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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吵闹的领书教室,现在异常安静。不知是这世上的人瞬间逃离了地球,还是自己被丢到了异域,另外也不知着墙上挂钟的分针究竟走了几遭。
透过小小的窗户笔直投射出的那股光束,轻轻改变着和窗沿的夹角度,光束更长了,能投射出人影来。
影子漆黑,却红着脸,呆呆站着,看着空中最后一粒尘埃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徐徐落地。
教室里的后方,在挨着墙边的地面,上面的崭新的牛皮纸已经卷曲破烂。而刚才还载满新书的牛皮纸上,只剩下三本,它们在闪着金粉般的亮光里,看着身边的人,和她保持一致的情绪,黯然神伤。
而外面陆陆续续走过的人,也从玻璃窗台和半开的白色门缝里投来目光,交头接耳地走过,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将表盘拨回刚才的瞬间,一大股不怎么好的情绪就冲了过来。就在十几分钟前刘明瑞大喊一通后,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就都不屑地抓起书,然后迅速散去,留下与墙壁撞击哐当作响的白色铁门,和面容红绿变化的她。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就遇上这样的事,让她所有的自尊化成了粉末。她晃了晃神,拿起书,还有三本,留下两本,留给自己跟何歆然。怎么还多出了一本?是要现在去交给班级管理人员,还是明天再去。她低着头,心里静静想着,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眼神晃晃,往外面看去,天边红了许多,时间不早了,她抱起书,走出教室。
也顾不得看新装修的教学楼大厅的样貌,她一路低着头小跑。视线在地板表面沿着一条线向前延伸着,脚下的新鞋子和光洁的白色地板急促碰撞,留下一阵清脆的余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
她脚步轻快,慌乱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小鹿,准备逃出这个世界。
刚准备出教学楼,感觉有人过来,出于礼貌就放慢了脚步。
迎面过来了五个在哪里见过的面孔。
虽记不得,但心里一阵不舒服,估计和他们的交情不怎么好,再加上刚才遭遇那样的不堪,于是打算无视走过。可没想到,自己不开口,对方一个男生倒笑嘻嘻咧着嘴,凑了过来,“你一个人就有三本书可拿啊,我们怎么就一本?听说你学习不错,你难道要把三本书都背了,默写个三遍?”
她这才顿悟,原来是刚才领书的一帮人。新学期开始就把之前的班级打散了,然后重新组班,所以他们之前刘明瑞并不认识。他一人讥讽,旁边还带几个陪笑的。
这几个穿着廉价T恤的男生,把刘明瑞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个底朝天。研究生的形象实在被他们糟蹋的一点不剩,她心里隐忍着,嘴里也不说出来。本打算不予理睬,但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她还是轻轻解释了,“那本是我帮何歆然拿的。”这几个人眼珠子定了定,原本摇晃得厉害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吃惊,刘明瑞也不管他们,就快步径直走出大厅。
已经是傍晚了,从红色和黄色晕染的天际处,刮来一阵凉凉的风,她抱紧了书,加快了脚步,把身后的呐喊“何歆然?嗨,难道你就是刘明瑞吗?”抛在风里,刮得粉碎。
黑色的墨,瞬间,以光速泼向整片天空。
5
轻轻用钥匙撬开宿舍的锁,发现灯没开,一股薰衣草的花香就扑面而来。她知道何歆然已经回来了,并且早早进入了梦乡,却也疑惑何歆然睡得太早。不管睡眠如何,睡前点熏香已经是何歆然的习惯了。虽说刘明瑞并不怎么喜欢香,对别人的香水味更是受不了,但她却唯独对何歆然身上散发的香味不拒绝。
香水的味道,会因人而异产生奇妙的错觉。就像上午走过的那批女生,虽然是理论上应该是一股芬芳,可却始终没有愉悦的感觉。
刘明瑞其实有时会讨厌自己,有些东西明明自己没有,却也讨厌拥有它们的人。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尝试着像别人一样,在手腕、脖颈的位置轻轻点上一滴香水,或是从头顶上方十五厘米的高度往下喷洒,好让自己也拥有天鹅般的骄傲。
那样的自信她还不曾有。
可为什么何歆然身上的味道,永远是最让人依赖的感觉呢。
她轻轻推开此时她心里想起的女孩儿的门,窗子外挂着的风铃,就和着朦胧的月光,在浅紫色的窗帘的掩映下,清脆地敲碰在一起。
除了窗子周围的一小片明亮的光区,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精致的罗马灯微弱地闪着。那是何歆然在研一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当时说是从美国街头买来的。因为她怕黑,所以即使在幽静的夜里,也要能感觉到一丝光亮才能睡着。
在无数个曾经何歆然消失的日子里,刘明瑞一直会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个女生的样子。骄傲。自信。无所畏惧。身上闪着夺目的光辉。这是那个夏天里女生青春的样子。
而女生回来后,她还是青春的样子,一样的骄傲、自信、闪着夺目的光辉,唯一改变的就是她不再“无所畏惧”。
她怕黑,就是证明。
研一时候,一次学校电力检修,临时停电十分钟。考虑到不干扰正常的学习生活,检修选择在了晚上十点。学校已经下了通知,各宿舍都有提前准备早早睡觉。那晚何歆然主动要求刘明瑞陪她一起睡,屋子里灯光突然熄灭的时候,刘明瑞能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阵痉挛。她就颤巍巍蜷缩在刘明瑞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而另一个女生,另一个一起消失却没一起回来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原因呢。
韩静诺,你又在哪里呢?这样的心思在刘明瑞心底悄悄划过。同时,忙碌一天的倦意也爬上了脸颊,一阵困意。
夜深了,心事就暂且从心上推开吧。
安静睡着的女生,侧着身子。借着明明烁烁的烛光,刘明瑞把揣在怀里的捕梦网,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
心里念着:歆然,好梦。
就信步走了出去,最后往屋里看了一眼,才放心地关上门。
刘明瑞踮着脚,轻轻走进自己的屋子,把书放在床头就倒在柔软的床上。关上灯,盖上被子,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不愉快,还是早早睡比较好。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拿起手机,手机在一片漆黑里不断闪着光标,接着摁了发送。几秒之后就等来了消息,“多余的那本书先放在你那里,过段时间会有插班生。——李主任。”读到最后一个字,刘明瑞的眼睛就已经闭上了,被子向上扯,盖住头,把所有的情绪都关在了被子外面。
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闪着宝石光芒的星星静静地发着光亮,那被夜里凉风吹动的黑色树影也渐渐停止了摇晃。
周围一片寂静,美得像个童话,安静守护着沉睡的姑娘。
第二章(精心编织的“误会”)
1
凌晨五点。
从高远的黑暗上空往下俯瞰,洛阳大地被条条纵横交错的硬化大道分割成巨大的棋盘。一条条路灯组成的银色长龙,盘踞在棋盘之上。王府井上空鼎立的巨大明珠,和东方丹尼斯的霓虹标牌交相辉映,各争其辉,这景象仿佛车马布阵,上演着古代兵家必正的盛况。双方争执还未尽兴,只见远方的黑幕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巨大的光芒投射过来,照耀着光辉的战场,然后一霎间,巨龙消失,化成这个帝都昼时的魂灵。
天亮了,经历十三朝盛衰的洛阳,在新科技和新工业的笼罩下开始轰轰作响,又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晨曦微启,不等闹钟响起,生物钟的准时反应就已经催着她睁开了眼睛。穿着睡袍,拉开窗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洒了过来,还是她习惯的颜色。推开窗,她紧了紧睡袍。已经是九月底了,这秋意也一天天加强。她每天准时在破晓之前醒来,然后吸进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她说,这个时间的阳光最新鲜,一旦过了这个时辰,里面就会夹杂着人的味道。
