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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足的家庭,越来越重的赋税,越来越少的收成,如狼似虎的差役,当那个家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然后便是带着老婆孩子,连夜逃了,带着家里唯一一点儿粮食。流民的道路不知道尽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知道跟着流民队伍走,他们去哪儿,自己就跟着去哪儿。一路上所过之处,树皮草根,飞鸟走兽,河中鱼虾,全都被吃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片。
也不知道下半辈子该如何度过连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更别说是以后了。
他们所到之处的城池,全都紧闭大‘门’,不准进入,更有甚者,派出兵丁差役,杀戮镇压,将其驱赶。
五岁的儿子没过多久就被饿死了,他想要把孩子给埋了,妻子却是把孩子抱走,一边嘶声裂肺的哭嚎着,一边一步一步的往外挪。没多久,她回来了。手里抱着另外一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大,约莫是五六岁的样子,‘精’瘦‘精’瘦的,看样子也是活活饿死的。
却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易子而食。
其实周围的那些流民,早就已经有人这么干了,甚至就在昨天,还有人领着一个孩子过来问他们换不换,钱一川当场暴怒,差点儿没用石头把那厮给打死。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这样了。他没有责怪妻子,他知道,这是妻子为了自己好,为了两个人好,若是把孩子埋了,说不得你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给挖出来吃了。这等事儿,可还少么?
他自己忍不下心,只得让妻子去做这种事,已经是很愧疚于心。
两个人都饿极了,根本没怎么伺‘弄’,几乎是略煮了煮,那‘肉’上海带着血丝呢,便是这么大口大口的吞咽咀嚼着。
但是他知道,就在不远处,他那儿子,也被人给吃了。
他一边吃,一边默默的流泪,泪如雨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悲至极处,已然是不能发声。
后来有一支队伍去投了闯王,走的时候,那人见他骨头架子高大,虽说被饿的脱了形,却也瞧得出来是有把子气力的,便来拉拢
他一起。但是他拒绝了,他知道投奔闯王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跟朝廷,跟官家作对啊!
长久以来养成的对官府的畏惧,使得他根本没勇气走上这条路。
不知不觉间,钱一川脸上已经是布满了泪水。
他提起被角儿来,在脸上擦了擦,然后‘揉’‘揉’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露’出一丝笑的表情。
“娘的,钱一川你个囊包。哭啥哭,要笑才是。现如今这日子过得多好?你要再哭,对得起谁?”
现在他很庆幸,幸亏当初面对着那个人的劝说没有动心。现如今自己日子过得多好啊?有房子有地,自己当着兵,每日大鱼大‘肉’的吃喝,根本不‘花’自己一文钱,每个月还能领许多粮食回家。
当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心里盘算着,等到秋收以后,收了那许多粮食,除了把皇粮国税‘交’上之外,剩下的那些,寻思着卖上一批,然后买些砖瓦,盖好房子,就搬进城里来。
城里那宅基地,可还闲着呢。那一纸地契,放在家里头又不能生小的!
当初大人招兵的时候不就说了么,地契在手,地就在手,谁也不能给你抢了去。就算是不住,地面上没房子,那地还是你的。但钱一川看着沉默寡言,实际上心里清楚通透着呢,虽说那地界儿是自家的,但可跟旁边的就挨着。若是自家去的晚了,人家去的早了,占了你几尺的地面,那这个哑巴亏你也就得吃着。
还是早去早好。
就是这粮食往哪儿去卖,是个事儿。
以前都是有城里粮店的人下乡来收粮,这磐石堡周围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些的城池镇子,若是没有的话,自家运粮食往城里粮店去卖,也是麻烦的紧。
一寻思这个,钱一川的注意力便是被分散开了,想到以后要过的好日子,情绪顿时便是好了许多。
他正自思量着,旁边儿忽然传来一个压的极低的声音:“老钱,你也睡不着啊?”
