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深夜的汉阳飘着纷纷扬扬的雨夹雪,穿着胶皮雨衣,提着一杆汉造88式步枪的吴石在昭宗祠的大门口来回踱步,每个来回,都会与另一名见习士官孔庆桂相对而过。
镇守使署自从接收了见习士官后,每晚都是明暗双岗,警卫营长曾广胜时不时的出来巡查一番,对那些新兵蛋子们是格外严厉。
远处,汉阳铁厂和兵工厂方向的天空被炉火映成暗红色,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云底边上的颜色在变幻,似乎连云底也在颜色变幻中跳动。
又一次交错,吴石快速的问:“励丹,你真是孔夫子的后代?”
再一次交错,孔庆桂快速的回答:“如假包换,七十三代。”
又又一次交错,吴石说:“凭啥他们三个当马弁挎手枪?”
再再一次交错,孔庆桂说:“鬼才晓得!”
“叮铃铃..”大门内的门岗值班室响起电话铃声,二人此时相距甚远,却在对望之后立即提枪小跑到大门左右,肃立端正。果不其然,值班的掌旗官梅铸少尉小跑出门,看到两个哨兵还算像话,松了一口气,说:“瞅紧点,各部官长马上要来。”
深更半夜的,各部官长马上要来?肯定是出大事儿了!看掌旗官那样子,不会是演习吧?掌旗官梅铸是保定速成军官学堂在读,武昌首义后毅然南下投军,以机枪班长的身份参加过吴家岗之战。对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的新兵蛋子来说,掌旗官就是他们的传奇。
不多时,各部官长陆续到来。
“耶,第一名,吴石。”军校代总教官张孝准少将对预科考核第一名很有印象,如此说了,却没有等待回话的意思,长筒马靴“噔噔”的踏着台阶快步入内。跟在总教官身旁的另一位少将却频频回头看向吴石,似乎有些纳闷,又似乎别有想法。他就是前任河南陆军第二十九混成协统领应龙翔,在密谋河南新军起事失败被解职后去到南京,未受重用,又到武汉投奔“姻亲”黎元洪,如今是筹备中的新编师旅长人选。
吴石在大门口的电灯光线下,默默的数着入内的将星,一颗,两颗,三颗.。。
看看,大多数的少将们都很年轻,有的比吴石大不了几岁,听说师长今年才二十五呢!一颗颗将星让吴石的目光炽热起来,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扛上那个金色的肩章,在肩章上钉着一颗,不,两颗金星!
镇守使署不大的会议室被陆续赶来的各部将领坐得满满当当,充满“嗡嗡”的议论声,将领们俱都在猜测今夜的紧急会议主题,让会议室的气氛不用生炉火都是热气腾腾的。三名挎着大号毛瑟手枪的马弁提着茶壶,拿着茶杯一个个的端水倒茶,服务得相当殷勤。马弁,这是现今南北军队中的通俗说法,在第九师里另有正式称谓——见习差遣官。他们在布置会场、准备挂图、斟茶倒水之外,还能旁听这一次匆忙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
“立——正!”随着口令声,将领们齐齐起立。
“稍息。”何向东快步走上主席,双手下按,待众人就座后,双手撑在桌面上,上身前倾,大声说道:“紧急军情通报!今日傍晚,黄梅临江哨所报告海军舰艇开到九江水面,舰炮炮衣打开,炮口对准赣军营地和九江海关办事大楼。晚九时许,都督府通报,赣军已经全部动员,在赣南的一个混成旅全数开拔向北,欧阳武师、刘世均师主力分布在九江——湖口一线,马当炮台已经进入临战状态,战争一触即发!本镇守使奉副总统之命,暂时节制各部到战争状态解除。”
何向东故意停顿了少许时间,与会者却并无异议。王安澜、黎天才都微微向他点头示意愿意服从;石星川神情自然恬淡,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命令,从即时起,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杨正涛!”
“到!”
“你率十八旅立即开拔,进驻大冶,炮九团一营、重炮队归你指挥。注意,时刻警惕江西方向和水面之舰船,不得命令不许开火!”
“是!”杨正涛立正后落座,双目炯炯,眉目间自有一股子神气。能够以混成旅领受第一个任务,在众人眼里是师长对十八旅的看重,是荣耀,在他心里也是如此。
“黎天才!”
老将黎天才略有犹豫,似乎是没想到第二个就叫到自己,一闪念间就迟了一拍,有些慌张的起立应答:“到!”
“你部立即从襄郧一线向北推进,前锋直指新野、邓县,监视赵倜,右翼掩护武胜关。注意两点,一,随时在手里捏一个旅的兵力为预备队;二,前哨不可与北军接触。”
“是!”
“应龙翔!”
“到!”应龙翔起身时心中更比黎天才还惶恐,怎么了,我至今还是光杆一个,拿什么执行备战的军事任务?!
“邓承拔、张鹗翎、陈镇藩!”
