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捧着那颗熟悉而又陌生的头颅，满眼都是那个青葱的少年。那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无声诉说着他死前的惊恐、无助。
我想起那个骄傲的王俊玮，那个在实验台上给我递小纸条告诉我下一个步骤是什么的王俊玮，想起那个抬着酒杯醉醺醺让我再干一百杯的王俊玮。我捧着这个被泥土、刀伤和鲜血混合的头颅，眼里模模糊糊，湿湿沥沥。
我像发疯一样，把头颅扔到地上，疯狂地用手刨着。“王俊玮这不是你，这一定不是你，我把剩下的尸块找出来证明不是你！”我嚎叫着，徒手刨着，像个被子弹和炮弹吓尿的新兵，不顾一切挖着救命的单兵坑。
吴昊一看情况不对，赶忙上前死死拉住我。我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眼里都是泪水，模糊地看着那个泥土和人肉混合的小坑，两只手死命想要拽住他们，把一个活着的王俊玮拽出来。
第一次认定王俊玮这个朋友是在大一，和宿舍的人争辩CSI里的虚拟尸检是不是科幻，王俊玮是唯一支持我的人，并且他知道的比我还多，让我震惊于这个富家子弟的学识渊博和高瞻远瞩。从此我们成了铁打的朋友，渐渐也成了学术的死敌。
我们经常会为一个课题吵得脸红脖子粗，互相问候对方祖宗，但是脱了白大褂走出实验室，又勾肩搭背去吃宵夜。他很爱学，对知识如饥似渴，涉猎之广，让很多老师都争抢他去念研究生，但他都拒绝了。
他平时很腼腆，不爱说话，但总能说出一些高深的话来。有一次坐在宿舍里，我一边抱着英语词典，一边艰难阅读着李昌钰博士的《犯罪现场勘查手册》，他笑了笑，问我：“风，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放下书，坚定地看着他说：“成为下一个李昌钰。”为这件事他嘲笑过我很多次，他总说：“要是我们国家也能出一个辛普森并且撞到你手里，你才能成为下一个李昌钰。”
为了一部电影，他缠着我要学摩斯密码，我把只好把几本旧书翻出来打发他。没想到他真的很认真在学，不停问我，我也来了兴趣，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打码器，天天陪他练。直到最后，我们可以坐在考场里，用摩斯密码讨论着试题。
他很爱他的女朋友，现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陈璐，也是一个腼腆的女孩。高挑，姣好，在王俊玮面前总是小鸟依人。王俊玮对她的告白，还是用的我教他的摩斯密码，浪漫至极。他总说他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结婚的，我每次都说，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而红包的金额，渐渐随着年岁增长着，每次都不一样，每次都更多。
毕业离校前的一晚，王俊玮喝了很多，拉着我，结结巴巴的说：“你真够哥们，我放弃了机会，你也放弃了。”说完便死死抱着我，不顾一切的哭：“可我至少还留在这座城市了，你呢？你他妈跑那么远干什么？国外就有那么好吗？”第二天酒醒了，我们提着行李走出校门。王俊玮拉住我，问我：“风，你还记得你的理想吗？”
我蹲在窝棚外面，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哭湿了一整张脸。吴昊扎在窝棚里，挖出一块又一块王俊玮的肉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杜带着其他人赶来了。林依蹲到我面前，一脸心疼，掏出面纸帮我擦着脸上的泪水。老杜问了问吴昊，叹了口气，点了支烟塞到我嘴里。
烟雾腾腾升起，模糊了眼前的老电影，王俊玮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那个五官扭曲的头颅，失魂的双眼瞪着我，满脸伤痕，张着血盆大口：“风，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看看眼前的林依，拄着泥墙艰难站起来。老杜拍拍我：“小陆，这案子你不能再管了，交给吴昊他们吧。”说完，对林依使了个眼色：“把你们陆队送回特案组。”