坐在一旁的刘明瑞听着“人味”,只觉得面前这个女生像是只刚苏醒的小野兽,或是妖精,反正就不是人,人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动物世界上常常说,惊扰刚醒来的野兽是很危险的,刘明瑞深知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个什么话也藏不住的人,这时候她脑子里的知识块就一下子一块一块掉了出来,“地理学上说,清晨的大气逆温最为严重,空气质量最差,昨天所有的杂质都沉淀在空气下层,呼吸不适宜……”刘明瑞拉着声音,一字一句沉浸其中,完全不顾僵硬回头的何歆然面孔。
何歆然正要扔抱枕过来,手机却响了,“我今天不想见你,你要是不把那个叫伊美的事说清楚,就休想打扰我。”说完就挂了电话。听口气,估计是和徐俊申闹别扭了,昨晚何歆然睡那么早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刘明瑞心里想着,可他俩能吵起架这也算是奇闻了。
所以她忍不住要调侃一下,“刚回来就这么大火,小心毁容。”
然而,何歆然来了一句,“毁容怕什么,有钱就能整回来!”何歆然就是何歆然,在家中练了一个暑假的芭蕾除了看起来更加亭亭玉立,身子更加修长,好吧,承认身体线条也更加柔和紧致,但这种贵小姐的千金脾气还是改不了。
徐俊申是研二的,与何歆然同是外科医学的研究生。刚准备考研的时候,何歆然是决定学管理的,以便将来能够在家族企业中帮忙。可在青禾大学做复习准备的时候,在自习室见到举手投足都让人着迷的徐俊申就爱得要死,毅然决然报了同一专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徐俊申总是要揭这个大小姐的短。
“那时候她整天粘着我,问东问西。她先是说她昨天崴了脚,不知道该用什么药。我说你该找医生啊,我就是知道用什么药,可我也没有啊,最终还不是要找医生去,况且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像是崴了脚的。她脸一红就急了,一着急不要紧,从椅子上摔下来,腰闪了。我说你个小孩子还有腰啊,她就嚷嚷说我是嫌她胖,说她的腰都看不见。有几天都没见到她,我还想着这个女孩是不是吃了药,不花痴了。都说背后里不能说人坏话,可见是真的。我刚这么想着,她就叉着腰站在我跟前,还非让我去摸摸她的腰,看是不是瘦了,原来是去减肥了。真是败给她了,你说不到九十的体重还有脂肪可以减吗。”
一旁的刘明瑞津津有味听着偶像剧里的情节,也犯了花痴,“那你呢,那你呢,你摸她的腰没,瘦了没?”气氛一下子诡异暧昧起来,徐俊申这个绅士,本来打算嘲笑一下那个何歆然,唉,没想到物以群分啊,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你拿的不是管理专业的书吗,怎么又对医学感兴趣了,她就说我是对你感兴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生。”
何歆然故作镇静听着,也不害羞,趾高气扬,“你那么矜持,还不是最终落到我的手里。”说完还不忘用手扶扶头发。
徐俊申一阵邪笑浮上嘴角,“照你这么说,你爱的是我的矜持?”
“听她瞎说,正所谓郎才女貌,她贪图的是你的美色。”一到别人的感情问题,整日闷闷的刘明瑞总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格外精神。
“非也,非也,民间还有一套理论是,最终走到一起的样貌都是不搭的。你看街上挽着膀大腰圆肥仔的,大多都是身高一米七五有着水蛇腰的美女;跟帅哥并排走的,大多都是其貌不扬的女生,样子平凡的女生给人安全感,适合结婚。”记得当时何歆然淡定地抿了一口咖啡,把她几年来总结出的理论侃侃而谈。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适合结婚?那好,分了算了”徐俊申佯装生气,把脸转过一侧。
何歆然见状,像只小猫一样爬到徐俊申身上,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生气啦?我开玩笑啦,那些适合俗人的理论怎么能套用到我们身上,连前提条件都不满足好不好。”
谁知道下一刻,“噗嗤!”本来还挺暧昧甜蜜的气氛,让刘明瑞瞬间破坏。她一人在那里捂着嘴憋着大笑,眼看要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于是刚刚还互相抬杠的那两个人就赶紧离开座位,避免被别的同学看到以为是一伙的。其实刘明瑞这个女生是比较话少的,外人看来会觉得闷闷的,只因这之前的一年几乎每天都和何歆然,徐俊申在一起,将她骨子里的天性都折腾了出来,所以在他们面前也就什么形象也不顾了。
他俩的恩爱是闻名全校,何歆然是何盛世的千金,而徐俊申虽然样貌俊朗,成绩优异,又是篮球高手,但家庭确实一般,可以说徐俊申是顶了好大的压力才和何歆然在一起的。当然,所有的压力都来自于学校同样普通背1景的男生。在洛阳的应试教育下,成绩好的往往是来自穷乡僻壤的,所以这个学校大部分人穿衣都是需要逛地摊的。这样一颗宝贝却被徐俊申捡了去,当然羡慕嫉妒恨。
世界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不公平,他们本想永远用“瞧不起”的心态“鄙视”徐俊申,可一场篮球赛下来,他就成功当上了篮球队队长。男生嘛,不说话可以,不打篮球可真是要命。灌篮高手里的篮球魂封印在每个男生的体内,于是也就乖乖承认自己的命运了。
可有一点一直是让人疑惑的,因为篮球队的副队长就是项星辉,那个清心寡欲的富家小子。何歆然父母跟他家可以说是世交,当初何歆然父亲说要建这样的一所学校,项家可以说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而事实也证明这个决定成就了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按理说,如今在学校闻名远扬的情侣搭档应该是他们俩,根本轮不到徐俊申什么事。可事实就是这样,两家互相来往,他们俩从小就认识,也算两小无猜,竹马青梅,玩过过家家,关系亲昵,却一直止步于此。在懵懂青涩的年纪里,一个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个成为俊秀清爽的少年,却从未产生爱慕的情愫,一直都在浅浅的友情圈里游走。因为徐俊申是项星辉的挚友,而且他的宿舍又是在项星辉的隔壁,这样的交往才真正让儿时就认识的他们真正熟稔起来。
在当事人身上发生的,他们自己都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旁观者眼里,就成了意料之外的不可思议。别人的意淫,是左右不了事情真正的进展的。
回到刚才的那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刘明瑞双脚蜷缩在沙发上,直瞪瞪地看着何歆然发脾气,“喂,歆然,我饿了……”
“饿了自己找吃的,别打扰我生气!”唉,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转换她的心情这个方法显然没有奏效。
这时候上一个电话刚落,又一个可就打进来了。何歆然继续生气道,“我这就下去,七点半,你准时在那里等着我,我要看看你给的理由是什么,我就不相信她有我漂亮,还能把你迷得晕三倒四!”于是一下子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来,究竟是喜是忧。只见她一边小跑赶往卧室换衣服,一边还对正歪坐在沙发上,脑袋顶着鸟窝的刘明瑞下发通牒,“看来你是不打算吃这顿免费的早餐了,那就算了吧,人少安静。”
听到这话,一阵咧咧怯怯,刘明瑞也赶紧忙活起来。换上昨天穿的橘色卫衣,拍了拍上面昨天蹭上的灰,本来生活费就不多,能又能吃到免费的了,还真是崭新的一天。
这时,整栋楼也开始忙碌起来。
2
徐俊申一边快速整理着衣领,一边慌张在宿舍楼的楼梯上小跑,刚到一个转角就和一个顺着楼梯往上走的黑影撞在了一起。
一般学校楼梯台阶的高度设计总是很暧昧的,如果两个人身高差不多,那么只需差一个台阶,就能撞在怀里。如果相差多一些,再下一个台阶便也能“正中下怀”。
而现在,几个正拿着牙刷,口里含着泡沫,静然不动在洗漱房门口的黝黑男生正呆呆笑着,看着这样的画面:徐俊申居高临下站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上,项星辉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的平地上,项星辉的头,不偏不倚,就正好抵在徐俊申的怀里。项星辉脑袋一懵,站稳了身子,微微抬起头,刚要准备骂,就看见了徐俊申的脸,一时怒气就全然消散了。
却是徐俊申先开了口,“是你啊,昨天醉成那样,还能这么早起来,下去干嘛了,不会是又去找女生了吧?”
