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湾大营,今日显得有些不一样,朱延平进辕门时,见门前值守军士倒是多了些,进入校场后,发现空荡荡的校场正在整顿军士,按照花名册核实兵额。
中军大帐,更是换了一茬军士,衣甲鲜红,与蓟军大不同。而且这些军士望着他,目光亲切,可他不认识这些军士。
“镇海卫指挥同知,昭信校尉,国子监监生朱延平到!”
帐前,一名鱼鳞甲小校,头盔上插着赤旗,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插在腰间双腿岔开,中气十足唱念。
朱延平微微一愣,自己拼打三月余就有了如此的地位,这是什么原因?
他不认为自己很强,他承认自己运气好,可能更大的原因是秩序的崩裂。在后世,三个月的时间,他能混进体制内,已经可以说是祖坟冒青烟!
一名头戴凤翅盔的将领站在帐前,留着八字胡,相貌年青,眉宇杀气十足拱手笑说:“某是山东班军青州营守备张榜,久闻朱将军武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请。”
通州有三营兵马,城内是京营兵,山东班军也是京营序列,却在通州城北,城南是张家湾大营,怎么这人也来了?
朱延平抱拳还礼:“张将军过奖了,论领军,张将军才是前辈,朱某名不副实,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张榜这个名字他觉得耳熟,似乎鲁衍孟说过,朱延平故而有些谦逊。
张榜笑容更胜,转身展臂。朱延平也做同样的姿势,两人一同入帐。他还不知道,他和张榜一样,都是鲁衍孟一系的人。
大帐内两排将领披甲站立,人人按刀,一个个都斜视对朱延平瞩目,这一身山文甲,真把这些将领吓着了,感叹一声,这是有钱人!
朱延平进帐也是一愣,见主位上坐着的人对他笑吟吟,一身镀银鱼鳞甲,头戴凤翅盔,背后挂着鲜红披风。
“卑职朱延平,拜见将军!”
赶紧上前两步,正要单膝跪地,却被一名将领伸手搀住,朱延平抬头一看,是南京大营的把总谢忠明。看样子,如今也升了一级。
帅帐主位坐着的人,是刘行孝,指着左首的空位,大声笑道:“好啊,非常好!你小子不错,连小公爷的宝贝都骗来了,快快入座议事!”
朱延平现在又无军职在身,有些为难左右看一眼,见右首处坐着的是杨衰,心里一松,拱手昂声道:“遵命!”
张榜就坐在朱延平下首,面容平静,朱延平余光瞅到这人手臂搭在腿上,五指紧扣,想来心里也是不怎么平静。
刘行孝起身,手里握着铁钎指着背后地图,目光环视左右说:“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前程富贵,全在此一役。旁的,刘某就不废话了,能来的,都是同生共死,一起求富贵的兄弟!”
朱延平望去,地图上标准着长江以北,延绥镇以东的所有军镇兵力图。
刘行孝目光凝着:“如今东林有山东、天津镇一路兵马,还有山海关沿线、辽镇一路兵马。而我们,有宣大一路兵马。此次,朝中一番换将轮值,为的就是杜绝边军入京之事!”
“朝中斗争始终是朝中的,边军参与进来,谁都落不得好处。故而,居庸关、紫荆关等宣大军入京要道,已由东林方面人手接替。而我们这边,也有蓟镇总兵王威负责防备辽镇、山海关诸军。列坐的弟兄们,要防备的就是天津、山东兵马。”
刘行孝握着铁钎画了一个大圈,有些庆幸道:“还好宣大崔总督深明大义,没有站到东林那边去。否则山东、辽东、宣府镇三面包围,朝中局势必然败坏!此刻,内外钳制,弟兄们谨守本职,保持各处军力均衡,不论朝中谁胜谁负,弟兄们都无性命安危。若是疏忽,导致边兵入京,哪怕魏公横扫群丑,我们也别想好过!”
宣大总督崔景荣这次的立场,直接均衡了双方军事力量对比。崔景荣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他就是向着皇帝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再三没有接受魏忠贤的拉拢,魏忠贤每次兴冲冲的跑过去让崔景荣打脸。实际上,就是给崔景荣一个全身而退的台阶,哪怕阉党事败,东林也挑不出崔景荣有问题。
东林再霸道,也要讲点道理,对待崔景荣这样的老资格中立大臣,他们是疯狗也咬不起来。崔景荣弄足了刚正不阿的名声,这就是崔景荣的护身符。
刘行孝讲完形势对比和职责后入座,杨衰站起来,目光环视道:“保密之类的话题,本官就不废话了。能来这里的,我想人人也都是有来的理由。青州营张守备?”
张榜起身抱拳:“末将在。”
“你部下多是平贼健儿,是历经山东大战磨练出来的强军。密云方向若有边军调动,一旦南下,你务必坚守路卡。怎么打仗,还是收买,本官不问,本官只要你挡住密云一带的边军,可有信心?”
