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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晚很闷。
这是一个略显旧的小区，墙面的瓷砖上留下了雨水的痕迹，爬墙虎的叶子懒懒的低垂，昏黄的照明灯洒在路面上，黏黏的感觉。
出租屋卧室的空调旧的发黄，扫风叶无力的摆动。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显示屏微弱的光。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电脑桌而已。一个发型有些散乱的年轻人坐在电脑前，他叫吴歌。
像千千万万涌到的大城市的打工仔一样，虽然来了有三年，但他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依旧感到陌生。每天上班、吃饭、睡觉，再上班、再吃饭、再睡觉，他已经记不起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灌了一口可乐，在屏幕上打出：“招租启示——新桥街74号院6号楼3单元703,两居室，月租2200元，求合租”。这套房子是他和老歪共同租下的，但现在老歪走了，回到他的老家接受一份据说很稳定的工作。
此时此刻，吴歌脑海中浮现出应征者的种种可能性——对于未知的事物人总是有种期待感。按下了“提交”键后，吴歌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少许窗帘向对面望去。
对面是一家医院的旧楼，是那种90年代的旧建筑，人都已经撤出，似乎正在翻修。楼下就是一个小的施工工地，有几盏昏暗的灯。吴歌盯着正对着自己的两扇窗户出神。那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下面是雨水冲刷过后留下的痕迹，远远看去，像一双哭泣的眼睛。
南方的夏天没有知了的喧闹，也没有一丝风，这个夜晚像死去了一般。
吴歌心里有些不安，匆匆回到了电脑前。
过了一会，他压着椅背，身体后仰，歪着头，向窗外望。透过半开的窗帘，望向对面的医院，似乎什么也没有，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一个小时之内，这个动作他重复了15次。
此时的空调里吹出来的像是热风，因为他丝毫感觉不到凉爽，汗滴从他的头上冒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吴歌死死地盯着显示屏右下角显示的时间，目不转睛，23:57、23:58、23:59……
他的手开始有点颤抖，嘴里呼出的气好像有点凉。
00：00！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动作，关上显示屏，屋里彻底的陷入黑暗。
吴歌扶住桌面好让自己稳稳地站起，他努力控制住有些发颤的双腿，慢慢的移动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帘处露出半个脑袋。
对面那个黑窟窿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又是她！一个穿白衣的长发女子，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来，冰冷袭人，吴歌打了个激灵。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每天的午夜零点，这个身影就会准时出现在那个窗口。
第一天看到她时，吴歌以为是医院值夜班的医生或护士，或许是来取落在这栋楼的什么药品、器械之类的吧，之后顺便在窗口透透气……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吴歌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就算是取东西没必要天天来吧？不能一次取走吗？在午夜零点，来这空无一人的废旧大楼里，是男人也会心虚吧，况且是个女人？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病人。首先对面不是精神病院，但也不能排除住院的病人有精神问题的可能，精神病人做事虽然让正常人觉得不可理解，但对他们自己而言却是有意义的。那么她每晚都来这栋楼，是因为这里……在这栋楼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对！她出逃一次不被发现可以，连续七天都不被发现，这种事件的发生概率恐怕很低，难道护士们都不察床的吗？排除掉种种合理性，还有什么答案？还有就是……
对面站着的根本就不是人。
想到这里，吴歌觉得自己的脚底心黏糊糊的，T恤也糊在了身上。
从小到大，吴歌都认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虽然闲时也爱看一些“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之类的新闻，但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灵异事件，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和别有用心的人搞出的噱头罢了。但是，七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人影，“她”在干嘛……
吴歌的脑中闪过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太过惊悚，以至于他想甩掉这个答案，但是反复几次这个答案还是会爬进他的脑子，因为似乎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方向。
“她”面朝的方向。
吴歌喉咙有些发干，他朝那扇窗，深深的望过去。
那个模糊的人型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点，那黑黑的长发下面，似乎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在看着自己！
吴歌感到大量的血涌向自己的头部，脑袋里“嗡——”的一声。他一头栽到了床上，双手捂住胸部，心脏激烈的跳个不停。
对面的那扇窗正对着自己的窗，那个每天都站在那里的东西，不正是在看自己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吴歌开始清理自己大脑中的各种胡思乱想，心里把佛祖、菩萨、上帝、耶稣挨个念了个遍，直念到“姜太公在此，诸神归位”。他才逐渐恢复平静。
按照平时的经验，那个人影应该已经不见了，“她”每次从出现到消失，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吴歌慢慢的坐起来，再次向窗外望去……果然不见了，只留下两个黑窟窿。
吴歌松了口气，倒在床上。就像刚刚从工地搬完砖回来，身上有说不出的疲倦。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的，心里安慰着自己，胆小鬼，别吓自己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打败了恐惧，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突突突……”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把吴歌惊醒。在这寂静的夜里，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嘈杂，吴歌觉得自己的床都被震得晃了起来。
在大概是从对面医院那个小工地传来的。大半夜的搞什么鬼？吴歌心里抱怨着。他望向了窗口，有种想端着狙击步枪点射楼下的冲动。
这时，一片微弱的光从窗口划过，一个黑呼呼的影子映在了窗帘上，窗外赫然趴着一个人！
一个长发的女人。
吴歌的脑袋“嗡”的一声，他一个滚翻到了床下，冲出了卧室。
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在客厅里呆呆的愣了片刻，好在这种短路的情况很快就过去了，他像充了电一样，瞬间又冲进了厨房，将房门重重的关上之后，顺手抄起了一把菜刀。
