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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的冬天,我怀着沮丧的心情离开了镇立三中的校园大门,这一天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冬至季节,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把我的鼻涕和眼泪冻得是稀里哗啦,一塌糊涂。跟我一起离开的还有那只陪在身边七年的深绿色书包,上面还有一颗母亲亲手缝上去的大红星,可惜的是它正如我这些年的求学生涯一样:每次都是精神饱满的进去,最后无精打采地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一直养在宿舍鱼缸里的半大鲤鱼,一个洗脸盆子。这条我从池塘里钓上来的鱼儿,由于被照顾的周到,直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精神头十足,看了让人十分的喜欢。
人们都说老师是学生的第二个母亲,我却怎么看都像个后母,这些年下来没学到什么学问,倒是被折腾的够呛:体力上和物质上的处罚根本就没有消停过。这次韩大鼻子说我朽木不可雕也却深深伤害我那藏在心底深处的小小自尊。我与他强辩朽木虽不可成栋梁却还是能烧火取暖的。结果引来老师们的一致声讨和同学们的一阵阵哄笑。于是在周一大会上点名列数我这两年来在学校犯下的累累罪行,决定一发逐出校门,并声明学校和我再无任何瓜葛,以免玷污了清誉。
我用草绳子串了鱼,心想走就走呗,还能死了不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了留爷处,再下苦功夫,反正这些年我算看清楚自己了,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可是在我义无反顾,头也不回走出校门的那一刻,积压在心头委屈和愤怒一下子迸发出来,鼻子竟不自觉地酸楚起来。我想我也没有怎么地啊,不就是爱迟到点吗?人家鲁迅先生还迟到呢,他刻个“早”字就能警示后人,我刻个“早”字就是毁坏公物。说我喜欢和老师顶嘴,人家马克思恩格斯四十年的伟大友谊还经常顶嘴呢,咱认识有四十年吗?咱有人家伟大吗?顶嘴才能顶出真道理,给你一个喇叭去西北地里吹有意思吗?说我爱打架,我承认我有这方面的暴力倾向,可我不是一直在努力改变吗?虽然憋到拳头发痒,却还是忍住过好几次。毛老人家还说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同志呢,为什么我就从来没有落过好呢?心里越想越是堵得慌,恨不得转过身和韩大鼻子评理去,却愣是按捺住了那颗狂乱不已的心。
镇立三中离我住的那个村子有十多里地,这条已被踏过不知多少遍的羊肠小道此时看上去白雪皑皑,万物凋零,行人稀少,偶尔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孤鸟从天空飞过,整个原野一片箫杀的景象。我向远处眺望,只见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在雪地里围着什么东西看,不时地还有人回过头来在寻找着什么。我心想奇怪,大雪天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来探墓的?因为自我记事以来就没少听说这片原野的各种各样的奇怪传说。于是我的心血不禁沸腾起来,周身奇冷也火热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向前赶去。当我气喘吁吁,一路小跑来到近前时,眼前出现的景象虽没有在我的意料之中,却着实还是把我吓了一条。他们围着观看的是一只偌大的血红色棺材和一个已经挖好了墓葬坑。看到我的突然造访,这些人似乎都一下子惊呆了,死死地盯着我,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条鱼。
我心想这些人真是奇怪的很,埋人却不下葬,一直看我的鱼干嘛?想要喝汤自己买去,打它的主意我可敢拼命。正在诧异,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诡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事发生,小兄弟你上前来一步。”我心里一阵发悚,手禁不住一抖,一发将洗脸盆子和鱼撒在地上。盆子倒扣在雪地上,那条鲤鱼还在上面跳跃,震得盆子扑通扑通直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这些人高声唱道:“天苍苍野茫茫,风雪地里挖墓葬,鱼打鼓来把你葬,从此儿孙聚满堂,天苍苍野茫茫风雪地里挖墓葬,鱼打鼓来把你葬,从此儿孙聚满堂。”一边唱一边把那口血红棺材下葬到墓坑里。我心想这些人真是作怪的很,合着我要是不来,不是那条鱼打翻在盆子上,还埋不成了不是?他奶奶的,可把老子吓了个够呛,人家埋人都是哭,这家子还唱上了。
由于是雪地,盆子摔在地上并没有破,我刚捡起来要走,那老头又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你那条鱼给我留下怎么样?”“这条鱼是我耽误了一节课才从池塘辛苦钓上来的,凭什么给你?”我大声说道。“小兄弟,你现在要它一点用都没了,肉不能吃,汤不能喝,就算随便一枝花也比它好看。”老头依旧笑嘻嘻的。我心想这家伙真是个说谎话连个草稿都不打的住,想骗鱼吃至于找出个这么样低级的理由吗?
