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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小雨。
早早把车开到她家楼下等她。
雨点一滴一滴打在车窗上,悄无声息。慢慢汇集在一起,顺着光滑的玻璃流下,拖成长长的一条。
有点点冷,我打开空调,热空气呼地涌进车厢。之前紧缩的毛孔也慢慢舒展了。
玻璃上开始起雾,一点一点,慢慢变成一大片,外面的世界顿时模糊不清。
从包里掏出那块铭牌,金属的冰冷感在热空气里没有一丝消散。就像一块挥之不去的伤疤。
一转头,她从楼里走出来,伸手试了试雨点的大小,弯腰脱下高跟鞋提在手上,用包顶住头,向车子跑来。像个孩子一样笑着。
透过雾气的车窗看着她,模模糊糊,看见另一个人慢慢在雨中向我跑来。长发飘飘,雨点慢慢落在上面,发丝一辉,雨滴被甩了出去,溅到寒冷的空气里。
她就像另一个人的影子一样。
我回头,将铭牌塞到一堆杂物下面。
·
她打开车门,冷空气吹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
没吃早饭吧。她笑笑,问我。
等你一起吃,快进来吧。我伸手接过包,放到后座。
我吃过了,给你带了点。她坐进来,轻轻关上车门。到学校再吃,好好开车。她捋了下长发,系上安全带。走吧。她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车里又开始暖和了。我看着雾气的挡风玻璃说,我真的很愧对你。
她伸手扭了下空调开关。要把这个打开,对着玻璃吹,就没雾气了。她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折腾着空调。真是的,要教你多少遍。
玻璃上的雾气顿时消散了,视线清晰无比。就像此刻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
城里堵车,滴滴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像根针戳着我的耳膜。
她从包里掏出个碟包,有点旧,却满满当当。以前老喜欢买CD,现在都不买了。
我看了一眼说,应该都有些年头了吧。
不正适合你吗大叔,都是老歌。她转过头看着我,坏坏地笑。
我抬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车龙,不耐烦的按了一声喇叭。妈的。
别着急,静下心来,就当我们是去旅行,不赶时间的那种。她翻着碟包。一场只用欣赏风景的旅行。
我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云淡风轻。
今天听什么歌好。她问我。
雨一直下。我点了支烟。
不要,不适合今天的气氛。她抬头看了眼外面。虽然很应景。
我吐出一口烟。我真的很愧对你。
她顿了一下,取出一张碟。张国荣,你最喜欢的。
从那天起我不辨别前后,从那天起我竟掉乱左右。
她伴着张国荣的声音哼着,偏过头去,安安静静地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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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都不再说话。我想道歉,可她始终假装听不见。
车在高速上跑着,微微有碾过浅浅水洼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从后座拿起一块毯子,一只手盖在她身上。她赶忙接手。好好开车呀,别分心。
我怕你冷。我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
她将毯子盖过胸口,伸手把CD机关了。我想睡一会儿。
我打开窗,把烟扔了出去。睡吧,到了我叫你。
我打开手机,慢慢地,每输一个字就抬起头看一眼前方。
我就像带着她去旅行一样。我对他说。
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她是你的家人。他说。
我很后悔对她说那些话,她却还是这样对我,一点都不怪我。
因为她是你的家人啊。
那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再等等,再等等。我也不能伤害她。
许久,他又说,我们都是注定得不到什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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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把车停好。
醒醒,去上课吧。我轻轻推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去上课吧,我们迟到好久了。把包递给她。
她坐起来,揉揉眼睛。我今天没课。
没课你还起那么早。
你有课啊。她打开包,拿出一个饭盒。把早餐吃了再去。
她把饭盒打开。芒果肠粉。没有香气,吃一口却香到心里。
前几个月你带我去的那家港式餐厅。她笑了笑,拿叉子叉了一条,递到我面前。你说你喜欢吃这个,我就去找老板学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呆呆地任她把肠粉喂到我嘴里。好吃吗。她问我。
好吃。我呆呆望着她,嚼着一颗颗精心切成粒的芒果。甜。我看着她说。
她像个母亲一样欣慰地笑笑,把饭盒和叉子递给我。好吃就都吃了。
我低下头,一条一条往嘴里塞。
眼泪不争气地转啊转,落下一滴。啪嗒。就像一块石头,丢进本已平静的湖面,波纹泛起。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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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雨停了,冷空气还是在吹着。