“我可不像你,重色轻友。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早上要练球嘛,看你宿舍灯还没亮,我就自己去找管理员要馆里的钥匙了。倒是你,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项星辉解释道。
徐俊申看着眼前的他,今天刚好十月,早上的空气已经可以吹得人头皮发麻了,他却穿着无袖的篮球衫,裸露的胳膊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还没有褪去。
由于两人站的位置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周边的人的视线还未移开,徐俊申就索性下了台阶,和他平视,“还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嘛,歆然死活认为那个李伊美和我有什么事,揪着不放。还不是怨你啊,你说要出去喝个酒,你小子对人家那个姑娘有意思,非要带着她,我说把歆然也带上,你还不乐意。嘿,结果正好,也不知谁在她面前嚷嚷了,她就误会了。我现在要赶过去和她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一直误会下去,估计又要哭着闹了。”
项星辉听了,一阵沉息,“女人可真麻烦。”徐俊申笑着看着他,嘴上一阵鄙视:“麻烦?你带着女生过来喝酒?现在又说女人麻烦?你这少爷还真是难伺候。”他也不辩解:“好~我说不过你,我难伺候,行了吧。唉?那你是不打算去打球了?”
“昨天喝得那么死,谁还记得说的话啊,抱歉,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徐俊申正说着,心里一阵疑惑,“你是不是就坑我了,不是都醉了吗,亏你还记得清楚。”项星辉连忙喊冤,“坑谁也不能坑你啊,也不知道昨晚是谁一直喋喋不休,想忘记都难啊。”
徐俊申扯了扯衣领,虽然结识这个哥们有快两年了,但想到昨晚项星辉找人把自己拖回了宿舍,还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打球就算了,改天啊,改天我一定补上。对了,你要不然和我一块儿去吧。有个人证,也省得我越描越黑,解释不清。”
“算了,我一会儿有事,顾不上你的恩爱。好了,走了。”还不等徐俊申回答,项星辉就大步往上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下一个拐角。留下望着背影的徐俊申,心里一阵无可奈何。而下一刻的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看了手腕,也顾不得项星辉的事,就赶紧往外跑。
3
时针已经无限地接近8的位置了,想必何歆然已经骄躁不行了,他甚至能想到她跺着脚生气,怎么劝也不依不饶的场面。徐俊申一路快跑,皱着眉想着办法,头都快要爆掉了。
虽然徐俊申是个这样一个太让人容易心动的男生,但何歆然整天黏在他身上,别的女的纵然垂涎,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样的事不会经常发生,可一旦发生,就有费不清的口舌。
终于到了学生餐厅旁边的西餐厅,西餐厅招牌上的钟表已经显示,八点十五了。徐俊申连忙进去,却只瞧见刘明瑞一人,接着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何歆然的人影,“歆然呢”,他对着正美滋滋喝着咖啡的刘明瑞问道。
“哦,歆然啊,她还没来。”刘明瑞微微瞅了一眼徐俊申,就把眼睛放在杯中散发着热气的咖啡上了,显然在她这个脑子里只有学习的大条女看来,眼前这个看着舒心的徐俊申,远没有一杯美味的咖啡来得实惠。更重要的是,还是免费的。
“没来?”站着的徐俊申一阵惊讶。
“对啊,她先要去办点事,待会过来。不过歆然可跟我说了,要我先到这里,看看你的表现,要是表现好了,可以考虑减轻对你的罪罚。歆然还说了,今天的早餐就让你请了,我可以随便点,随便吃,可怜你和我一样是个穷人,我就不点贵的了。”
这个月本来生活费就紧张,徐俊申听着刘明瑞的话,心里一股暖流,本想要说句,真不愧是穷人阶级的战友,可欣喜还未流露,就被刘明瑞接下来的一句话打得粉碎了。
“但是,基于你严重迟到,交情这东西我就不考虑了,所以我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这是好像是叫什么摩卡咖啡……对了,钱还没付呢,你赶紧去。”徐俊申“啊”了一声,终于知道这个整天讷讷的刘明瑞,关键时候也成了狠角色了。但想想是因为自己和项星辉聊得忘了时间,算是自己的错吧,所以也就默默去交钱了。
等待咖啡的人排成长队,熙熙攘攘的,嘈杂的气氛跟这个季节的清晨显得格外不相称。西餐厅里的玻璃小圆桌无规则地安放着,这样看似随意的刻意安排,倒也弄出一番凌乱造就的井然有序的美感。刘明瑞坐在最靠里的位置,早上这个位子的桌子要么何歆然提前过来,要么徐俊申,要么项星辉。时间一长,几乎默认成了他们几个人的专用。桌子上面还放着一直插在高腰花瓶里的新鲜玫瑰,刚刚喷洒的水珠还挂在红艳的花瓣上,摇摇欲坠。真是个美丽的早晨。
“那你不会一会儿揭发我吧,我的咖啡你都喝了,总不能…”徐俊申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了眼前瘦小的刘明瑞身上。
“放心,我会帮你说好话的,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到了。”徐俊申今天情绪真的是大起大落,刚才还心灰意冷,现在又是一阵感动。
“可你也太过分了,有了歆然还和别的女生一块儿出去,歆然该多伤心。你要是不想和她在一起了就早说,反正我们俩在一块儿住,缺了你也不会怎样。”徐俊申知道误会大了,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突然想起要是项星辉一块儿过来可能事情就好解决了。所以他也不解释,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眼角微微向下,满是惆怅。
远远望去,天的那边,东升的太阳,颜色已经没有它刚出来的红晕了,代之以刺眼的白光,在地面上拉出好长的人影来。门外的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一股一股人群涌向视野,他们沿着前往西餐厅的路线一路聊着天,却在到达的前一刻,向左转个角度,往旁边的学生餐厅走去。
另外,不管是在中学、大学、还是研究生,总会有一批疲而不倦的上进者。他们在人潮刚踏进餐厅的前几秒,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在众人的齐刷刷的眼睛里,一边擦着嘴一边风风火火赶往教室。偶尔也会有几个背着双肩包的情侣跳入视线,互相揽着腰,你侬我侬,给整个忙忙碌碌的早晨添加了一些温情。
再远处,是还未成长为大树的排排柳树,毕竟建校没多久,都说“十年树木”,它们也算是个小孩子吧,比这里的所有学生还要小太多。它们也懒洋洋伸着腰肢,柳枝在迷离的太阳光中摇摆,闪出墨绿的光泽。
4
“徐俊申问你个事呗?”徐俊申正沉醉呢,刘明瑞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他回答说:“行啊,什么事?”她眼皮低低的,盯着自己不断搅动的汤匙:“那个……项星辉为什么会喜欢医学?”这个话题这么突兀,显然惊到了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的意思是说,他家不是有很大的企业嘛,照理说选择管理之类的才对啊,为什么他会那么想要学医?总应该有些特别的理由吧。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一下。”看着她眼巴巴地等待着答案,徐俊申竟对自己不知道答案有些愧疚,在他的印象里,她可从来没有问过他如此正式的问题:“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只是兴趣吧。”
“可他也很喜欢漫画啊,项家除了搞地产,不是还是全国最有名的动漫基地嘛。是兴趣的话他最大的可能也还是选择这个啊,而不是不着边际的医学。”她的眼睛更亮了。徐俊申很惊讶她这么在意这件事:“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她沉默着,眼睛里充满迷惑,又折射出渴望得到答案的光芒。见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她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算了,你不懂。”徐俊申心想:什么时候这个女孩儿这么在意项星辉了?她可是从不开窍的木头啊。他嘴角咧咧,不知所以地笑了。
项星辉,要说徐俊申在青禾关系最好的哥们就属他了。学校篮球队的队长,虽然经常练球,但仍然有着女人般白皙光洁的皮肤,这点跟他很不同。同样是篮球队的,一样在烈日下暴晒训练过,徐俊申的皮肤日渐成为健康的小麦色,而项星辉似乎有特殊的基因,皮肤一个色度都没升。不过,他就是有架得住这种肤色的气场。在公司穿西装,高冷的做派和严肃的态度,让员工不敢嘻哈怠慢;在学校穿休闲装,年轻的气息和出师不乱的作风,让学生们爱慕,导师们尊重。
何歆然在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时不时损一下这个青梅竹马:“你是晚上回家偷偷做了保养吧,快给姐姐我传授一下独家秘方,也不负咱们发小一场。”项星辉也不甘示弱:“何歆然,难道你真想要我把你儿时学习说话时非要缠着我叫‘爸爸’的事情说出来,以证明你比我小?”