“奉都督府军务司命令,以教导旅第一团陈镇藩部、暂一团、新一团另鄂东之黄陂、广济、罗田三个独立营,并从炮兵群(旅级司令姜明经)抽调炮兵两营、骑兵一连、辎重、工兵各一营,组成新编第三师。以应龙翔为师长,邓承拔为副师长兼参谋长,张鹗翎为第五旅旅长、陈镇藩为第六旅旅长,限期本月内在孝感完成新编第三师之编制任务!”
“是!”四位师、旅长几乎是同时回答,同时落座,倒也显示出一种已然形成整体的风貌来。
“石星川!”
“到!”
“你部抽调一个团进驻鄂州。”
石星川一听这个命令就知道万一江西方向爆发大战,跟自己都没多大关系了,这个调出去的团,多半是作为杨正涛的预备队或者总预备队的一份子使用的。不过,这个安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第一混成旅驻扎在荆州——宜昌,如果全部开拔到鄂赣边界上,如果川军存有恶意而沿江东下,谁来抵挡?
“王安澜!”
“到。”
“你部立即拟定船运黄梅计划,务必保证在五天之内全师开到黄梅,屏障江北。注意,不得命令不准开火!”
“是!”
“暂二团、新二团组成新编独立旅,以易甲鹇为旅长、罗洪升为副旅长、杨载雄为参谋长,驻防武昌。”
“何镇台(镇台,前清总兵的别称,民国镇守使一职相当于总兵,故旧派军人以此称呼镇守使)。”易甲鹇起身,看了应声站起来的罗洪升、杨载雄二人一眼,转向何向东说道:“鄙人无意内战,已与汉口之日领事馆谈妥赴东洋投考陆军大学之事,恐怕无法膺当重任。”
又是一个号称不打内战的!前番就有田金榜如此表态,故而何向东派十八旅到鄂赣边界驻守备战,以最精锐之十七旅为预备队,必要时由自己亲自指挥作战。
一个倒也罢了,今天出现两个,已经严重影响到备战,如果真要祭起军法来,田、易二人轻则革职,重则下狱。何向东不愿意这么做,田金榜是个好学、忠诚的好帮手;易甲鹇军学娴熟,统兵经验丰富,本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奈何年纪不过四十,却深受封建忠君思想的荼毒。武昌起义以来,对民国、对老上官黎元洪都有些不冷不热,取消极之态度,故而一直在都督府挂个闲差,若非杨曾蔚主持的武学研究会吸引了他,今晚也不会出现在此地。
“各部立即整备,随时听候调遣,易甲鹇、田金榜、杨曾蔚、张孝准、金永炎、应龙翔、叶秉甲、吴元泽留下,其他人,散会!”
其他人纷纷散去,何向东招手示意留下者坐拢过来。
易甲鹇情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若真惹恼了在当前湖北可谓“只手遮天”的何向东,自己别说去日本了,能否走出镇守使署都是问题!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得低头啊!心中拿定主意,他拱手道:“何镇台,易某并无顶撞之意,实乃醉心军学,又不忍参与内战,为难之下不如远走东洋,一遂求学心愿,二来避免是非,三来于心则安。易某此情节,还望镇台成全。”
“如果逃避就能强国,如果不流血就能达成国家统一、收回失地,我也跟前辈去东洋考那个什么陆军大学去。”
何向东是笑着说的,可在座的人都没觉出他的笑意,反倒是感觉到浓浓的悲凉。
“是,改朝换代了,总有一些坚贞不屈者心甘情愿为前朝殉葬,古有伯夷叔齐,今有那些满清遗老遗少,不稀奇!但是,改朝换代之前、之后,中国还是中国,中国人还是中国人!国家羸弱,列强环伺,中国面临的危机日重一日,如此下去,终有亡国灭种之日。届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身为中国人,身为中国军人,躲是躲不开的!此次江西危机,唯有我军主动作为才能震慑双方、消弭战火、避免内耗。以战才能止战,几千年来,有凭借仁义道德而被阻止的战争吗?能借口对前朝的忠诚而避免对国家、民政的责任吗?易前辈,向东出言无状,得罪了。”
“不敢,不敢。”易甲鹇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舒服。想想几年前,易某已经是标统了,你何向东在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吗?
“军学,学而不对战,无异于纸上谈兵。何向东言至于此,前辈请便。”
易甲鹇起身,立正,碰了一下脚后跟,离去。门口的三位马弁俱都手按木制的枪套看向师长,可何向东并未动静,那他们也只有眼睁睁看着易甲鹇离去。
杨曾蔚低声道:“师长,易旅长其实已经想通意动,只是抹不开面子而已,我去劝一劝。”
“不,让他去!”何向东心中恼火,暗下决心,一定要以击败日军的事实来打醒某些人。“看来,我们要重新调整人事,晓峰兄,你来担任独立旅旅长,军校的事务就有劳闰农兄了。”
田金榜嗫嚅道:“师长,我..”
何向东会心笑道:“伯元,你率十七旅为总预备队,待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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