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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会笑的僵尸

  萧百草死了,阴暗的客栈内忽然吹进一阵阴风,李玄衣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屋檐下挂个鸟笼。中空的鸟笼。那本来养着血鹦鹉送给老掌柜一只叫小魔神的鹦鹉,但已在七月初一鬼门大开之日吓死。

  李玄衣也许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这鸟笼中养着的就是只鹦鹉,可是看到那个鹦鹉笼,他的眼中便有笑意。

  “鹦鹉”究竟是代表什么?一只鸟?一个人?抑或一件秘密?一个计划。萧百草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回答那些问题?

  由奉命那一日开始,两个月多以来,他的头几乎就没有一天不发胀,但他还能保持笑,这种人很可怕?

  这里却除了安子豪之外,所有的活人都是他精选的手下。他没有理由杀宋子豪,也不想杀宋子豪。最低限度他还要宋子豪引路。这地方完全陌生。

  窗外已一片昏暗,风吹的更萧索。鸟笼“依呀”,“依呀”的呻吟也似摇曳在风中。

  李玄衣霍地转头,目光落在宋子豪的面上,道:“这笼子里头本来有没有养鸟?”宋子豪不假思索,道:“有。”他是这里的常客,这件事他是可以肯定答复。

  李玄衣接问道:“什么鸟?”宋子豪道:“鹦鹉。”李玄衣闷哼道:“偏就是这么巧,又是这种扁毛畜生。”

  宋子豪道:“那只鹦鹉叫做小魔神,据讲是血鹦鹉送给老掌柜的礼物。”李玄衣道:“血鹦鹉为什么送他礼物?”

  宋子豪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生的积蓄都尽花在她的身上。”李玄衣道:“血鹦鹉今年有多大?”宋子豪思索着道:“好像不到二十。”

  李玄衣道:“他今年又有多大?”宋子豪道:“六十五怕也有了。”

  李玄衣道:“这年纪,已足够做血鹦鹉的祖父了。”宋子豪道:“很足够的了。”

  李玄衣冷笑道:“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还有那个气力?”宋子豪明白常笑所问的那个气力,苦笑道:“不清楚,不过,听他说,那一夜,血鹦鹉连碰都不让他碰,可是他得到的刺激已令他满足。”

  “那一夜?”李玄衣奇怪道:“只一次就将一生的积蓄都花光?”宋子豪道:“血鹦鹉的价钱很高。”

  李玄衣说道:“高得已足以花光他一生的积蓄?”宋子豪点头,道:“他却认为很值得,并说老天如果还让他再活十年,让他有机会再存那么多钱,一定会再到血鹦鹉那里一次。”

  李玄衣道:“他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宋子豪道:“据我所知是没有。”李玄衣道:“那么血鹦鹉莫非真有几下子?”宋子豪道:“听说是的。”

  李玄衣道:“听说?你没有找过她?”宋子豪摇头。

  李玄衣盯着他,道:“我看你并不像很正经的那种男人。”宋子豪道:“本来就不是。”

  李玄衣道:“你当然不会错过鹦鹉楼那种地方。”宋子豪道:“不会。”

  李玄衣道:“到了鹦鹉楼,你竟然会不找血鹦鹉?”宋子豪道:“我不能找她。”

  李玄衣道:“花不起那个价钱?”宋子豪道:“是。”

  李玄衣的目光又回到鸟笼上,道:“方才你说过段飞离开这里之后,就带着棺材到鹦鹉楼找血鹦鹉。”

  宋子豪只怕李玄衣这一次看不到自己点头,忙应道:“事实是这样。”“鹦鹉楼在哪里?”“就在附近。”

  李玄衣再次回头,目光一扫,吩咐道:“林平、张铁留在这里,其他人随我到鹦鹉楼。”

  他的说还未说完,两个官差的面色已经变了。这两个官差其实有点怕李玄衣吩咐他们留下来。

  夜已深。一到了深夜,声音就多了。鸟笼的摇曳,秋虫的鸣叫,本来很微弱的声音,现在都已听的很清楚。

  天外还有风声,还有雁声。“深怕数秋更,况复秋声彻夜惊。第一雁声听不得,才听,又是秋虫第一声。凄绝梦回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遥想故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

  秋声中的雁声,几乎被诗人普遍地应用,黄仲则这首词正是一个例子,他却说第一听不得的是雁声。只因为一听到雁声,愁思很容易就来了。

  张铁、林平现在来的却不是愁思。就连这雁声,在他们听来也只有恐怖的感觉。

  剖开的尸体已用白布盖好,还有萧百草,老掌柜,两个官差的两具尸体亦已搬到一旁。冰冷的灯光照耀之下,死人的面庞说不出的可怕。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虽在白布的下面,可惜他们都曾看过尸体的解剖,都已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要目光落在白布上,他们就仿佛已看见白布下的死人。

  他们的目光却又不由自己。因为那边不时有声音传来。苍蝇展翅的声音。现在只不过初秋,还是苍蝇的季节。

  苍蝇大夜间出现,总喜欢飞舞在灯火的周围,何况这灯火之下还有尸体?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已开始发臭。

  发臭的尸体对苍蝇来说本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诱惑。血腥味也是。所以另外的四具尸体之上,也有苍蝇在盘旋。

  这种声音在他们的感觉,已不只是讨厌。他们已停下说话。那么是驱除恐怖的一种很好的办法,但也要有说话的心情。

  他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只是想。总算他们的胆子还够大,还支持得住。胆子不够大的人,根本就不能追随李玄衣出入。

  夜更深。窗外冷雾凄迷。风穿窗吹入,吹入了冷雾。灯光冷雾中蒙赤,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蒙赤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身上透出来。活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鬼气阴森!

  张铁、林平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是浸在冰水中。好在李玄衣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身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张铁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到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林平陪伴左右。

  林平更不好意思跟去。在这里于是就只剩下林平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身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张铁一离开,林平就慌了。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他的额上却有汗。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就变了。张铁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张铁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扭动,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子。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僵尸?林平面都青了,脱口一声惨呼。

  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阴森。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阴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白杨?白杨树高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是秋树中最令人萧瑟一种,亦是萧瑟秋声的代表。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张铁心胆都寒了。他的名字虽有一个铁字,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

  他的刀。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讲连鬼神都要让三分。他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裤子,就听到林平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他的一张脸立时白了,刀呛啷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林平已倒在地上。他整张面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色。

  这惊惧之色,你说有多强烈就有多强烈。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死人的眼瞳根本就再没有变化。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身上衣服却已萎缩,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迷蒙的白烟。绝不是风吹入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色,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白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迷蒙的白烟之中,林平外面的肌肤竟是在销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肌肉销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销蚀。风吹过,骨肉散成了飞灰,散入冷雾中。

  张铁死盯着林平的尸体,一个身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身后。

  他突然回头。在他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已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站在张铁身后的那个赫然是龙七。

  他的面容如生,一个身子仍标枪般挺直。僵尸的身子本来就挺直,直得很。僵尸的脸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龙都头!”张铁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白。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他事实见鬼。

  龙七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张铁的面前。张铁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下。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龙七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僵尸——”张铁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舌头却被扼了出来。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股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胯下涌出,他的一条裤子已全都湿了。龙七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僵尸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动?目光落在萧百草的尸身之上,龙七的面上竟露出了怜悯的笑。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僵尸是不是还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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