“什么时候的事?歆然你好丢人啊,哈哈哈。”一听这肆无忌惮的笑声就知道是刘明瑞了。何歆然就两眼冒火了。后来应大家要求项星辉又爆出一些何歆然儿时的“猛料”,徐俊申他自己也笑得肚子痛,何歆然因此更加不依不饶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徐俊申不是个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的人,平时的圈子都小的可怜,大多的时间还是和何歆然呆在一起,即使是上自习也是一块儿,有时也会加上刘明瑞,项星辉。另外刘明瑞是个大宅女,其他男生在何歆然眼里又连徐俊申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所以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圈子。而项星辉的闯入,则拓宽了整个圈子的空间,特别是对习惯独来独往的徐俊申来说,能有个哥们儿,确实比以前的生活要好太多。
用光速把两人载回两年前的下午,天气也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就是他们真正认识的时候。
一年前,学校高层召开紧急会议,提出要尽快提高青禾研究生院的保安系统,是在一场滋事的无业游民大闹之后。就在会议的前一天,几个找茬的校外人士,因为对曾在学校发广告被驱逐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闯到学校里面闹事。几个青年不顾保安阻拦直接闯到学生会,见人就打,摔凳子,砸桌子。但当徐俊申赶过来的时候,闹剧已经平息了,因为有人在混乱中流血受伤,地上一滩血,被吓坏了的女生捂着眼往后退,退到徐俊申身上又一惊一乍吓得大叫起来。
“晕血的都赶紧出去!到底谁受伤了?人呢?送医院了吗?”作为学生会会长,他首先要稳定现场秩序。当时一个脚底发软的女生从一群女生里挤出来,声音像紊乱的电波一样,“是……项……项星辉……送……送医院了”
但是他匆匆赶往最近的医院,几番询问之后发现并没有一位叫“项星辉”的病人。他缠着护士,斩钉截铁地说:“身边的人说了,就是送到你们医院的,怎么会没有呢?麻烦您再仔细找一找。”“很抱歉,刚才的入院记录您也看了,真的没有这个人。”对方点头示意表示抱歉之后就离开了,不过他还没放弃,几经询问最后他还是在学校医务室看到项星辉。当时他刚慌慌张张推开医务室的门,就迎面碰上了项星辉,“不是说很严重吗,怎么就起来了?”
“没事。被送去医院的可不是我,我只擦伤了皮,这不,已经上了药了。”说着撸起胳膊,要他验伤口以正真伪。
“这么说,受重伤的是那个混混?”说完徐俊申嘴上咧上一丝笑容,算是自问自答了,“嘿,哥们儿,挺有种的啊。”不过,面前的人竟让徐俊申有久违的熟悉感,“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公交车、硬币。”看来伤患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而是给了他提示。见到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才终于问:“想起来了?”徐俊申拍着脑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原来是你啊。上次帮我的就是项星辉?世界可真小。”
本以为这个众人皆知的富家公子是个纨绔子弟,所以平时虽然有过一些接触,也不会很在意,只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青禾研究生院投资人的少爷,仅此而已。但经过那件事,徐俊申推翻了之前关于项星辉所有的形象设定,开始真正习惯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哥们儿。
5
想到这里,徐俊申用手拍了拍脑袋,他不清楚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项星辉。
“对了,明瑞啊,你知不知道是谁告诉歆然昨晚的事的?”徐俊申突然想到了问题的根源。刘明瑞吧嗒吧嗒品尝着咖啡,随意地说道:“好像……好像是一个叫什么李伊美的研一新生吧。我也不太确定,歆然就那么随口一说,我也没大注意。不过我今早还新认识了一个叫李伊美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呢。说实话,她还真的挺漂亮的,跟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
徐俊申心里意识到了一点东西,有些担忧了,但也不敢断然确定,就拿起电话不断踌躇着。嘀声过了好久才有人接:“项星辉,昨晚我们不是都醉了,你的那个李伊美是谁送回去的?”那话那头回答道:“就是她找人把我们拖回去的,估计她没醉吧。好了,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我在洗澡不方便。”说完就挂了。现在,徐俊申脑子里关于那个李伊美的画面,是越来越清楚了。画面是这样的:李伊美故意打电话给何歆然,目的是让她误会。可原因呢?顿时感到心间一股寒风刮过。
徐俊申之前想了各种和何歆然见面可能出现的场景,也做好了迎接劈头盖脸胡闹的准备,但眼前这轻快的场面似乎超越了他的想象力。只见何歆然提着小包,穿着齐脚踝的白色长裙,飘着长发,就云淡风轻地走过来,一脸微笑。还没等她坐下,徐俊申就等不得了:“歆然,昨天的事,你听我解……”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啦,是我错怪你了。我当时接到那个伊美的电话就快要气疯了,想着你居然背着我出去鬼混,就没听她多言。现在好了,她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就去找她,她把事情都说清楚啦。”何歆然嘴角向上,粉红的脸上一阵欢快。事情的发展早已经出乎了徐俊申的意料:“怎么会这样?”