眼看着天已擦黑,此地更是不宜久留,我也懒得辩论,提了鱼就走,众人都围了上来说道:“小兄弟,那条鱼你是万不能带回去的,你要是煮了的话,吃的就是人肉,喝的就是人血,再说通了灵性的东西你回去养恐怕要发生不测之事呢。”他们的话使我身上忽然出了一大层鸡皮疙瘩,隐隐直冒冷气。又想这年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会和韩大鼻子一样,常常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提升到另一个高度的层面,转念又想这事也太奇怪了些,搞不好老头说的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要是带回去的话,有什么妨碍且不去说,单是父亲也不会放过我啊。合着这么些年知识没学到几分,倒学会养鱼了,这一个大巴掌抡过来我还不得犯傻吗?我这脑袋瓜子怎么一碰见个事就不好使了呢?可是这么多天都是它陪我走过来的啊,每当被韩大鼻子处罚后心情黯淡时,看着它在水缸里悠闲自得吹泡泡心情也会好很多呢,鱼儿啊鱼儿,难道我们今天就此分别吗?我正在犹豫,老头忽热递过来一沓子钱说道:“小兄弟,一条鱼一千块也不少了吧。”也许是我还小的缘故吧,对于钱我不知道有太多的用处,只是知道能买方糖吃,特别是那种牛奶味的,闻起来就舒服,含在嘴里更香,还有和大海一起吃过的大碗面,想起来就流口水。当下也就不再拒绝,把那条鱼给了老头,并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善待它。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眼下这条回家的路还没有走到一半,冬季里昼短夜长,天说黑就黑,加上路赶得急,一阵冷汗一阵热汗地沁了出来。天底下再没有比一个走在风雪中的人更加迫切回到家的怀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母亲在这一天一定会包饺子的,冬至里吃饺子是我们这地方的习俗,说是吃了饺子耳朵就不会冻坏,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在这一天吃饺子就偏偏不冻耳朵呢?难道不会冻脸,冻不冻手?冻不冻脚呢?饺子和耳朵难不成有亲缘关系,不过从外形上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呢。这次回家一定少不了挨骂,可是天底下还有比吃饺子更重要的事吗?吃上一大碗,再来上一碗汤,再美滋滋地钻进被窝里听窗外掠过的风声也是一种很享受的事呢?可是父亲呢?我该怎么给他交代,难道说自己被学校开除了,这个理由别说是他,就连我都恨不得抽上自己两耳刮子。集厚望与一身的我倒头来却拿了这么个结果给他们看,这没法说过理去啊?可我着脑袋瓜子真的不好使啊,这难道能怪我吗?这么些年我招谁惹谁了,难道因为不会课本功夫就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吗?都说天津的三个文字一盘菜,我看韩大鼻子的一个鼻子三盘菜。你娘,不是你,我这幼小的心灵还能承受得住打击,混到毕业好歹也算有个结果,这下倒好,把我整个的三年计划给打了个底朝天,这次回家好便好,不好的话看我不把你那大鼻子拧下来喂狗。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也忘了看前方的路,不知怎地,只感觉眼前一黑,似乎有一团浓雾掠过,但很快便又散去。在我深深的记忆里,这条通往回家的路一直是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此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条明晃晃的宽阔大道,我想就是有雪的映衬也不止于此啊,可是这分明就是真真实实的路,踩在上面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雪声。这条小路怎么就突然变样了?也许是老支书为了方便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把道路给修了吧?至于为什么修得这么快,这一定是发扬了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怕被人看见的原因吧。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一个理,你要是钻进牛角尖了,任凭怎样想都不会有个结果,要是换个角度去想就会豁然开朗。这条路变化的道理经这么一番推敲,当下就放开顾虑,大踏步向前走去。大约走了有一袋烟的功夫,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小生意人的叫卖声,我心想这可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平日里住的这个平静的小村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喧哗热闹起来。村子里每逢过大年的时候才会唱上几场戏,这才什么年月?正在纳闷,只见眼前晃晃悠悠走来两白胡子老头,对我做了个揖说道:“小少爷老主人等你去看戏呢,还特意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方糖和果子。”小少爷,我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怎么就成少爷了?心虽这样想,却还是迷了心智似的,脚也不听使唤地跟着两白胡子老头向戏台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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