我就像失了魂的人，像一具只会移动的行尸，任凭林依拉着我，一步步离开这个冤魂不散的地方，一步步离开了我的挚友。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看着窗外，时醒时睡。林依一直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也一句都没回答她。我看到王俊玮站在路边对我招手，我看见鲁芮、张菁和陈艺涵，三个女孩儿站在路边，说说笑笑看着我，对我招手。我甚至看见那个今早开车的人，他慌张猥琐地站在路边，对我低声说道：“警官，不关我的事。”
回到办公室，我呆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林依就守在身边，也不说话。今早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雄心万丈，要把这位老同学亲手抓回来。可再回来的时候，带回的全是他死时的惨状和无边的悲伤。
萧凡咚咚咚跑回办公室，一见我的模样便愣了，悄悄拍了拍林依。林依让萧凡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两句。萧凡脸色一变，看看我，摇摇头叹口气。
“查到什么了？”我愣愣问了一声。萧凡一怔，呃了一声，说：“那小子用的是假驾*照，路面监控看见他下了高速上了128路公交，在东平街下车，之后就找不到了。”
我点点头，怔怔看着地板。“那辆车呢？”
萧凡翻了翻笔记本：“车是属于一个叫陈璐的女人的，牌照是被拆下了。”
“陈璐？”我疑惑道。我的记忆中确实存在一个叫陈璐的女人，会是她吗？“把车主的信息给我看看。”我说着，站起来伸手向萧凡要着。
萧凡在一沓文件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是她，就是她。那个高挑、面容姣好的陈璐，那个王俊玮深爱的女人！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有些慌了，握着纸的双手不自主地颤抖。“查查陈璐，找到她。”
萧凡点点头，转身去查了。我颓然坐下，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是的，就是她。
“这个陈璐是谁？”林依蹲下来问我。
“是王俊玮的前女友。”我明显开始不安了，不自主咽着口水。凶手开着陈璐的车，现场有根女人的长发。陈璐回国了？她为什么会跟凶手在一起？帮凶？还是她就是那个人质？
“林依，赶紧去测序，我提取的那根头发和血滴，然后入库比对。”我坐在椅子上，已经无力站起，只好扶着把手对林依说。
“比对？”林依有些不解。
我说：“出国人员都会留下指纹和DNA信息入库，查查是不是陈璐的。”
林依点点头，转身上楼了。萧凡翻查了出入境记录，发现陈璐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回国了。那个人质是陈璐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我心里惴惴不安，我的兄弟已经死了，如果我再不能保护他一直深爱的女人，那将来我该用什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兄弟？我有些着急，猛地站起来，却突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只听见王俊玮轻轻在我耳边说：“风，你的理想是什么？”
等我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我揉了揉头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个抱枕。我起身走到窗边，像对面的楼望去，实验室和办公室都亮着灯，偶尔闪过一两个忙碌的身影。
我穿好衣服下楼，穿过幽静的院子，上了对面那栋楼。没有人在说话，只有忙碌的声音：敲打键盘，翻查资料，书写卷宗。
我走进办公室，发现所有人都在。老杜迎过来拉着我手臂说：“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回去睡着。”
我摆摆手，对着其他人说：“查到什么没有？”
没有人回答我，所有人都看着老杜。老杜闪到我身前，扶着我的肩膀说：“小陆，你回去休息，王俊玮的案子你必须避嫌。”说完，老杜回身看了看大家，又低声对我说：“你现在是队长，那么一大家子人要你管，你必须养好身子，我可不想天天来这儿给你的这帮娃儿当保姆。”