何歆然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还能是哪样,难不成还真让我揪住你的小辫子才痛快?”刘明瑞也掺和进来,手指不断拨动着徐俊申的头发:“徐俊申他什么时候有小辫子了?赶紧让我瞧瞧。”何歆然一阵“嫌弃”,戳着刘明瑞的脑瓜:“哎哎哎,脑子又不好使了吧,说了不让你喝那么多水,你看全进脑子里了吧。”
这时徐俊申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原来是李伊美当时手足无措,就拿了他的手机打了电话给何歆然,何歆然太生气就随便叫了班里的副班长把他们拽了回来。想到刚才还在误会李伊美,觉得是她操控了这一切,徐俊申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是自己的小人之心度他人君子之腹了。
事情终于是水落石出了,虽然徐俊申心里仍在疑惑为什么李伊美偏偏打给了何歆然,当然也有可能真是偶然。但想到心惊肉跳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一阵轻松。
当然,除了一个人。
6
很难想象,在这个现代化气息极浓的学校里,存在着一片大大的老林子,里面的树的年岁比这个学校的历史还要久远。
建校之初,也是看中这片洛阳城里罕有的树林丛。它这里以前是打算压平建起大楼的,而leisure度假休闲公司和theemperor帝国地产公司有意在这里建学校,洛阳这几年兴起技术性人才供不应求,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从外地吸引人才,因此很注重教育方面的发展和投入,所以他们就率先取得了这片地的建设权。留下这个林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校名“青禾”相辉映,以免落下“沾青禾大学光”的口实。
这个季节的树叶已经有的开始泛黄了,可由于城市里的温室效应,使得这片林子更加浓郁苍翠。从学校内任何一栋楼上往这里看去,就会看到成群的绿树在风中摇出一片绿色的海洋,一浪接一浪地翻涌着。置身其中,就犹如在森林一般,会出现不知外面的世界过了几何的奇妙幻觉,缕缕阳光投射着浓密的树干和枝叶,在人的衣服上投出斑斑驳驳的影子来。
李伊美选择在这里见项星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最早遇见项星辉就是在这片林子里,这样的说法或许不准确,应该说,项星辉选中她是在这里,而她是一路追随他找到这里的。她看到他蜷缩在树林中间的草地上,流着无声的眼泪,那样一个坚强的男生在树林里成了最脆弱的玻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自己。
“你在哭吗?”她蹲在一旁,打量着正在伤心的人。
“你是谁?”对方眼神里露出几丝警觉。
“我叫李伊美,也是这里的学生。”
“走开!我不喜欢陌生人在旁边!”
“我能陪着你吗?我现在也很难过,想要一个人陪着我。”
很长时间里,他就那样紧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答。而她,就认为他的意思就是默认了。然后,她把长长的头发顺在肩膀的一边,用蓝色的丝带轻轻缠绕,最后静静在他的身边躺下。阳光透过交织的树枝和树叶在他们脸上照出亮亮的光斑,“瞧,这光亮能驱散心里的阴霾呢。”男生还是没有回答,浅浅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好看的影子,光滑白皙的侧脸上有光亮滑过。
她谈不上爱上了他,她只是觉得他是个有魅力的男生,他身上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就像她家以前地里的那片向日葵。不过那片向日葵,在一夜之间就卖了出去,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就裸露出泥土来,在接下来就掺进了石灰,盖起了房子。
她母亲并不知道那片向日葵倾听了她多少的苦涩泪水和甜蜜微笑,她初中和一个男生的初吻在那里,她顶着学习上的巨大压力无处宣泄的大喊在这里。而它消失了,她感到无助,也就离开了,从一个乡村逃到一个城市。
李伊美看着树叶的影子不断晃动着,摇曳着她的久远的记忆。而当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她就冲着窸窣的声响处喊道,“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吧,虽然没有帮到你。”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除了,项星辉。项星辉撩起视野前方的树枝,穿过一阵幽静的绿色通道,慢慢走到她身边,说道,“对,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出现这样的结果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想到何歆然会闹。谢了。”
“不用说谢谢,我们不过是互相需要罢了。”说着李伊美就仰望着项星辉闪着阳光的眼睛,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不介意我抱你一下吧?”项星辉也伸出手臂环着她,以此回应她。
李伊美和项星辉仿佛是彼此舞台上的演员,互相扮演着需要的角色,他们之间更像是在做着一笔感情上的交易,没有真心,各取所需。
李伊美喃喃说道:“你让我打电话给何歆然,让她误会,现在没能拆散他们,你以后想怎么做?”一阵久久的沉静之后,项星辉说了句:“算了,以后再说吧。”一句呢喃之后,项星辉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嘴角向下,眼睛迷离成一片雾,额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
他从来都是最擅长伪装和掩饰的高手,可估计能这样认同的只有他自己。在别人眼里,他就是颗易碎的水晶,经历了无数次摔打,却依旧不甘心破碎,于是就用力拼凑着身体。而结果就是,他看着自己心碎,别人看着他流泪,闪耀,加上凄美。有着一张好看的脸的男生,却在最让他不能自拔的爱情海里成为流泪的小丑。
不可触碰的脸,她静静抚摸着。
不可触碰的心,她慢慢靠近着。
有人说,精灵的爱情都不是顺利圆满的,因为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赐予他精灵的身躯和心灵,就要相应地剥夺一些幸福。项星辉从不信上帝,他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骄傲,都让他在二十三个过往的岁月里波澜不惊。
然而,只因倔强,只因执着,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循着自己的直觉,骄傲的他在爱情里低下头来。一如绿林中的光和影,美幻,斑驳,破碎。
第三章(好想成为深海里的一只鱼)
1
生活还在如想象中的轨道上滑行,人们各司其职,大厦里外的人依旧在昨天的位置,重复着昨天的工作。而宿舍内,刘明瑞还在重复着,连续两天都在做的事,发呆。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是不是同时有两个男生向你发出爱的信号,让你不知如何抉择。还是说,你要想个办法,同时占有两个?”何歆然趴在床上,看着若有所思的刘明瑞狐疑地笑着。“我在考虑人生大事,哎你说,生活是一成不变安安稳稳好呢,还是要有些改变好。要是改变了,把整个人生计划打乱了怎么办。”刘明瑞一般正经地说着,极其认真严肃,反倒引得旁边的何歆然忍着笑,“我就说吧,你肯定是感情有情况了。”
那边还是异常冷静:“嗯,也算是感情方面吧。”听到这话,何歆然满肚子欣喜:“你这小妮脑子终于开窍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何歆然都希望能把这个妮子嫁出去。苦口婆心那么久,以至于到最后,这份希望有多么热烈和急切,刘明瑞就表现出对男生多大的抗拒。
也许准确地说,现在的她似乎还没有遇见可以让她引起兴趣的男生吧。她对陌生人有天生的免疫力,任凭那人是谁,是男是女,她一概不关心,谢绝打交道。这样说,也许还不对。因为这样的描述,似乎显得太过“高贵冷艳”“自命清高”了些。她和这两个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她是呆在自己世界的人,不愿被打扰,也不愿积极融入别人的热闹里。像个孤独的雁子。
何歆然兴奋地站起来,在刘明瑞的身边踱着步子,一句一句认认真真地说着她的情感语录:“要我说啊,不惊心动魄的人生不能算是人生,人总不能跟个木头似的。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感情丰富,做什么事顺着自己的心走就可以了,有感情不宣泄怎么知道生活的美好呢。”刚说完:刘明瑞顿时大彻大悟,“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就轻快地从沙发上跳起身来,准备往外走。何歆然见这架势,赶忙叫住她,“也用不着这么急给人家答复吧,你是第一次,没经验,要矜持一点,不要被别人牵着你的鼻子走。先给我讲讲他是谁,我认识吗?”
“它啊,是我们班那个来自山东的妹子推荐给我的,以前也没见过这种的。本来都不愿看了,你说看看,那我就看看吧。”刘明瑞在一旁喃喃自语,声音虽然小,却被何歆然听得真真切切。顿时她觉得有戏,也没管刘明瑞口中的那个“那种”究竟是哪种,就满脸期待继续追问:“是哪个班的,研一的,还是研二的。”没想到刘明瑞倒是吃了一惊:“啊?图书馆里的小说还分研一,研二啊,我怎么以前不知道,可我昨天才去转了一圈啊。”那边顺势响起一个更大更气足的“啊?!”
