什么共产党……我好恨……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民族大义……都比不得我能和端文白头到老!”
“静姐姐……”
“影影,你是我的妹妹!我……要死了,我就是你的教训……你……要记得,你要……好……好……活……”
黑色的风铃奏出了断断续续的哀歌,春雨淅淅沥沥不曾远去,伴随着朱淑静的手慢慢松开了陆筱乔的手,逐渐冰凉。
陆筱乔一个人静静坐在台阶上。她像只慵懒的猫,晒着午后的阳光,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把屋子里并小书店里的东西一点点搬离。
这里,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从她年将及笄到她如今二八的年华,欢乐与泪水并存的地方。记忆所归之处,最终却不免尘归尘,土归土,连她这个并未早登极乐的人儿都要离去了。
人去,楼空。情殇,心死。
她只将朱淑静与秦云定情的那条暗花云纹的缎带留了下来。午后的阳光晒得她眯起了眼睛,她将那条缎带缠绕在指尖,缎带的光滑摩挲着她的柔荑,她不免将那缎带贴近脸庞,暗暗嗅着这条缎带散发出的莫名情愫。
离开的秋水、去世的静姐姐都要她好好活着。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突然闻得嗒嗒的皮鞋跺地声,她抬起头,半眯着眼。
那皮鞋的主人,沐浴在阳光里,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辉。
就连他的笑容也如这春阳般让人从心底感到温暖。
“影影……”他在温柔的呼唤陆筱乔。
“莫宇哥哥……”陆筱乔的手上缠着那缎带,直直扑到莫宇面前,很满足的抱住了他。
莫宇宠溺的揉了揉陆筱乔的头发,温柔的说,“影影,和我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她把头深深埋进莫宇的怀抱,泪水瞬间润湿了莫宇的衣裳。
这么多天来的惊惧,伤心,惶恐,不安,在见到莫宇的那一刻,终于决堤。
她像只流浪已久的小猫,紧紧抱着莫宇,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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