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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云层咆哮翻滚，刹那间已笼盖苍穹！
隐隐约约中，一条雪龙正在挪腾怒吼，只将身上的鳞片一片片抖落，化作那漫天飞雪！
不出片刻，地上的鲜血和老妇人的尸身已被白雪覆盖。
白雪看起来皎洁无暇，谁又知道，它的下面竟然隐藏着如此的罪恶？
人不也一样？
往往表面上看起来纯洁无比的人，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路边，茶竂中。
年轻人已经坐了回去，面前的酒杯已被老者斟满。
“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你我是管不过来的。”
老者轻嗞一口，悠悠道。
年轻人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怔怔的望向远方。
天地一片白茫茫。
“我想，我并不适合这个江湖。”
良久，他轻轻的说出这句话。
“江湖，有的时候，不是你说退出就能够退出的。”
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甚至一个人他的一生就是江湖。
你怎么退出？
老者微微一笑，饮下杯中的残酒。
※※※
寒风依旧怒号，飞雪依旧狂舞。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这五个人！
五个人，五匹马！
无论风雪多大，他们整个人便像用铁汁浇铸在马鞍上一般，人与马已混然一体！
奔马疾驰，马蹄溅起团团雪花！
寒风和冰雪都无法掩盖为首之人焦急的神情，他不住的狂抽马鞭，将座下骏马抽得惨叫不已！
紧跟在他身后的四人同样一副焦急的神态，手中的马鞭不住的起落！
他们五人竟然不顾惜马力，只是一味地赶路，恨不得再生出四条腿来！
※※※
年轻人举目远眺，却见远处有人正策马狂奔，嘴中不由奇道:“这么大的雪，竟然还有人这么不要命的赶路！”
老者却看也不看，淡淡道：“如此风雪之中赶路，那些人必有要紧之事，你若真想退出这个江湖，这些事就少管为妙。”
年轻人一怔，笑道：“我倒是忘了。”
他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学那些游侠儿，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哪里知道今日见了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我竟然退缩了。”
老者点头微笑，道：“其实你不入这个江湖，却进了另外一个江湖，两者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轻啜了一口酒，继续道：“有时候朝堂之上的纷争并不一定比草莽里差，这点你要牢牢记住。”
年轻人肃然道：“廷和受教了。”
既然自己做不了快意恩仇的江湖游侠儿，那就在庙堂之上做个叱咤风云的名臣！
老者道：“老夫本一介草莽，重病之际若不是得你父杨提学收留，早已不在这世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夫不过比你多吃几年饭而己，谈何指教？”
杨廷和正色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不但教我健体之法，还教我为人的道理，当为廷和恩师！”
老者颇感欣慰，拈须颌首。
“老夫这一生的徒弟，加上你才三个，只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粗汉，文韬上差你太多。日后你若有成就，不忘他们二人，老夫便满足了。”
杨廷和道：“我那两位师兄，是什么来头？”
老者道：“他们两个只学了老夫的武功，想来也只能在这个江湖上行走了。”
他突然笑了，道：“看来你的运气不错，他们一向神出鬼没，想不到今日你竟然能遇到其中的一个。”
※※※
马蹄阵阵，像马上骑士这般不住的催马，饶是他们身下骏马颇为神骏，也坚持不住，终于，为首之人身下白马一声悲鸣，前蹄一跪，顿时将他摔了出去！
那人并不慌张，身子腾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头，轻轻落地，转头看了看在依旧在雪地上挣扎的白马，长叹一声。
他身后四人纷纷勒马跳下，七嘴八舌的道：“萧大哥，没事吧？”
那人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踏雪……”
其中一人道：“大家连续赶了一天的路，人到没什么，马儿却吃不消了！”
那人并未说话，眼神却落在雪地中一处突起的物事上。
他走过去，伸手拂开那上面的积雪，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不远处，正是这具尸体的头颅！
“熊老夫人！”
那人仰天长啸：“熊大哥，我萧割袍对不住你！”
右掌一翻，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那四人连忙上前，抱住他的四肢，五人一起摔倒在地。
萧割袍怒道：“放开我！熊大哥对我等恩重如山，现在咱们却连他的家人都无法保全，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一人奋力抱住他的右手，道：“萧大哥，万万不可！”
另一人道：“大旗门不能没有你，要死也是我死！”
他站起身来，“唰”的一声，抽出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萧割袍运劲震开身上众人，右足斜踢那人手腕，喝道：“铁云，你做什么！”
铁云被他踢中手腕，钢刀落地，道：“萧大哥，这件事大家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冲动！”
他捡起钢刀，继续道：“如果萧大哥一心求死，那我铁云自当奉陪，大家黄泉路上做伴，到也不会寂寞！”
其余三人也纷纷拿出兵器，齐声道：“但求同生共死！”
萧割袍热泪盈眶，颤声道：“萧某何德何能，焉敢让众兄弟为我赴死？”
他缓缓放下双掌，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心情激荡不已。
铁云等人亦是满脸热泪，铁云哽咽道：“萧大哥，熊大哥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他抬起头，大声道：“但是，只有留得有用之身，才能为熊大哥报仇！”
萧割袍点头道：“我知道了，为兄鲁莽，差点误了大事！”
铁云道：“不远处正有一座茶竂，我们不如先去喝杯热茶，再做打算。”
※※※
杨廷和看这五人又哭又打，又一起向这里走来，心中不由大感好奇。
这五人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师傅说自己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一个师兄，难道他就在这五人当中？