原来两个人讨论的话题竟不是同一个,而奇葩的是,不是同一个话题竟然都饱含深情地,从刚才一直聊到现在。何歆然顿时瘫坐在床上,“真是败给你了!你说的是书啊?还让我白激动,我还奇怪你怎么突然基因突变对男生感兴趣了。看一本小说也用得着让你纠结成这样啊,你可真是……无可救药!”何歆然面对眼前怔立的刘明瑞终于词穷认输了,还没说完,就以一个长长的沉重的“唉!”结尾。刘明瑞撅着嘴,一阵委屈:“我以前也没读过小说,课文中有节选的我也就大致看看,我不是怕嘛,这才找你商量。”
这下可真把何歆然的世界观颠覆了,一个从认识到现在都成绩顶尖得让人嫉妒的优等生,现在,居然说自己不知道小说是什么东西。她瞬间觉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同住长达一年的人,分外陌生。但想想确实平时很少见她看课本以外的书,也就冷静问起来了:“真是服了你了,你真的不看小说吗,你逗我的吧,那你成绩还好得让人眼红。”刘明瑞一脸委屈:“我妈不让我看啦,上学时就说那是闲书,对学习没好处还浪费钱。所以以前看到那些整天上课偷看小说的人都会特别鄙视,觉得真是挨千刀的,拿着来之不易的钱,不买学习资料竟买课外书。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不想看了。反正咱这里是应试教育,课本背好就行啦。”
啧,啧,何歆然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饱受正统思想教育的呆子,也就彻底服输了:“mygod,如果你在中学认识我和韩静诺,我们肯定要死在你的千刀万剐之下。我俩上课就看满书桌的小说了,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韩静诺的文笔尤其得好,还记得有本书是叫什么我忘了,静诺写了这本书耳朵书评,还登载在洛阳社会学研究的报纸上……”
2
刘明瑞惊讶看着喋喋不休的何歆然,慢慢出了神。一直以来都对韩静诺闭口不谈的何歆然,无意之中却一直在说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刘明瑞与韩静诺所有的认识时光,仅仅有一个夏天,之后的岁月便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如果不是碰巧都上了青禾研究学院,恐怕面前的何歆然也会消失在她的一生中。还记得研一报到当天晚上,她在宿舍人讨论学校周围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对她来说永远提不起精神的对话里始终脱不开身,所以宿舍门一有了微弱的敲门声,她就连忙起身,去开门。然后就看到何歆然站在门口。
“嗨,明瑞。”站在面前的人语气平缓,轻柔,似乎这次的遇见她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歆……然?”这件事的发生显然是在刘明瑞的意料之外。
“怎么啦?傻啦?连我也认不出了。好好看看,我,何歆然,如假包换。”何歆然看着眼前这个木讷的傻妮,不禁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看到她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何歆然不忍心地拉过她的双手,温柔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下,打湿了何歆然伸过来像安慰激动的小猫一样安慰她的手。这样让人不知所措的场景,在全宿舍人的注视下进行了有足足五分钟。
“你不是在美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闪着泪光的“小猫”嘶嘶哑哑地说道。
“回来好多年了呢。那里的学习结束了,虽说是美国,但也比不得在咱自己的国家舒服,总有一种外来客的感觉,我可受不了那种虽不能说是格格不入但也确实是有一点不能融入的心理摧残。在青禾大学学习了四年,毕业顺理成章就进了青禾研究生院。我刚回国那会儿也不知道你在哪儿上大学,这次正巧在报名名册上看到你的名字,以后就一直生活吧。”说话的何歆然,让人有些怀念。这样的骄傲样子,这样的自信语气,这样真切的人,六年前去也匆匆,现在来也匆匆。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在未来到来之前,所有因害怕将来而产生的忧虑甚至抑郁,都像是自虐者自我伤害的戏码。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尝到的是什么味道。
“那么,韩静….”刘明瑞那时刚想叫出韩静诺的名字来,却被她一个拍肩膀的动作打断了:“我都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了,都快冻死了,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既然何歆然不想提。那她,就不提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酸楚,扑到何歆然身上,紧紧搂着她的细腰。何歆然吃了一惊,感觉到了她的泪,也就慢慢任由她抱着了。刘明瑞趴在何歆然柔软的肩膀上,什么也不说,也不提韩静诺,不问她为什么消失了。
刘明瑞心里很清楚,面前这个陪她短暂岁月的人,就是她的梦。何歆然不想提及,她也不会断然妄说,她只想和眼前这个能触碰到的真实存在的女生,做一辈子的朋友。
那回忆中的东西,有的,放下就好。
3
也不知道是不是刘明瑞在肩膀上睡着了,总之,这个拥抱特别长久。何歆然娇小的肩膀酸麻起来,“好了,明瑞,不要撒娇了,我肩膀都抽筋了。我桌子上的书随你看啦。”
刘明瑞这才脑袋蒙蒙起来,神情有些恍惚,那久远的岁月仿佛电影的默片在她的脑海一一放映,以至于现在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回忆里。
“我!要!看!小!说!”苏醒的刘明瑞一阵杀猪般大叫。“你不需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否则你会被媒体追踪,进而登上国际奇葩榜,然后会给你颁个奖。要是玻璃材质的也就算了,如果是金的,你可以卖掉,多买几本小说,充实你寂寞的大脑。据说现在金价居高不下,嗯,是个好办法。”何歆然调侃着刘明瑞正津津有味,发觉刘明瑞也不说辞,就一回头,却不见踪影。刘明瑞却也不管她,早就溜进屋子,趴在何歆然的桌子上找书,一脸认真。
看着刘明瑞都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纯真无杂念,何歆然会心一笑,只觉得真好。
4
你知道有一种花吗。它生长在高原之上,是一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花,它们在高纬度和高海拔的地方,抵御着暴晒和烈雨,它们叫“格桑”,是幸福的意思。
上一个夏天,何歆然刚知道这种花,就拉着徐俊申去了西藏。因为洛阳没有这种花。因为格桑花的花语是“怜取眼前人”。她是个从不缺少爱的女生,但现在的她更渴望着眼前人的爱,一种比亲情更新鲜的爱情。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束,也送给了刘明瑞一些。
刘明瑞知道这种花,高一时,偶尔在图书馆翻开的一本书里就开满了这种花,八个花瓣往各自的方向伸展,将嫩嫩的花蕊曝于金色阳光之中。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而总有一端会紧紧连在一起,每一瓣都融进彼此的生命里。那时,她就在想,何歆然,韩静诺,我们是不是会像这朵花一样。偶然一回头,就发现我们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然后再次找到彼此。
那时的她买不起一本额外的书,就偷偷撕掉了其中的一页,剪掉最大的一朵,夹在日记本里。她性格孤僻特异,外人对她只有对她学习的嫉妒和对她呆呆的嘲讽,在她的世界里,她认为自己是只小丑,跳着无声的舞蹈,流着无声的泪。
已经八年了,那朵纸质的格桑花慢慢失去了光泽,马上就要碎掉了。她追忆着过往,沉浸在回忆里,压抑和痛苦折磨得她心力交瘁。直到何歆然兴冲冲,拿着一束真正的格桑花说,“明瑞,这是给你留的。”她才明白:我们已经找到彼此了。
5
