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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这房子里进入一个男子,却是一身西服。他恭恭敬敬朝陆筱乔欠了一下身,表明了来意。
原来他是个中国人,汉奸是吗?陆筱乔自嘲一笑,汉奸不汉奸,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男子说道:“我们大佐有些私事想找苏夜阑先生商谈,但一直未能有机会与苏先生碰面。您就是苏太太吧,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苏先生的去向。这便是令千金吧,生的却是可人极了!”说着,却是很微妙的看了一眼陆筱乔怀中的阿弄。
陆筱乔又气又怕又无奈。苏夜阑,你就当真这般绝情吗?连阿弄你的亲生女儿竟也不顾了吗?
她更加紧紧抱住了阿弄,倒是把阿弄给弄哭了。
“我不是什么苏太太,我和苏夜阑早就没关系了!你们要找苏夜阑,还不如去找秦可秦小姐,她比我更加清楚苏夜阑的去向!”
她就这样嚷嚷着,心里的害怕与委屈在那一刻全爆发了出来。
什么好女人坏女人,什么顾全大局,什么捐躯为国,她被苏夜阑骗的那样惨,害的那样苦,此刻若还不能保全自己与阿弄,也算是彻底没救了。
那男子挑了挑眉,在看到她失控的那一刹那,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对身边的人耳语了一番,退了出去。
陆筱乔心底越发的没谱,又紧紧抱住了阿弄。
可怜阿弄的哭声竟更大了一些。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也刺醒了陆筱乔时,陆筱乔已是无比绝望。被关在这个空荡荡的囚房里,只能吃着冰凉的饭食,还有人在房间外监视。陆筱乔从来没觉得生活像现在这般黑暗。
苏夜阑,你当真那么绝情吗?她这样默默的想着,心里一阵阵刺痛。
被关在这里已是好几天了,期间倒是有个大佐来审讯过她一次,只不过那个大佐看清楚她的样貌时,倒是着实吃了一惊,连带着后来她在牢房里的待遇也好了许多,至少她和阿弄能吃上一顿热乎的米饭了。
阿弄这孩子起初还闹腾了许久,可是随着被关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阿弄这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少,如今竟只会在陆筱乔怀里呼呼大睡。
毕竟是个孩子。
陆筱乔这般沉思了许久,直到那天下午。
仿佛被遗忘了很久般,当牢房门被打开时,陆筱乔看着门外被众人簇拥着的华服女子时,觉得眼睛无比酸涩,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女子一身和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声音宛如出谷黄鹂般清脆悦耳,却直直盯了陆筱乔看了许久。
“影影……”那女子的声音仿若天籁,恰是陆筱乔此刻能抓住的最致命的温柔。
影影,影影。
孟疏影是陆筱乔的曾经,陆筱乔却不是孟疏影的未来。
时光仿佛倒流了许久,久到陆筱乔甚至都不愿意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那段往事,于说书者而言,是段绝妙的素材;于她,却是梦魇般的痛苦。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这是安徽黟县孟家三个女儿名字的由来。
孟疏影出生在民国元年。母亲陆氏是父亲孟士诚去上海经商时赎回的一介名妓。陆氏喜劲竹之气节,又最爱三国公瑾与小乔之恋,于是就为自己的小女孟疏影取了一字:筱乔。
人人都道陆氏正当好年华却难产而亡。可是个中缘由,却是陆筱乔一辈子爱情悲剧的源头。
父亲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的母亲,可是三岁的孟疏影分明看到了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在利益面前竟如一张纸般苍白无力。
那天暴雨如注,父亲外出经商还未归。孟疏影突然被身怀六甲的母亲强行塞到衣柜中。母亲姣好的面庞上满是惊惧,漂亮的发髻也有点散乱。
她很茫然的看着母亲,“姨娘,你弄疼我了。”
母亲却颤抖着将一块并蒂缠枝状的玉佩塞到她的手中,急切嘱咐道;“筱乔,待会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知道吗?以后也要赶快忘了这事。这玉佩是我陆家祖传的,你以后定要好生保管。”
她默然点点头,“可是姨娘……”
母亲却强忍着泪直接把衣柜的门紧紧关了起来。
陆筱乔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自己穷其一生也再也见不到母亲了,甚至在母亲在世时她都未能真正叫上母亲一声“母亲”!
