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彻底打消了争取分管工作的念头，准备死心塌地地守着我那张办公桌发呆的时候，我得到了统计死人的任务。任务是站长安排给我的，就是那次在马记羊肉馆里。大家团团围坐，为吃涮羊肉还是吃全羊争执不下。两个副站长坚持吃全羊，办公室主任和会计坚持吃涮羊肉。站长说这次小聚是他提出来的，吃什么他不参与意见，叫我表个态，少数服从多数。我和两个副站长在一个办公室，说吃全羊，有帮派之嫌，我对办公室主任和会计已无所图了，没有了套近乎的必要，所以我说吃什么都行，随便。结果，还是办公室主任和会计让了步，但他们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战术。会计说，这回吃全羊也行，但明天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得再来坐坐，就吃涮羊肉，明天不行后天。办公室主任也表现出豁达的态度，说对，今天吃全羊，明天吃涮羊肉。问题推给站长了。看得出，站长不想拖泥带水，看了看侯在旁边的服务员，说行啊，今天吃全羊，明天吃涮羊肉，人家这小闺女都站累了。
桌上的气氛又活泛起来了。王副站长讲的一件趣事是我得到统计死人任务的导火索。王副站长说前些时候，他去下边村里催集资，碰上一个老太婆骂街。老太婆种了点蒜，收了扎成辫，一辩一辫地挂在墙上晒。夜里，老太婆听见外面哧啦哧啦地响，以为是风刮的，没在意。清晨起来，挂在墙上的十八辫大蒜都叫人偷走了。老太婆心疼地沿街骂起来，这么没人肠子来，别藏起来以为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也好意思的，摸了大辫摸小辫，一共摸了十八辫，疼煞俺啊！围看的人听着听着，都咕咕地笑了。有人把老太婆的话悄悄解释成了“你也好意思的，摸了大便摸小便，一共摸了十八遍，疼煞俺啊！”
满桌人都笑了。会计笑得轻点，说这个他早就听说过了，反过来问王副站长知不知道那个老太婆是谁。王副站长摇摇头。会计说，告诉你们吧，被偷了大蒜的老太婆就是镇上咱老司法所所长他娘！哦，是她啊。一桌人面面相觑。站长说去年年底他还弄了个小麻烦，统计局要全镇的机关人员数，镇上的、镇直的，他反来复去算了好多遍，就是跟以前报的对不上号，着急得不得了，后来查出来了，忘下减去死了的老司法所所长了。站长感叹说，唉，真是人死如灯灭，刚死那阵，人还送个花圈念叨念叨活着的好处，时间一长，脑瓜里早没了这个号了。我绕过会计和张副站长去给站长倒水，站长眼前一亮，说小付，你现在不是没活啊，平时就统计统计咱镇上机关事业单位的死人，到时给大家提个醒。其他人纷纷响应，说站长的这个主意好，接下来吧小付，活又不重，一年才死几个人啊。
我专管统计全镇机关事业单位的死人以来，统计的第一个人是下面一个办事处的书记，很年轻，差1个月零3天才35周岁。办事处书记的死离我开始负责这项工作2个月零7天，他是上午10点左右在医院停止呼吸的，我下午4点27分15秒或许16秒得知了这一消息。等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准备工作非常充分，工作积极性也高。我用单位的稿纸精心制作表格，一式两份，订了两个本子。一个用于平时登记，一个统计后锁起来留底。我制作的表格项目齐全、内容丰富，几乎囊括了我所有见过的表格的项目，从读小学时见过的班主任弄的学生花名册，到年终上级下来考核用的干部考核表，连上饭店看到的菜单上的一些内容也作了借鉴。
办事处书记的追悼会本来我没有资格去，为了做好统计，我请示站长把我带了去。办事处书记的老婆很年轻，与郗香桃的共同特点，就是好看。但两个人没有可比性，比如眼睛，郗香桃的大而亮，透着精雕细刻的神韵，办事处书记老婆的不是，有点模棱两可的味道，但迷迷朦朦的，散发着妖媚，算了，不比了，反正办事处书记的老婆挺好看的。看着办事处书记老婆的那副可怜相，我暗暗有点侥幸，心想幸亏我跟郗香桃分手了，要是我们真的结了婚，万一哪天我像办事处书记一样有个好歹，扔下郗香桃，也许还有一个我和郗香桃齐心协力共同创造出来的孩子，我在那边怎么能够合上眼啊。真的，我和郗香桃创造过一个孩子，不是有的放矢，是歪打正着，说是我和郗香桃恋爱的副产品也行，算了不说了，提起那个就叫人心痛。
我认真统计我分到正式工作以来的第一个死人，站长来我们办公室串门，扭头看了看我的统计簿，很滑稽地笑了。我问站长笑什么，站长敛起笑，说没笑什么，统计得挺好，就这么干。我便没了心思琢磨站长那滑稽的笑里的含义，继续统计。表上统计的有关办事处书记的内容很多，但大都是司空见惯的，现在想来，只有两方面我还有点印象。一是社会关系那一栏，办事处书记的四姨夫，名字实在想不起来，办事处书记的四姨夫曾干过镇委、镇政府小车班的班长，这些是我从有关资料上查到的。再就是关于办事处书记死因那栏的记录。对于办事处书记的死，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是吓死的，两年前，办事处书记在所辖的几个村里搞过一次数额不小的集资，集资款被他吞下了不少，不断有人明里暗里告他的状，所以吞下的那笔款子不好消化，危及了性命。一种说办事处书记是药死的，办事处书记条件太优越，看病花不着自家的钱，多少有点不得劲就大把大把地吃好药，拿药当饭吃了，岂不知是药三分毒，日积月累，办事处书记的身体便不行了。死因都是道听途说的，办事处书记一死，家里、单位上都忙着为他办理后事，不好插嘴乱问，所以我在这栏的开首加了“群众议论”四个字，后面还跟了一个描得很圆的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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