这几天,何歆然显得有点寂寞,整天魂不守舍的。刘明瑞每次回到宿舍不是看到她趴在床上,像只小猫一样耷拉着耳朵,就是一个人靠在窗台上,玩弄她的那盆滴水观音,完全把走来走去的刘明瑞当成了空气。刘明瑞那句“别再捏那叶子了,它迟早死在你的手里的”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却始终飘不到何歆然的耳朵里。此时的何歆然哪有心情理会植物的死活,她把自己都已经骂死了好几遍了。像个巫女一样,嘴里念念叨叨,后悔自己那天答应了徐俊申。
大约一个半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何歆然挽着徐俊申的胳膊,走在洛阳市中心的华明街上,在一家小医院的门口,他拉了拉她的手,止住了她的步子,“歆然,我已经申请这家医院的实习职位了,如果顺利的话这几天就应该有回复了。那天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应该会留下来的。”她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决定没有任何准备:“怎么这么突然?”徐俊申捏捏她的小脸:“也不是临时决定的,考虑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她的眼睑低下来,眼角流出一丝忧伤:“哦。可你以前都会先跟我商量的。”
“对不起,我想自己做回决定,你会理解的对吧?”徐俊申拉起她的双手,温柔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脸上泛起红晕:“好啦好啦,再硬的心都被你看化了。还说要自己做决定呢,分明就还是个撒娇的小孩子。”“谢谢歆然宝贝的支持和理解,我一定事业爱情两不误!”徐俊申佯装成一副她手下小兵的样子,哄着她说道。惹得她倒不好意思起来,“瞧你的傻样。”
唉,清醒过来的何歆然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那么轻易答应了呢,果然人在感性的时候不宜做任何决定。感性的后果就是,以前徐俊申大把大把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都被无情地缩短,缩短,再缩短。弄得她现在整个就是个深宫怨妇,满面愁容。
那边的医院时不时都会让他去帮忙,甚至到了凌晨他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那个时候他一定是在跟着主治医师忙前忙后。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徐俊申已经一个星期没联系她了,她就拽着刘明瑞一起,偷偷潜伏在医院里,伺机而动。终于等到徐俊申穿着白色长袍,拿着病历迎面走过,眼看就要扑上去,徐俊申却丝毫不为她所动,只是一边以正常的速度走,一边对不知所措的刘明瑞说——“快把这只家宠拎回去。”
何歆然虽然家世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主,也会像其他女生一样为了喜欢的男生放下一切身段。
大三那年,为了制造与徐俊申的偶遇,她无所不用其极,详细定制了好几套方案,例如烂俗地在他的背包里放情书,例如一路跟着他去上课,去餐厅吃饭,以及差点跟着去同一个卫生间,全都夭折了,她一度怀疑徐俊申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女生。
她是个性情高傲的女生,不曾惧怕过什么,却在喜欢的人面前败下阵来。她从未想过要用一种他不喜欢的方式认识他,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就这样一波一波地击垮着自信心,一遍又一遍地盯着天花板大喊,“徐俊申!我何歆然,栽你手里了!”
可是也不知哪一天晚上,她钻进被窝,捧着一本治愈小说,目不转睛看到了深夜,在故事的结尾瞬间醍醐灌顶。光着脚丫子在木地板上跑了起来,又轻轻地在书桌旁坐下,轻轻打开台灯,放出温柔的光亮,她就拿出笔记本,用柔软的手指缓缓翻开一页,随后低头写下——
我一转身,就倒在他身上
对不起,我是何歆然
没关系,我是徐俊申
梦醒了
而我
决定这么做了
这大概是她写过的最文艺的话了,她一直说徐俊申就是她的灵感,有了爱情,才能写出真正的情诗。
而第二天的情景,就如她笔记本上写下的那首诗一样,就连对白都一字不差。
虽然这对白只有一句。
虽然何歆然对于能预知未来的自己佩服不已。
虽然她在现实操作中妄自加了一句,“我喜欢你”
虽然当事人徐俊申后来说被她勇敢,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虽然有那么多虽然。可这份看似莽撞的爱情,还是尘埃落定,跌跌撞撞的两个人在一个转身,拥抱了彼此。
可能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遵循的模式和可以借鉴的先例,不经意间的流连忘返,不小心的一个眼神,不在意的一个动作,都在散发着强力的无线磁场,你会喜欢上他,然后爱上他。
这会是所有青春时代有过的梦——
“我爱上那个男孩儿了”
我俨然小鹿匆匆欢悦而来
“醒醒,你是爱上那张脸了”
我冲她微笑,不以为意
又跑向更远的远方
6
“啊啊啊,明瑞你说我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一定是脑子进水短路了,怎么那么轻易就被几句甜言蜜语俘获了呢?这下可好了,一天不见觉得如隔三秋的人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他都不想我。”何歆然趴在水吧的玻璃台上,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眼睛吧嗒吧嗒,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说的这话可不对。他可不是不想你,只是没你表达思念的方式露骨。照你这说法,你舍不得,他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吗,只在家乖乖伺候你。你现在就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将来你们要是真成了,徐俊申也真的可怜了。”
何歆然出于条件反射,一下子被刺激了起来:“你说谁露骨?你才露骨,你全小区都露骨!”喊完之后才意识到回答她的并不是刘明瑞,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刘明瑞自进了这家水吧就一直低着头看着什么书,对自己的满嘴怨言充耳不闻。那么……正在走来的……?棕色的英伦鞋一尘不染,休闲的长裤露出脚踝,咖啡色的皮夹克只到腰际,再配上那一张绝无仅有的脸,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优雅、高贵。这位逆着阳光走来的是……项星辉?他刚走到何歆然旁边,水吧里曼妙的肖邦钢琴曲正好切换成了久石让的summer,轻快的乐调在刘明瑞的眼幕里化成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像磁铁一样围绕着他雀跃,小小的心思一览无余。
“明瑞,早上好!”爽朗干脆的一声响亮的招呼。
“早上……好。”刘明瑞和项星辉认识超过一年了,每次对视却还是会很拘谨。慌张的眼神只要在他脸上多停留几秒,就会“刷”的一下红起来,而且从耳根红到脖颈。就像……对,现在这样。
“你怎么来了?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吗?就瞧得见我家的瑞宝贝,喜欢的话就带走啊,我不介意。”何歆然一边漫不经心说着,一边又示意服务生过来。
项星辉在何歆然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怎么?这地方允许你来,我就不能来了?何家千金高冷的气场我是从这家水吧外面就感应到了,所以特此前来请安。在下要是有这样的荣幸,可否请公主大驾赏口水喝?”
“别假文假式了,喝点什么,鸡尾酒吗?”说着她就要往杯子里倒酒。他赶紧阻拦:“别别别,还是不了。昨晚刚喝了点儿酒,现在头还昏昏沉沉的,渴得要命。”
“你又喝酒了?该不会又拉着俊申去了吧?你怎么老爱把他往酒吧带,你知道我不喜欢他喝酒,好好一个男人就被你带坏了。”何歆然听到‘喝酒’这个词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徐俊申喝晕必定是跟他在一块儿。
“现在你都见不着他,我还能时空转移把他拉回来陪我喝酒?”