孟疏影自小便是个听话的女孩子。那天的事究竟是怎么样的,她到底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竟也不能记住太多。
唯一能记得的大概就是那黑漆漆的衣柜,她蜷缩在一堆漂亮柔软的旗袍中,伸手不见十指,闻到的却满是母亲钟爱的檀香。那衣柜缝隙透露出来的微弱亮光本该是给予她希望的,却在那一刻深深灼伤了她的双眼。
那一刻是一种窒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慢慢从心底开始蔓延,像藤蔓一般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叫她动弹不得。
大脑或许出奇的清醒,但四肢却酸软无力极了。这让她想起镇日玩的那个娃娃。
“……求你了……夫人……这……老爷的孩子……放过……我们母子……”
“……不过是个贱人……还来和我谈条件……来人……把这药给她灌下去……”
她究竟在那个衣柜中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仿佛是乳娘的急切呼唤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茫然的费力的推开了衣柜的门,跌跌撞撞的爬了出来,花花绿绿的旗袍在她爬出衣柜的一刹那,尽数像水一般流了出来。小小的她被花一样的旗袍簇拥着,在死寂的房间里,那般无助。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房门,瘫软在门口。
“乳娘,我在这……”说完了这话,她竟再也扯不出半分力气了。
乳娘眼尖耳聪的紧,急忙跑过来抱住了她,也顾不得抹眼泪,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什么人,就把房门关好,抱着她赶紧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她在那之后,大病了许久。其实她一直都不承认自己是生病了,她说她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依旧是母亲那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她抱着自己的娃娃在一边玩耍,看着父亲在泼墨挥毫。而身怀六甲的母亲则在一旁为他研墨。
一切看起来如此美好。母亲笑靥如花,父亲亦是深情款款。
直到很久之后,当她也开始读书启蒙时,她才回忆起那个昏暗的梦里父亲在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只是。
看似光明的一切突然昏暗起来,父亲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的正室高氏在得意的笑着,而自己的母亲表情痛苦,米白碎花的丝绸旗袍上竟出现大块大块的殷红。
眼前突然又是一片漆黑,她在那个满是旗袍和檀香的衣柜里苦苦挣扎着,心底里,是无尽的绝望在蔓延。
转眼已是民国十四年暮春。
那一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二月枝头便可见桃花烂漫。陌上柳色青青,草色连天,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几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孟疏影对窗晨妆,桃木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如瀑似的长发,心下却突地烦躁起来。
妆奁里是封远在北平的堂姐朱淑静写给她的信。信中寥寥数语却尽诉北平生活之美好。
朱淑静在信中提到她和先生秦云感情和睦,虽未成婚却也相敬如宾。如今国民革命正热,秦云身为共产党一员,自当为国效力,打倒军阀。她亦追随秦云,誓约山河一统之日,便是两人成婚之时。
孟疏影到底也才满十四岁,正是跳脱了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此时的她性子正烈,比之鲁莽的小鹿还招惹不得。而且比她年长六岁的堂姐朱淑静在信中这般言之凿凿,还暗示孟疏影也可以来北平读书,为国效力。传统迂腐的黟县小城又束缚的她这般不自在,更何况父亲和大娘皆已在数年前无端离世。现下家中却是长姐孟淑云并长姐夫宋之文当家。
孟疏影深谙嫡庶有别,亲疏之分。虽然自己与长姐孟淑云,二姐孟淑月都是孟士诚之女,但长姐与二姐皆是父亲正室所出,而她只是姨娘之女。而且单从名字上来看,自己也算是被排挤的吧。虽然“淑”与“疏”同音,父亲又对外说恰是应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诗,故给幼女取名为“疏影”,可孟疏影心内老是不大痛快。
好在孟家无男丁,长姐和二姐又都是心善之人,对庶出妹妹倒是很是照顾。
孟疏影看向窗外,翠叶藏莺,朱帘隔燕,春意阑珊,而自己却还在这深深祖宅里用空虚与诗词填满孤寂时光。真真是作践了自己来这人世走一遭!
她这般想着,无意间瞥到绣架旁的一把绣花剪刀。想起前几日看到的那几个女学生,哪一个像她这般留着这么长的乌发的?
她到底把心一横,抓起那把剪刀,便是咔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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