钱一川一听,却是自己旁边杨二的声音,他跟杨二关系只是一般,不过也还算不错在第一杀手队,几乎没人跟钱一川关系差,包括蒋老三那厮。他年纪大一些,而且也很会为人处事,不怎么说话,但一说话总归就有
些道理,这种人自然就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其实郑发奎甚至比他还会做人一些,只是他太想当官儿了,以至于有些人就看他不顺眼比如说杨二和蒋老三。
而且钱一川现在也是个伍长,大小也是个基层军官,自然就更让人敬重几分。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却没说话。
他不想说话,也不敢说,按照磐石堡大营的军纪,晚上入睡的点儿过了之后,便绝对不再允许有人说话。不但每天晚上巡夜的人会路过营房前头的时候侧耳倾听,甚至有的时候训导官们晚上还会悄悄的溜出来听墙角当然没人敢公开这么说。
第一杀手队就有过教训,又一次杨二和蒋老三晚上说话,结果给巡夜的逮了个正着,两个人一人赏了五记鞭子,还给罚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时辰。
今天这大好的日子,钱一川可不想挨收拾。
杨二却似乎没记住教训,听钱一川回应了,顿时便很是兴奋,压低了声音道:“俺也睡不着,入他娘的,素日里沾了枕头就睡,不听见哨响起不来,今日却是邪‘门’儿了。”
“还不是因为今日是发饷的日子?”
一边忽然又是响起来一个声音,却是郑发奎的。
原来他也没睡着。
然后黑暗中便是响起了几声低低的笑,陈水生的声音也响起来:“心里挂这事儿,谁能睡着?俺还想着,指着拿了这些粮食做聘,回去再寻一房媳‘妇’儿呢。”
钱一川听了,嘴角挑了挑,原来大伙儿都没睡着。
郑发奎低声笑道:“老陈,你也忒小气,这些粮食可不够。照我说,你再忍忍,等咱们秋收了,卖了粮食,在城里置办下宅子。到时候,说不得新的流民就来了……”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有一次我听训导官大人说,上头还要继续招揽流民,比咱们来的这次还要多,说上不封顶,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
“嘿嘿,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郑发奎低笑一声:“到时候咱们有了宅子,每个月还有粮饷可拿,在那些新来的流民面前,那是多大的面子?老陈,你到时候莫说讨一房婆娘,就算是直接买上俩小妾放在家里,那也是不成问题。只怕人家
见了你的宅子,连聘礼都能少要一些是吧?再说,要是打仗的话,咱们可就都有了军功,到时候能攀上咱们,那是他们的脸面!”
“在咱们磐石堡,兵丁那是最值钱的。”
郑发奎总结道。
第一杀手队的众人几乎都没睡着,听了郑发奎这一番话,便是瞧他不顺眼的杨二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真有道理,想的也比自己长远多了。
陈水生似乎想了片刻,道:“老郑,你说得对,俺听你的。”
钱一川听在耳中,也是很多了一些想法。
第一杀手队的众人,除了蒋老三依旧呼噜声震天之外,其他人都是没睡着,苦捱着等待天亮。
盖因今日是第一次发饷的日子。
其实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应该发饷了,不过董策是为了让他们再多‘操’练几日,免得拿了粮食,断了一日,就找不到训练的感觉了。虽说迟发了半个月,但这一次发饷,却是按照一个半月的规格发的,是以兵丁们反而是乐意如此。
昨天训练结束之后,训导官便已经公布了这个消息。发饷,然后允许回家,休息一日。
当时校场上便是一片欢腾。
也就蒋老三,不知道咋寻思的,都到这会儿了还能睡得着。
众人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小声的说着话,本来那些不敢说的,一见别人说了,胆气也就壮了一些。
说来运气也是不错,没被逮到,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今日特殊,是以无论是巡夜的兵丁还是训导官们,都格外的松懈了一些。
好不容易挨到竹哨吹响的那一刻,这声音在平时总是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对这种尖锐的哨声简直是恨之入骨,但是今日听了,却是宛如天籁纶音一般。以前都是满心不情愿的起‘床’,今天却都是腾地从‘床’上做起来,很是利索的起身穿衣服,叠被下‘床’,洗脸收拾。
速度至少比平日里快了一倍。只是大伙儿都洗完脸回到营房里头的时候,蒋老三还在呼呼大睡。郑发奎冷淡的瞧了一眼,便转身出去了,赵水生钱一川等也跟着出去,杨二叹了口气,拽了拽蒋老三的胳膊,然后退后一步,大叫道:“老蒋,起来了,吹哨集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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