“那你为什么喝酒啊?”刘明瑞在远处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但是眼睛却没往这边瞅。何歆然抿了一口鸡尾酒,嘴角微微上扬对今天的鸡尾酒表示满意,然后才瞅着项星辉一脸坏笑,“这还不容易,亏你们认识了一年多,他呀,一看就是一脸为情所困的样子。”
“还真让你说对了,就是为情所困。”这时服务小哥过来了,奉上一杯白水:“请您慢用。”他在说了“谢谢”之后,“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就把杯子放下了,又继续说道,“李伊美生我的气了,已经连续一星期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何歆然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哟,怎么?担心啦?”他倒冷静,说话不紧不慢,“有点儿。”她继续说:“什么叫‘有点儿’?要是徐俊申哪天受不了我的脾气突然消失了,我肯定要着急死了。”项星辉一阵坏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呀,对自己的定位还真准确。”这次换她严肃了:“你就没个正经,我是在跟你说正事呢。你就没找找?电话打了吗?她家里去了吗?她的朋友圈都问过了吗?”
“没。”
“为什么?”
“可能,我们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互相喜欢。”他闷头抢过何歆然旁边的酒杯,哗啦啦倒了半杯,一饮而尽。何歆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但她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别轻贱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是个女生,看得出来她对你绝对真心。”
李伊美对他的真心,何歆然是亲眼见到过的。三个星期前,青禾研究生院有场与青禾大学对决的友谊啦啦操比赛,李伊美作为啦啦操队长理应出场。然而在比赛开始的时候,负责啦啦操人员工作的徐俊申并没有看到她上场的影子。何歆然自己当时给徐俊申的解释是,李伊美家里临时有事需要她回去处理,恐怕赶不上会赛场了,让候补的女生赶紧换上衣服化好妆上吧。徐俊申相信了并且照做了。然而何歆然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她的原话,只是转述李伊美的交代。事实是,李伊美那时候正因为输血过度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天上午李伊美挽着项星辉的胳膊,要去青禾对面的咖啡屋。李伊美亲昵地拉着他的手,面朝他说着笑着,不断往后退。忽然一辆出租车急速而过,项星辉出于下意识地保护,一把拉过她在身后,自己被撞倒在地。幸运的是,由于出租车司机及时刹车,而且立马送进了医院,他并没有很大的生命危险。但是当时的情况看起来还是很危急的,因为满地都是血迹。在看到他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李伊美急急忙忙跑着找到护士,主动要求输血,但被拒绝了,“放心,不会有大事的。医院血库的血源很充足,不会耽搁手术的。”
当时的李伊美几乎失去了理智,“不行!麻烦您先抽我的血以防万一。他绝对不能有一点事!”“太多了,您身子瘦弱,受不了这么大的负荷。”虽然护士这么说,但是最后她还是坚持抽了600cc的血。刚抽完就昏倒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醒来的时候,何歆然已经在她身边了,她却央求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项星辉,因为她不想让他有压力。
想到这里,何歆然有感而发回忆起来,“听说你有女朋友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还以为你只是交往试试。没想到你这么痴情,都能把命豁出去。”
“我要是说,当出租车飞过来的时候,我当时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你会信吗?”他直视她的双眼,在诉说着事情的真相。她吃惊得长大了嘴巴,“莫非是……?”他眼睛里流露出坚定的目光:“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会出现姐姐何歆美的幻觉。何歆美,大何歆然三岁的亲姐姐,于十年前车祸意外丧生。也大概有十年没人刻意去提及这个名字了。她见证了姐姐与眼前这个男人儿时青梅竹马的玩耍、青春期时青涩纯真的爱情、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些过往在提起“何歆美”这个名字之时就如奔涌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悲痛的底线,逼人崩溃。何歆然坐在项星辉旁边,两人的沉默已经开始了,寂静的沉默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水吧里人流不息,然而此处就像被封印的结界一样,不受外界干预,弥漫着动人伤感的情绪。
又这样陷入的死寂中了。为了避免更加陷入更加深入的回想,何歆然润了润眼睛,然后就赶紧换了话题,“因为这次你腿受伤的事伯父肯定没少训你吧?哈哈”
“还训呢,都快打到身上了。”他的眼神也缓和了许多。她关切地问道:“你可是项家独子,是伯父的继承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老人家可受不了。怎么样,看你精神挺好的。上次车祸的伤好了吗?没有留下疤痕吧?”他答道:“伤是好了,不过疤痕倒是没好,估计这疤痕也不好祛除。”
“疤痕其实也不难处理,我就知道有一家美容医院,他们做这方面的祛疤理疗特别好,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下那里的医师。”
“不用麻烦了。身上有一点疤痕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见得是件坏事。不过这个疤似乎总在提醒我那天发生的事,这让我有点苦恼。”
项星辉比何歆然大一岁,因此她从出生之日起就认识他,对他的脾气的了解程度虽不及姐姐,但也算比较透彻了的。她知道,这次他口中的“苦恼”绝不是因为受伤,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何歆然她可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一定要一吐为快,绝不憋在心里为难自己。所以这次,她索性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你知道她为你输血输到晕倒的事情了?”
“嗯,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我可要证明清白,不然伊美回头找上我,我可说不清。”
“躺在病床上听到小护士嘀咕来着。”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好好对待她,别不知道珍惜,那么好一个女孩子。疤痕不去除也好,也好提醒你这个花花公子不要辜负了人家。”
何歆然知道,她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想说,“项星辉,忘了姐姐吧。”在很多个岁月里,她每天都能看到他笑容背后眼角的哀伤。那种近乎绝望的落寞,像是重重的石块压在心底,似乎没有可以纾解的途径。而如今你在尝试着接受爱,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在努力学着好好生活呢?你能幸福,这是姐姐最想看到的画面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兀地,项星辉说了一句话。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你会因为在路上有人帮你抢回了钱包而爱上他吗?”何歆然脑子一转,有些激动地说道:“这不一样好不好。根本没有类比性。”可项星辉瞳孔里散出凛冽的光芒,异常冷静地说:“没什么不一样。”
那空洞陌生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跟她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一样,让人莫名地生出一阵寒意。不是出于畏惧的寒意,而是一种猜不透的迷茫。他们之间的事本来就很奇怪,在项星辉领着一个文静高挑的优雅女生站在何歆然和徐俊申跟前,并宣称“这是李伊美,我的女朋友”之前,他们甚至没听到任何风声,怎么突然就是女朋友了呢。他们只能不明事实地调侃,“你小子速度可真快,昨天还单着呢,今早就给我们带个美女回来。”
想到这里,何歆然已经完全凌乱了,“好了好了,不跟你费口舌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不过,她转而就挑着眉毛,换上了一副嘻哈表情,“明瑞。赶紧过来,这下有空缺了,咱们就取而代之啊。”刘明瑞表情异常严肃:“一点都不好笑。”听到一声冷冷回应的何歆然,不禁往旁边的桌子酒几望去。刘明瑞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低着头,右手撑着脸颊,认真地看着不知名的书,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在观察到她长时间没有翻页之后,何歆然仿佛能看得出她后背的僵硬和隐隐作痛的伤感。
“我求你不要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行吗?”刘明瑞起身,推开玻璃旋转门就走了。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甚至连带来的书都忘记了带走。这么严厉的警告从她嘴里说出来,算是稀奇事了,像是压抑好久的火山终于会爆发了。
何歆然这边瞪着大眼睛,无辜地说着:“她怎么了,这么大火?”项星辉狠狠地敲了敲她的头:“你说呢,自己说错话还不知道。”她还击过去:“装什么。真正惹她生气的罪魁祸首是你,项星辉。而我刚才无意中开玩笑的话,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看何歆然半天没有要结束这杯酒的意思,项星辉好奇地问道:“你不追出去道歉?”她挑挑眉毛,事不关己地回答道:“不应该是你追出去吗?我又没做错什么。没事儿,我了解她,气一会儿就消了。待会儿见到她准又是生龙活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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