直到耳朵里的“嗡嗡”声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噔噔噔”急促的心跳声，吴歌感到自己的心脏有力的撞击着胸腔，似乎想要撞破冲出来。他的全身已经湿透，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房门，握着菜刀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用另一手拼命握住这只手的手腕。
还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她”没有进来？还是说……鬼走路是不会发出声音的？这种时候，吴歌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因为他住7楼，无论是医生、护士、梦游者还是精神病患都爬不上来吧？如果是男性，很有可能是小偷，但看样子不是男人。难道是女飞贼？理论上不是不成立，但那种人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
吴歌两手握住菜刀，对着房门一动不动，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歌觉得双腿酸沉，握刀的双手也有些发麻了。他把后腰贴着橱柜的边沿，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好奇心催促着他出去看看，可此时的恐惧感远远大过好奇。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没发出一点声音？如果开门会看到什么？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咒怨”里的那张脸……
吴歌咽了口吐沫，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又不知过了多久，高度紧张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吴歌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劳感。他由站姿慢慢滑落下身体，背靠着橱柜，坐了下来。他的眼皮也开始渐渐地有点沉了……
突然，一阵“咯咯咯”的细小声音，让他睁大了眼睛，他发现厨房的门把手竟然在转动……
来了！吴歌想冲过去一顿猛砍，但是觉得双脚发软，竟一步也迈不动。
随后是“吱呀——”一声，厨房的门慢慢的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血糊糊的手伸进来扒在地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吴歌睁开眼发现已经是早晨，明亮的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洒在地上，有些晃眼。吴歌发现自己还在厨房的地上坐着，倚靠着橱柜，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原来昨晚只是一个梦！
那窗户上的人影呢，也是梦吗？
吴歌想不了那么多了，他疲惫的从地上爬起，感到身上有些疼。谁这个姿势睡一夜都不会太舒服。
他疲倦的回到卧室，窗帘被微风吹起了一个小角，其他的一切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电脑顾上没关，开了一夜。吴歌走过去，打开显示器，关机的同时看了看时间，九点半。糟了！上班迟到了！
赶来公司的一路上，吴歌都是迷迷糊糊的。车窗外擦肩而过的车辆，道路边急匆匆的人流，城市还是那座城市，街道还是那条街道，熟悉而又陌生。一切人，一切物，仿佛都在赶路，却不知奔向何处，却也停不下来。
“……下车的乘客，请在下车门下车”吴歌差点就坐过了站。
走进“金利大厦”匆匆闪进电梯，按下23层的按钮，来到贴着蓝色字“迅腾广告”的公司门口，已经是十点多了。
吴歌拉开椅子，一屁股做到办公桌前。
一张大脸从对面伸出来，“你小子干嘛去了？”这个大脸、身材胖胖的家伙叫刘艺，吴歌给他起了外号叫“包子”。这个名字在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大家都管他叫“包子”，他原来的名字似乎已经忘记了。
吴歌看了包子一眼，弯腰打开自己的电脑。
“老大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你都不接！”
吴歌掏出手机，果然看到了九点多的时候有几个未接来电。
“眼圈都黑了……嘿嘿，你小子昨晚没干啥好事吧？”包子一脸坏笑。
“滚蛋。”吴歌这会没什么心情跟他开玩笑。他揉了揉肩膀，向老大的办公室走过去。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做在一张大办公桌前，他一身亮灰色的休闲西服，脖子上打着一根有红黑小碎花的领带，一头短发修剪的很整齐，一支笔在桌子上飞快的画着什么，他的手指又细又长。
他叫花形，是公司的设计总监，下面的人习惯称他“老大”。
老大应该算是个很帅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与其说他帅，倒不如说他有点“妖媚”，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柔的美。但他这种类型似乎很讨年轻女孩的喜欢，据说他一年至少要换三个女朋友。
“蹦蹦蹦”几声轻轻地叩门声传进来。
“请进。”花形头也不抬的说道。
吴歌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花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将一双细长的手交叉垫着下巴，一对温柔眼神看着吴歌，似笑非笑。
“老大，不，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不舒服……”吴歌当然不会提昨晚的事，没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劝他去医院看看。
“我今天早上也不太舒服。”花形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我给某人打了四个电话，却没人接。”
“对，对不起，我没听到啊……大概车上太吵了。”
“呵呵呵……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需要确定你什么时候到。”花形的笑声尖细且急促，不像是正常人类的发声，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哦，没事的话……那我先去干活了。”
“你去吧。”
吴歌如释重负的转身打开了房门，身后又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麻烦把门关上。”
吴歌觉得后背有点发麻，老大平时对他们下面还算是比较照顾，就是这不阴不阳的语调实在让人有点不习惯。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见过他经常更换女友，说他是Gay简直一点都不会让人怀疑。
接下来的一整天，吴歌都昏昏沉沉的，鼠标在屏幕上茫然的晃来晃去，根本没干什么活。他接了两个询问房子的电话，都是问下情况就没了下文的。但他现在对合租房子的事已经不太上心了，他在犹豫今晚到底回不回那个“鬼”地方住。
快到了下班的时候，吴歌的电话又响起了。
“喂，你好。”
“你好，是吴先生吗？”电话里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女声。
“我是。”
“我看到了你的招租启示，今晚我能去看下房子吗？”
“啊……今晚，今晚我有点事……”吴歌有些犹豫。
“我真的是急等租房，今晚我只是去看一看，好吗？”面对这样一个无助的、可怜的小女生，吴歌觉得实在无法拒绝。
“恩……好吧。”
“那今晚十二点钟见面，可以吗？”
十二点钟！吴歌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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