我褪下老杜的手，坚定的说：“俊玮的案子让萧凡负责我可以不管，但是其他的案子我不用避嫌。”
我甩开老杜，对其他人说：“回答我查到什么没有？”
林依看了看老杜，弱弱地开了口：“你在沙发上提取的头发和血滴，证实是陈璐的。”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萧凡紧跟着说：“陈璐的父母一个星期前就报警称女儿失踪，距离陈璐回国也就三天时间。”
我嗯了一声，又看着郭超。“我和赵明又排查了一晚，那小子从东平街下车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吴昊抚了抚眼镜，有些尴尬的说：“我马上去弄尸块。”
我摆摆手说：“王俊玮的案子我不管了。郭超，从监控上扣一块相对清晰的照片，和赵明一起去东平街附近询问一下。”说完，看了一眼吴昊和萧凡：“俊玮就拜托你们了。”
几个人接到任务，收拾了东西，马不停蹄地走了。我回头看了眼孟书林和林依，说：“天城豪庭提了那么多血，还有血指纹和血足迹，抓紧弄吧。”
说完，浑身一软，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老杜目送其他人离开，走到我身边说：“当领导的就是这样，你得先照顾了下面的人，才能顾得上自己。”
我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半晌，老杜递了支烟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呐，萧凡是对你有意见，你可得处理好了。”
我无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老杜：“他对我能有什么意见？你别瞎猜。”
老杜摇摇头，又够过身子低声说：“我是过来人，你们小孩子这些小九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为了林依那小妮子。”
“林依？林依怎么了？”我杵着脑袋，闭着眼睛懒洋洋说着。
“嗨，你非要我说清楚？”老杜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扶着我的肩膀：“不就是三角恋那点事儿嘛，那萧凡没事就跟在林依屁股后面，林依天天对谁放电我会不知道？”
“对谁放电？”我抬起头，把烟点上。
老杜这个为老不尊的，一个劲儿的眼神往我身上使，像极了大学时拢在一起八卦的女生。
我斜眼瞟着他，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说：“得得得，多大人了还那么八卦，还领导呢，你见过哪个省厅领导天天八卦自己下属的？”
老杜笑了，说：“那是你跟我时间不长，我媳妇儿也总说我像个长舌妇。”老杜回了身子，叼着烟伸了个懒腰：“生活嘛，不能只有工作对不对？”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对对对。”
老杜跳下桌子，活动着筋骨：“有爱情是好事，但是你也得把同事间的关系搞好了。”
我有些反感地抬起头说：“嘶，不是，你怎么那么……”突然斜眼看见桌上放着的无线电：“算了不跟你扯，我再试试联系下那个人好了。”
我起身走到电台前坐下，戴上耳机，老杜则像个晨练的老头，做着扩胸运动一步步走出了办公室。
“呼叫风语者，停到请回答。”
我打着码，想起几天前每次通过无线电联络，我都认为坐在另一头的是自己的同窗密友。可是今天，我看见的却是那张猥琐的脸，奸笑着坐在我对面，滴滴哒哒。
许久，没有回音。那张奸笑着的猥琐的脸，也慢慢模糊，消失。
我取下耳机，想上实验室帮忙，但实验室正在忙王俊玮的案子，我不便插手。我踱步到白板前，一笔一划涂鸦着，看着一个个死者的名字，张菁、陈艺涵、鲁芮、王俊玮。又看看一个个嫌疑人的名字，小哑巴、王俊玮、风语者，王俊玮的名字原本在嫌疑人一栏，被涂黑了，写到了受害人一栏。一笔一划就是一个人名，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们都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和我一样的空气，可能在城市的某一条街，我还曾与他们擦身而过。可是有的人却可以一甩手就拿走一条人命，并从未因此感到过愧疚。他还在继续杀人，继续剥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一定会抓住你。”我放下手中的笔，坚定地说。
