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天依然阴沉沉的,比天更加阴沉的,是九戒和尚的脸色。
眼下已经到了清晨,可由于没出太阳,大雄宝殿中的能见度也不比夜里好多少,但聚集在这里的和尚们,却都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天亮了,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师傅,您看,师弟们都已经……是不是让他们去休息了?”用眼神交流了一阵子,思过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脸色衰败,说话的中气也不足,再加上九戒的神情也让他很不安,所以说起话来不像是昨晚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师兄,而是细声细气的,和宫里的宦官有几分相似。
“传法关系到本寺的兴衰,你们怎能……”九戒大怒,抬手就想一巴掌搧过去,可看到大徒弟那灰败的脸色,以及众弟子的熊猫眼,他这一巴掌却打不下去了。
“方丈,攘外必先安内,咱们是不是应该请些高人来作法驱鬼啊?”思慧法号中带个慧字,但脑筋却不怎么灵光,属于傻大胆的类型,所以昨夜他第一个遇鬼,受的刺激最多最大,却一直没晕倒,这会儿的精神也比别人好很多。
“白痴!”九戒的怒火终于找到宣泄的地方了,一巴掌把思慧拍到一边,他气咻咻的喝道:“高人作法?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忘了本方丈的身份吗?这里是佛门圣地国庆寺,哪里又有佛法修为高过本方丈的高人?”
“那……方丈,今天晚上怎么办?要是那鬼再来的话,您……”虽然是直肠子,但思慧这憨货想的却是长远,很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意思。
他的话引起了众僧的共鸣,一群老少和尚虽然不敢出声附和,却都将夹杂着期盼和惶恐的目光投向了九戒,令九戒感到非常纠结。
若是单靠谢家散布流言,可以动摇刘同寿的威望,但却达不到一举将紫阳观置于死地的效果。
刘同寿可以推说是他自己紧张过度,所以才劳师动众搞出了抢收的事儿,这样一来,损失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声,他身后的老道却不受影响,反而有可能更上一层楼。这就是刘同寿留的那个后门的作用了。
想要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就必须得从信仰上着手,在这一点上,九戒和谢敏行是有共识的,他也正在努力这么做。这些天,包括他自己在内,国庆寺全体总动员,走街串巷的宣扬佛法,趁机散布妖孽论。
人心是很复杂的,刘同寿那个后门从道理上的确说得通,而且还有两场地震做注脚,但那毕竟是两年后的事儿。在百姓眼中,眼下的损失才是实实在在的,只要借着这个机会将百姓煽动起来,说不定连官府都不需动用,就可以借力打力的消除紫阳观这个祸患了。
就算日后那预言成真,也传达天听了,可皇上总不能追究百姓吧?
前期的铺垫已经有了效果,雨这一停,更是趁胜追击的关键时刻,谁想自家后院却起了火,这难道是报应吗?不,不可能,那个王一仙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就算他临时前真有了些法力,也不可能变成神仙。
他咬了咬牙,计划不能耽搁,必须执行到底,彻底颠覆那个碍眼的紫阳观!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望着一众弟子神情萎靡的模样,他也知道今天是没办法勉强了。传法时,形象也是很重要的,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会听你说话?
“师傅,不然……咱们暂且搬到县城去,人虽多了点,但谢公子神通广大,总是能安排得下啊。”思过对自家师傅了解最深,见他犹豫,便猜到他在纠结什么了。
他的办法也有其道理在,惹不起总躲得起,就不信那鬼会一直跟到县城去,跟去了还能找得到自己这些人。
“不行,怎能为了区区鬼怪,就弃了自家的基业?”九戒本来还在犹豫,可听了徒弟这话,却横下了一条心,“何况,那鬼怪也未必就是真的鬼怪,说不定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想搅乱国庆寺的人心呢。”
他几步走到门外,怒目远眺,晨雾中,东边的小镇若隐若现,他恨声低吼:“有老衲在,岂有他卖弄鬼蜮伎俩的余地?哼,大家且去安歇,养足精神,今晚随老衲一起,会会这妖孽!”