果不其然，当为首之人走进茶竂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在老者跟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的道：“弟子萧割袍见过师傅。”
老者笑道：“起来说话。介夫，快来拜见你的大师兄！”
萧割袍站起身来，道：“这位便是十七岁便中了进士，文武全才的小师弟了？”
杨廷和施施然一礼：“小弟拜见师兄。”
萧割袍道：“小师弟果然是人中龙凤，气宇不凡。”
杨廷和见他面带忧愁，眼眶微红，不由问道：“我看师兄似乎心中有事？”
萧割袍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是杀头的买卖，小师弟还是不知道的好。”
老者哼了一声，对杨廷和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江湖恩怨！你不在江湖就不要问了。”
杨廷和低头道：“是。”
眼角闪过一丝疑色。
他发现，刚才当萧割袍看见那老妇人的尸体的时候异常激动，甚至要自尽以谢，如果是普通的江湖恩怨，为何会牵扯到庙堂之上的锦衣卫？
不过萧割袍不说，他也不好再问。
只听萧割袍道：“师傅，你跟小师弟这是去哪里？二师弟呢？”
老者道：“你小师弟中了进士，要进京面圣，老夫闲来无事，便随他一起。至于老二，呵呵，不提也罢！”
萧割袍道：“二师弟怎么了？”
老者道：“你这些年久在关外，自是不知道中原之事。老二那个人生性风流，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却把我这张老脸丢的是干干净净！”
铁云却突然惊道：“萧大哥，莫非这位老先生
便是江湖人称‘落日剑神’的谢添谢老前辈？”
老者微微一笑，道：“那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给老夫的一个虚名而已。”
铁云眼中露出狂热之色，激动道：“当年‘剑神谢添’之名，可谓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一手‘七十二路落日连星剑’一夜之间诛尽辽东黑虎寨三怪、七英、四十二杰，更是名震大江南北！”
杨廷和大吃一惊，辽东黑虎寨在他幼年之时，坏事做尽，一时间可谓嚣张无两，连官府都畏之三分，却在一夜之间被人打破山寨，自寨主以下，被人杀得干干净净，当时天下人无不欢呼雀跃，都说是老天降下的惩罚，想不到却是面前这个面容清癯的老人下的手。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想不到老师昔年竟有如此英雄壮举，还请受廷和一拜！”
谢添连连摇头，道：“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杨廷和正色道：“黑虎寨恶事做绝，老师做的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不能提？”
谢添摆摆手道：“名人自为盛名所累，老夫已经累了。”
——有些人不想再提往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铁云道：“萧大哥，既然谢前辈在此，不如请谢老前辈帮忙。”
萧割袍犹豫道：“可是这件事太过危险，何况师傅他老人家年纪已大……”
不等萧割袍说完，杨廷和抢问道：“师兄，你们可是为刚才那群钦犯而来？”
谢添皱眉道：“介夫，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叫你莫要管江湖恩怨的么？”
萧割袍道：“师傅有所不知，这些人是熊璧熊大哥的亲人，熊璧对我和大旗门的兄弟有大恩，他的亲人我们不能不救！”
铁云也道：“熊大哥乃是朝廷中人，这已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而是庙堂之争！”
——江湖恩怨还讲究祸不及妻儿，只有这些龌龊的庙堂之争才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杨廷和眼神闪烁，似有所悟。
谢添却长叹一口气，喝下面前杯中残酒。
——酒已冷。
——人心呢？人心是不是也如这残酒一般，变得冰冷？
※※※
冰雪冷不冷？
冷。
可是有时候冰雪并不是世上最冷的东西。
世界上最冷的东西，是人心。
过河拆桥、落井下石、口蜜腹剑、背后捅一刀的古来有之，历史上这种人实在太多。
幸好，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自私，不会如此的冷漠。
因为，他们有热血。
也正因为有了他们，人类才不会颓废，才能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谢添虽然很老，前几年受的伤也没有痊愈，甚至右手已经抖得连剑都握不住，但是他还有热血！
还有热血，证明他还不老。
“走，我们去救人！”
他喝完那杯残酒，说出了这句话。
萧割袍已怔住，他作为谢添的大弟子，对师傅的身体很是熟悉，他看到谢添的手时，就知道，师傅是真的老了。
所以当铁云提议要谢添帮忙的时候，他才会犹豫。
杨廷和却一脸迷惑，道：“老师，你刚才不是不让我去救人的么？”
谢添道：“不错，你不能去救人，而我，却可以。”
杨廷和道：“为什么？”
谢添大笑，声音苍老却依然豪迈：“因为有句话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萧割袍眼睛一亮，也笑道：“小师弟，还有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铁云叫道：“对对，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杨廷和觉得胸中一股热血激荡，不禁握拳叫道：“算我一个！”
谢添摇头道：“记住刚才我说的，你的江湖在那庙堂之上！”
听谢添如此说，杨廷和突然记起临行之前父亲的嘱咐，胸中的那股热血顿时冷了数分。
谢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夫和你缘分已尽，不能和你一起上路，你当好自为之！”
杨廷和点头，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
谢添率先走出茶寮，长笑一声，道：“走罢！”
萧割袍道：“走！”
众人齐声大笑，笑声直冲云霄，连这如席的雪花似乎也被他们的笑声感染，而飘得愈发欢快了。
似乎他们不是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而是去逛天底下最好的青楼。
杨廷和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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