我起身把窗户关上,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别关窗,我在抽烟。系主任抬头说。
没事,熏不到我。我从桌上把他的烟拿过来,抽出一根,捏在手里。
你还是改变主意了。主任拍拍手里的纸。
但是,跟我们学校合作的国家,没有西班牙。他扶了扶眼镜。
我不说话,低头把烟点上。
法国,泰国,澳大利亚,这三个里面选一个。主任把纸放下。要不然不能帮你办免课免试。
我把打火机放进包里,吐出一口烟。
我知道你和那个女生的关系,你想去挽回她对不对。主任靠到椅背上。高高在上,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和她没关系。我站起来,把外套穿上。我喜欢足球而已。
·
她远远地蹲在草地边,抱着书,逗一只流浪猫。
温柔地挠小猫的下巴,嘴里轻轻地说着什么。
猫儿似乎很享受,闭着眼睛,偶尔用小爪碰碰她。她就笑得更开心了
我就这样远远望着她,欣赏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小猫舒服地躺下来,露出肚子,小爪子挠啊挠,像是撒娇一样。她把头发挽到耳后,伸手去抚摸小猫的肚子,笑着对它说着什么。
我把烟灭了,走到她身后。你朋友啊。我问她。
对啊,我的新朋友。她转过来,甜甜地笑着。猫猫,跟哥哥打个招呼。
小猫似乎很听她的话,看着我,懒洋洋喵了一声。
你帮我看着它,我去买点吃的给它。说完起身走了。你们俩好好相处,不准打架。她回过头说,笑着说。
我摸着小猫的头。姐姐刚才和你说什么。
似乎我不太会逗小动物,小猫爬起来,生气似地哼了一声。
我警告你,你不说的话会死得很难看。我指着小猫,好气又好笑。
她是不是和你说,我是个坏人。我把小猫抱到怀里,蹭了一身的泥。
你洗个澡会死啊。看了一眼它蹭过的地方,又把它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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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了。挑了半天,猫猫还小,什么都吃不了。
她把一包花生拆开,剥开壳。小猫似乎闻到了好吃的,在我怀里探头看着。
馋鬼,和你一个样。她笑笑,回头看了我一眼。
把花生粒放到纸上,包起来,用书角敲碎,然后把花生粉放在手上。猫猫,吃饭了。
我把小猫放下,看着它狼吞虎咽。它比我馋多了。
我想把它带回家,最近好冷,我怕它受不了。她心疼地看着小猫,轻轻抚摸着。
养吧,挺好的。我站起来,拿纸擦身上的泥。
可我妈不让我养宠物。她回头看着我。你以前不是有只猫吗。
我一怔。嗯,不是我的。
我知道。她转过头看着小猫。是她的猫。
我不说话,看着经过的几个学弟学妹。
你能帮我养吗。她说。
可以,只是要重新买窝啊什么的,都被我扔了。
明天陪你去买。她站起来,看着我。我不是在学她,只是单纯的想养它。
我低头看看猫。我没有误会你,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猫猫,明天把你送去哥哥家,哥哥照顾你。她蹲下去,变得温柔无比。
它叫什么名字。我也蹲了下去。
没有名字。她慢慢抚摸着。我不想把你所有的回忆都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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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我坐在书桌前,呆呆望着手机。
他说,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我也不懂,越来越不懂我。
室友放着歌,Beauty`and`the`beast。
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要一个女人和一个家。他似乎在炫耀。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什么样子,你以前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他似乎在数落我。
我以为你现在懂了。可你还是不懂。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教。
她抛弃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抛弃她。我回道。
你一直都想放弃她,可是你没勇气。
我把耳机带上,跟着音乐哼。So`goodbye,please`don’t`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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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
呆呆望着天花板,窗外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
So`goodbye,please`don’t`cry。
我一直在轻轻哼着这句词。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
二月二十。晴。
店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安安静静饮着。
王老头在打铁铸剑,叮咚响着。
我从柜台里抽出那张信纸,仔细端详。
无字的信,如何诉说哀伤?