九戒和尚咬牙切齿的发着狠,他的徒子徒孙却都面如土色,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祸害了他们一晚上的妖怪并没有走,还在门前徘徊着。
“寿哥小心,老和尚出来了。”寺门前的草丛中冒出个大花脸,要是让庙里那些惊弓之鸟看见,肯定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刘同寿一身黑衣,左手拎着个木桶,右手却拿着个刷子,打扮的像个杀手,形象却像个粉刷匠。他猫着腰,钻进了草丛,回头打量了一下,很满意的点点头:“搞定,咱们走,晚上再来。”
“啊?还来?”楚楚在脸上抹了抹,几块粉红色露了出来,扮鬼很好玩,但那些颜料让她很不舒服,而且这种天气里,在野外过夜也不是什么好享受。
“当然了。”刘同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男人么,就要有始有终,光是一晚上,哪里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至少也要折腾他们几天才行,省得他们转那些坏心眼,搞花样害人。”
“可是,寿哥,你好像舍本逐末了吧?去吓唬那些和尚有什么用,雨停了才是大事啊?昨天去赵大叔那里拿肉的时候,我听到很多人都在议论啊,说抢收损失很大,还有……”
“不用担心,只要没有那些和尚搞鬼,雨停了也就是损失点名声罢了,总比水灾真的来了,大家措手不及强。”和尚想到的,刘同寿自然也想到了,这已经变成了一场宗教战争,在最后结果出现前,他必须给敌人足够强力的打击才行。
至于水灾本身,则属于成功了就一飞冲天,失败了也伤不及筋骨的行动,当然,前提是那些贼秃不捣乱。所以,现在的重点变成了打击帮凶,谢家只能先放放再说,说不定事情还会有其他变化呢。
刘同寿神秘兮兮的笑笑:“再说了,这雨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昨天东壁兄跟我说,久雨起风晴,这雨连下了三天,可停下来的时候却没起风,接下来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刘同寿觉得很好笑,明明拐来的是个未来的神医,可李时珍却一直发挥着气象专家的作用,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客串么?说起来自己也差不多,明明是个魔术师,可现在做的却都是骗子和神棍的勾当,嗯,还要扮鬼吓人,真是辛苦啊。
对付这些和尚,他没什么心理压力,虽然不知道细节,但他可以肯定,在征地的过程中,这些贼秃扮演的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出家人四大皆空,能有口饭吃就行呗,要那么多田地干什么?用的还是这种强抢的手段!
既然充当人家的走狗,那就要有身为狗的觉悟,自己怎么收拾他们也不为过。
“楚楚,今天你好好休息就行了,晚上不用你出场,我自己去就行。”看着楚楚疲惫的模样,刘同寿有些心痛。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女孩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寿哥你一个人,还怎么扮鬼啊?”
扮鬼用的魔术,技术含量并不高,无非是通过易容改装,借着夜色欺骗视觉的手法。刘同寿仿手电筒的外型,做了个简易的集中光源,然后将女孩打扮成吓人的鬼脸,再做个假舌头,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正式出场的时候,女孩的双手拉着一块厚厚的黑布,将脖颈以下都遮住,刘同寿蹲身在下面,用那个简易手电筒从下往上照着女孩的脸,恐怖气氛一下就出来了。
这招说白了很简单,后世的小孩都会用,但效果却是大好,就算在科学普及的后世,都能吓到人,何况是在明朝?冷不防看见,不被吓到才怪呢,思过等人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一直用同样的招数多没意思啊,今天咱们换个花样,你要去也行,反正咱们看会儿戏就回来了,不耽误休息。”
刘同寿贼兮兮的笑笑,然后伸了个懒腰,“到家了,咱们从后面进去,别让人看见了,师妹,你去做早饭,我去挂牌子,然后一起去睡觉。”
“嗯。”
……
夜色已深,国庆寺内灯火通明。
九戒一手捏着念珠,另一手则拄着一柄禅杖,威风凛凛的站在了大雄宝殿门前。在他身后则是他那群徒子徒孙,或者高举火把,或者手持棍棒,几十人簇拥在一起,倒也显得威势十足。
只不过若是有人看到他们的神情,就肯定不会这样想了。这些和尚都是目光游移不定,脸色变幻不停,一副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便扭头就逃的架势。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九戒和尚对弟子们的怯弱相当不满意,他重重一顿手中禅杖,高声怒喝:“不过是有那宵小之辈装神弄鬼罢了,些许小伎俩,岂能奈何得了精修佛法的佛门弟子?看老衲怎么除魔降妖!”
“咚!”话音未落,仿佛应战似的,寺门猛然一声大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不休,和尚们的脸色更白了。
“鬼……鬼来了,它在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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