张榜露出冷酷笑容:“末将战死,也不会向南一步。”
“有乃兄风范,事后本官会与鲁公子,为你兄长洗清冤屈。”
张榜单膝跪地,重重顿首。
历史上,山东十年间有两个叫张榜的将军,都是冲入城中和叛军决一死战,而全军覆没。他们是亲兄弟,头一个已经死了,现在的张榜是第二个。
头一个死得冤,弟弟不服气,继承哥哥的名字,就是这么简单。
朱延平细细听着杨衰分别指派,在座的将领基本上都是蓟镇编制内的,除了张榜和他。他觉得王威这个总兵有些不行,怎么被架空了。
他怎么知道王威这个历史上声明不显的大将,有多么的猛,只是不想给家里惹祸罢了。没有王威的点头,蓟镇将领,一个都不会来。
万历三大征,王威这个绥德人一场不落的参加了。
在将领大范围的凋零后,王威的这种资历在军中,就是独一份,无人能比。这是个能趋利避害的将军,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他率领的蓟军,就是辽军的替补。辽军打不了,他就会出关收拾残局。
孙承宗重建的辽军到底能不能打仗,没人知道。不管辽军能不能打,家门要守好,所以赋闲在家的老将军王威,再次披上了戎袍。
参与会议的将领退散后,大帐内就剩了刘行孝、杨衰和朱延平三人,刘行孝的亲卫将孙昂送来茶水后,就在帐门前值守。
三人拉近椅子,围绕在一起,朱延平忍不住问:“杨千户,我那兄弟如今可好?”
杨衰露出笑容:“很好,本官南下挑选了一千人,他们如今在南京大营操练,训练礼仪。再有一月,初步融合后,就会北上。所以,京中的胜负,还要等这批人到来。”
朱延平松了一口气,杨衰敛去笑容道:“我们是为天子而战,不论胜败,天子的安危尤其重要。等更换宫廷卫士后,魏公才能大展拳脚!”
刘行孝与朱延平互看一眼,都有些惊诧,听杨衰的意思,仿佛东林人敢暗害天启皇帝似的。见他俩如此模样,杨衰压低声音道:“皇家的事情少谈,要知道如今的人,不敬祖宗神明,人人趋利。逼急了,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缓缓点头,刘行孝看向朱延平道:“听日唤你来,就是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操练家丁,魏公那里是知道的。可如今京中各武库的军械管制严重,魏公也不想调拨军械刺激东林人。所以,你缺的军械,会从张家湾大营补充完整。”
杨衰也说:“张家湾大营承平已久,也没什么好家伙。兵杖局会拨付一批能工巧匠在张家湾设立作坊,朱将军所需军械会由作坊打造,转手张家湾大营交付将军。”
朱延平还要道谢,刘行孝又说:“先别急,张家湾大营缺额七百,我会补充五百,顺便给杨御藩上点眼药,也好让他父亲杨肇基拿捏清楚轻重。并且,我还会扩充营区,给你留出一营,将你的家丁安置在这里,这样训练方便、装备军械也不会走漏消息。”
为了拉拢杨肇基这个宿将,以及背后的山东将门,杨御藩升任神机营右副将。神机营是皇帝亲军,武将下放照例升一级,这已经等于给了杨家一个总兵的位置。
但,还要敲打一番,免得杨家得意忘形。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这样也好,调集起来也方便。”
刘行孝缓缓点头没说什么,因为朱延平已经领悟到了上面的用意。朱延平看向杨衰,问:“魏公可是要让末将做一把刀?”
杨衰点头,朱延平的武技可以说是达到了战略威慑级别,起码他们厂卫系统,已经是这么认为。就连魏忠贤如今都加强了护卫,怕的就是有朱延平这样的猛人去刺杀他。
杨衰也没想到,李三才那样一个名满天下,一个举动能让乱糟糟的朝廷一起头疼的人物,层层护卫下,竟然被朱延平给无声无息的暗杀了。
杨衰道:“我们会准备一批禁军服饰留在大兴县,一旦情况恶化,你要带着家丁火速入京拱卫天子。魏公传密信,说他可以死,我们都可以死,唯独天子不能有失!”
身子前倾,杨衰盯着朱延平一字一顿:“朱将军,把握好你的家丁,绝不能出丝毫纰漏。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我们上上下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不怀疑朱延平的立场,从屡历上来说,朱延平是彻头彻尾的帝党小崽子。而且,朱延平的师傅鲁衍孟,要手刃兵部尚书赵彦,这就是双方合作的最大诚意。更何况,朱延平还宰了东林过气的领袖李三才。
朱延平重重点头,杨衰眼神冰冷,嘴角却翘起露出笑容:“只要打赢东林,魏公给你的赏赐都想好了,二甲进士、翰林转升御史,下放九边重镇,许你任选一地操练兵马。而且,武毅戚公的冤屈,魏公也会帮将军洗刷。会提拔戚家军旧将,镇守九边。”
“为国效力,愿也;功名利禄,愿也。杨千户安心,我朱延平绝非三心二意之人。”
这两人谈妥了,刘行孝才说:“通州因辽民累犯盗案,又多有辽军潜逃四散军士作案。太仓陈知州善于刑律断案,已被新晋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朱国桢举荐。如今正在吏部述职,忙完京中交际,过两日就会来通州赴任。到时候这通州的物资……整个蓟镇都会拿到全额补给,所以练兵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练,莫要心疼钱粮。”
陈如松要来通州,朱延平眼睛一亮,这下捞钱就更方便了,奇怪道:“怎么朱相公会帮陈如松说话?”
杨衰轻哼一声,笑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情,朱相公为人清正,德高望重能入阁,为的就是堵住东林的权柄。自史继偕致仕后,朱相公独木难撑,这才会临走报答陈如松恩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朱国桢族孙朱有容在太仓拜访张溥,带着的娇俏婢女被人盗去,估计是出海了。朱延平宰了白家三虎顶缸,镇海军吞并巡检司把持各个路口哨卡,两月内再无案件发生,算是给朱家出了口气。
所以朱国桢,就顺道提拔了陈如松一次,前因后果就是如此。
如果说太仓知州是排在天下前二十的肥缺,那通州知州就是排在第九、或第十的肥缺。别看朝中大臣权高,真要捞银子,还是地方官员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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