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蹄蹄踏踏,在门口停下。我起身走出柜台,准备接客。
此时走进一人,蓝色长袍,褐色顶笠,垂下黑纱,遮住他的脸。
客官可要小饮一番。我走到那人面前,毕恭毕敬。
他抬头,扫了一眼,转身牵马走了。
我跟出店门,望着他。一人一马,远远地出了小镇。
王老头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把汗。看来这个客人不喜欢你这里啊。他笑着说。
我把信纸塞进怀里。是个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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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店里已经没客人了。
这个镇子小,入了夜人们都会早早睡去。
我收拾完桌椅板凳,进厨房准备晚饭。
等我再出来时,白天那个怪人坐在堂中的木桌边。悄无声息。
黑纱依然遮着他的脸,看不清是男是女。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我边说边把饭菜放到桌上。
他不说话,起身自己取了坛酒,又拿了酒杯,坐下斟酒。
我坐在离他一丈的桌子边,自顾用着晚饭。客官,等我用完饭菜,就要打烊了。
怪人不紧不慢,小口小口饮着。
我也起身取了一坛酒,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转过来看我一眼,将手中酒杯抬起示意。我也将酒杯举起示意,饮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样饮着,相隔一丈,每喝一杯都像对方示意,隔空敬酒。
许久,我进厨房,端出一盘菜,放到那人桌上。客官慢用,小店送的。
他又举起酒杯,不语,一口饮尽。
·
吃完晚饭,收拾干净,我坐到店门口,从怀里摸出那张信纸看着。
那人晃了下酒坛,又起身取了一坛酒。
客官需要什么,对我说便是。我回头望着他。
他还是不说话,坐下自顾自饮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马,瘦瘦的,鬃毛很乱,看似不常打理,低头吃着草料,像他的主人一样不发一语。
我把轻轻摩挲着信纸,抬头看着夜空。
想起那个女人,好似看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就像一幅悲怆的画在星空闪现。
那人敲敲桌子,我回头,他把空盘子推到桌边示意我。
我走到他身边。客官想要加个什么菜。
他不说话,轻轻用左手撩开黑纱,露出一丝空隙,右手送进酒杯,一口饮尽。
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我拿起盘子,进厨房炒了个花生。
·
把菜上桌,正要走开,他抓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坐下。
我坐他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起身,取了个酒杯,为我斟满。
干。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轻哼一声,似笑非笑。
我说,客官为何不发一语。
他摆摆手,举起酒杯。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往外一看,一个人远远望着店里,又走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静静坐在那里。
客官为何不饮了。我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他起身走到柜台,拿起笔和纸,在写着什么。
我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
片刻,他将笔放下,从怀中摸出银两,放在柜台上,转身出门,牵马走了。
我追出门去,看他牵着马,一步一步踏着,缓缓消失在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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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进店,关了店门,拿起他留在柜台的那张纸。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留下一句词,和当年侠客给酒取名字时念的词一模一样。
人比黄花瘦。我轻声念道。又是一个惆怅的人。
我将写着词的信纸和那个女人留下的信纸,一起放进柜台,吹灭蜡烛,上楼睡下。
·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侠客摇头晃脑念着。此酒就叫暗香盈袖。
我站在侠客身旁听他说着。
他又取了一坛,倒满一碗。嗅了嗅,抿了一口。
不饮了,不饮了。他摆摆手,放下酒碗。待下次,待下次吧。
我说,暗香盈袖,好名字。
他说,它今天叫暗香盈袖,或许下次又是另一个名字。
为何?
因为我每天都在变。今天是我,明天又不是,变幻无常啊。他起身,放下一锭黄金。
今日是此名,不知下次却是何名。
他摇摇晃晃,拿着剑,走到门口。喝酒的人,心里在想什么,酒就是什么。
他走了,我呆呆站在堂中。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我默念着。
王老头坐在自家屋檐下,笑盈盈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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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到了侠客第一次为酒取名的时候,睁开眼睛。
不知这个怪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喃喃念着那首词,翻身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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