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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如洁白的羽毛分洒飘扬在这个世界，城市中林立的高楼大厦依然彩灯闪烁、流光溢彩。若是在家乡那苍莽的群山间恐怕除了白色再也见不到第二种颜色。
“妈，我在城里挺好的。。。工作也挺好的，再过一个月就能转正了。。。嗯，住的地方有暖气，很暖和，你们不用担心。”
赵榆蜷缩在高架桥下的一个小角落，一边擦去鼻下流出的清鼻涕，一边忍不住哆嗦着，用冻红的手握紧电话。
“爸的腿好点没有？我寄了点钱回去了，你们注意查收一下……我现在不缺钱花，放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再说爸看病也需要钱……对了，今年工作很忙，我过年可能不回去了。。。什么？我爸就在旁边？那你让他听电话……”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及时续费。”
电话里父亲刚喊了声“娃”，那苍老的浓浓的乡音就被欠费后的盲音所代替。赵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却始终没有化作泪珠滴到地上。
娃，咱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赵榆脑子里回荡起小时候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忽略了头上汽车川流的轰鸣声，也忽略了前方茫茫大雪中走过来的两个身影。
“老张，你说上头是不是有点缺德了，这大雪天的，有地方去谁去睡桥洞啊。”走在后面的人压了压大盖帽，试图遮去漫天的风雪。
“老李，你就少埋怨两句吧，万一被哪个倒霉记者捅出去，上头的面子不好看，你年终奖还想不想拿了。”前面的人回头道。
“得！我多嘴。”后面的人握了握手中的链子锁不再说话。
前面那人来到赵榆身前，踢了踢他，喝道：“喂，小伙子，这个地方要关闭了，你换个地方吧。”
赵榆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两人，心头一凉,低下头喃喃道：“换地方？换哪去？”
“换哪去，我们管不着，只要别在这片就行。再说，你一个年青青的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没地方去能怪谁？”老张毫不留情的训斥道。
赵榆被训斥得憋红了脸，默不做声地收起身边的装着自己全部家当的大帆布袋子，扛在肩上后起身离开这个刚住不久的容身之所。
老李把桥下的栅栏合上，拴好链子锁，转身看去，雪中那个瘦小的身影茫然缓慢的走远，忍不住喊了一句：“左庄那边听说有个废掉的防空洞。”
然后，他看见那个瘦小的身体转过身来对他鞠了一躬后继续茫然走远。
老李锁上栅栏，仰天吐了口吐沫，骂道：“下个鸡巴雪啊！”
左庄，这个城市里顽强残留的少数贫民区之一，就算那个大盖帽不提醒，赵榆最近也准备过来看看能不能找个落脚之地。两个月前，赵榆应聘到这个城市的一家公司工作，谁曾想受到部门的老员工排挤陷害，连试用期都没过便丢了工作；他被赶出了职工宿舍后，只好暂时沦落高架桥下。
走进一排低矮的民居，脚下化掉的雪水让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变得泥泞不堪。在一个公共厕所的侧墙上，斑驳地贴着无数的招租和寻租的小纸片。
赵榆用刚交了50元话费的手机一个一个拨打上面的电话，得到的答复居然都是已经租出去了。他只好拖着迷茫的步伐，走进一条条的小巷挨家挨户询问房东还有没有没出租出去的房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完全见不到阳光大约只有10平米的阴暗单间，房东却要价200，还要交2压1。赵榆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四百块钱，商量着问房租能不能一月一付。
赵榆这么问更加坚定房东心中此人是个好房客的信念，所以赵榆只好在房东鄙夷的眼神下说了抱歉，逃了出来。
沿途问了很多晚归的人，根本没人知道附近有什么防空洞。更有一个哥们打趣道：要是有的话，我自己早去了。
走这个陌生的城市，走在狭窄的民房巷道间，仰头看了天上凌乱落下的雪花，赵榆沮丧的叹息，这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中，真真没有一个容身的寸锥之地留给自己？
正在赵榆恍神的时候，一个背着麻袋的拾荒老头从他身边经过。老人扛在背后的麻袋把赵榆蹭了一个趔趄。
巨大的像山一样的麻袋把老人压弯了腰，他佝偻着身子踉跄前行，打着补丁的胶皮鞋踩在泥泞的道上，走不了几步就打滑一次，仿佛随时可能会摔倒。
赵榆赶上去，问道：“大爷，要不要帮忙？我来帮你背吧。”
“不用”老人连头都没抬，继续往前走。
虽然看不见老人的脸色，不过赵榆听出老人拒绝的语气冷得犹如房檐下挂着的冰柱。
赵榆看着老人再次超过自己，本想转身再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可是又看到前方昏黄灯光下老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忍不住默默的跟在那个背影之后。
越走越远，渐渐附近的民房越来越少，旁边层层叠叠的出现一大群高大破旧的厂房。赵榆似乎记起来了，听说左庄附近好像有一座化肥厂正在搬迁。
前面的老人走到厂区的围墙下，吃力地爬上齐腰的围墙，费劲地把背后的麻袋推过锈迹斑斑的铸铁栏杆，缓慢的翻了过去，身影消失在围墙后面的黑暗中。
看着那空荡荡黑漆漆犹如鬼域的厂区，赵榆心头一阵狂跳。不是害怕，而是狂喜！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没住的地方了；身边的气温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寒冷，雪花飘落的轨迹也变得悠美而舒缓，就连空气中残存的淡淡的氨气也没那么难闻了。莫非真是好人有好报？赵榆心中不禁暗暗感谢老天。
赵榆步老人后尘，把帆布袋扔进来围墙，翻身爬了进去。老人已不见了身影，四周幽静寂寥，只有远远传来三两声猫叫。赵榆拎起行李袋拍去积雪，扛在背上，起身大步走向高大的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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