林依匆匆跑下楼，带着手套，站在门口叫我：“有发现！”
我回过头，惊喜地看着林依，却想起自己不能插手俊玮的案子，便摆摆手说：“你跟老杜说吧。”
林依跑了过来，用手臂挽上我就跑：“就是老杜让你去看的。”
实验室在三楼，分成四间，物证存放间，DNA实验室，痕迹实验室和毒物实验室。老杜背着手站在电脑面前，见我上来，招招手说：“你过来看这个。”
我走进去，看着电脑上的分析报告和DNA图谱。“唾液和上皮细胞？”我惊奇地看着报告，一份血液的分析报告里面，检测出了唾液的成分和少量的上皮细胞。
“而且不是王俊玮自己的。”林依说着，把DNA测序的报告调了出来：“这是在客厅东墙下的血泊里提取的血液样本第三份，检测出了属于第三个人的唾液和口腔上皮细胞。量很少，但是还是能做出DNA来。”
属于第三个人？也就是说，不是王俊玮也不是陈璐的，那一定是凶手的！可是这个人一直都很谨慎，每个现场不留蛛丝马迹，怎么这次犯了这么大错？
“比对没有？”我问林依。
“正在入库比对，还没出结果。”
我点点头。很反常的现象，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懂得清扫痕迹伪装自己，怎么这次留下这么大纰漏，而且还是自己的唾液？
老杜杵着下巴沉思，似乎也觉得这件事特别奇怪。良久，老杜摆摆手说：“不管了，只要有证据证明他出现在犯罪现场，就可以带回来询问了。现在要先搞清楚这个人是谁。”
入库比对是个繁琐的工作，我和老杜留下林依在实验室等结果，去了痕迹实验室看孟书林的情况。
孟书林正趴在桌子上看着现场血指纹和血足迹的照片，见我们进来，摇摇头：“指纹都是王俊玮的，鞋印和现场王俊玮的鞋子比对了，也是吻合的。”
“会不会是凶手自己的鞋，留在现场让我们以为是王俊玮的鞋？”老杜问。
我想了想，正要说，孟书林抢先摇摇头说：“不会。现场还有些类似鞋印的痕迹，我观察了一下，和窝棚外的足迹一样，都是穿了鞋套的，所以应该就是凶手留下的。”
听完，我越想越不对。这个人那么谨慎，每次作案都会戴手套穿鞋套，可是怎么这次会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生物物证呢？
老杜倒是洒脱，拍了拍孟书林说：“好了就这样吧，你把血迹分析报告写了就行。”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对老杜说了说心中的疑惑，老杜却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大大咧咧地说：“越是蹊跷反常的事，你越钻牛角尖越想不通，还不如放着它不管，只要心中有数，慢慢你就会从其他线索上发现真相。”
老杜不愧是几十年的老警察，沉稳、洒脱，经验丰富，我心里暗自佩服着。
“有结果了！”林依拿着报告走了进来。“陆师兄你看看照片，是不是之前你们抓的那个人？”
我将信将疑，接过报告。果然是那张无比猥琐丑陋的脸！老杜看我眼里放光，马上问林依：“怎么，这人有前科？”
林依摇摇头：“没有，但是他出过国留学，和陈璐一样，同一年去的。”
“这次看你往哪儿跑！”我扔下报告，恶狠狠的说。
老杜看了看报告，不慌不忙对林依说：“查查这个人的底，要快。”
这个人叫马浩东，25岁，一张猥琐的脸，小眼高鼻厚唇，满脸坑洼，一头长发，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古惑仔，和浩南哥一模一样的头发。他在同一年和陈璐去了同一个国家，又几乎和陈璐一起回国，前后不到两天，难道这个人和陈璐认识？或者有某种关系？
正想着，吴昊回来了，放下手里的记录本，一副安慰死者家属的样子对我说：“陆师兄，节哀。尸体我处理完了，没什么其他的，该提的东西也都提了。萧凡把检材送上楼了，先去做同一认定，再弄剩下的。”
我点点头，没有搭话。他这一说，我又想起了俊玮，心中又开始难过起来。
“马浩东，男，25岁，之前在本地读大学，和陈璐同校同级但不同班。毕业后和陈璐一起去了国外进修，同一个学校，两个星期前回国，家住在大东街217号。”林依念着马浩东的底，我才缓缓从回忆里走了出来。
老杜听完，哈哈一声，一拍手叫道：“漂亮！通知市局，发通缉令，全力追捕这个马浩东！”
(https://www.biquya.cc/id42230/235541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