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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里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
这里蒙蒙中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
“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
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
紫鹃见她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她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寒了半截。
半天,黛玉又说道:
“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
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
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
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
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
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
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原来是在做梦啊!”黛玉猛地一下惊醒,只觉得呼吸急促,心儿一阵子乱跳,身上冷汗直冒,浸湿了身上的衣裳,只觉得满满的恶毒的冷意。
再细一看,夜已经很深了,屋外月光淡淡,被竹影拦着,总照不进来,四周沉沉的一片寂静,夜色压抑着逼进屋子,只有屋里点着一盏小灯,油油地闪着红光,照亮了屋子里的一角。
黛玉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梦境如此地真实,难道是自己原本末路的写照,原来按道理自己本该是这个样子死的,死得不甘不愿、无声无息,死得如此憋屈,死得象一条流浪的狗儿一样。
黛玉身子病弱,并不怕死,但要让她死得象这梦中这么可怜,是质本高洁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的,甚至感到非常地愤怒,那愤怒的火焰在她的心中灼烧,恨不得将一切烧尽。
黛玉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这是她的命,那么她就要逆天改命,活出自己;如果这天不许,那么她就要改天换地,杀出一片新天地。
黛玉想着心事,一夜没睡,次日早早起来,练了一下子功夫,心儿仍是乱的,梦中那心悸的感觉始终让她无法平静,思来想去,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在唤她,便去园中散散心。
偏巧那薛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在房里哭了一夜,也是早早起来,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
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
黛玉见宝钗无精打采的过来,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心底莫名地一动,十分地微妙,忙问她“哪里去。”
薛宝钗见撞上的是黛玉,自己正是麻纱的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不愿久停,便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
林黛玉忙道:
“宝姐姐,且住了,我有话要说。”
那宝钗听见,不由得停住脚步,返过身来,略为诧异着看着黛玉,听她会有什么话说。
黛玉也是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要说什么却一点也没想好,两人倒是僵住了。
就这样,两个人都顶着一夜没睡好的黑眼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看着又不说话,偏生两人此刻都心思重,谁也不愿先开口。
宝钗是四风不动的性子,黛玉还是比不赢,搭讪着先开了口:
“宝姐姐像是也没睡好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但她终究还是有点想岔了,不知道薛家里的事,又添了一句出来:
“若是为了宝玉的棒伤,却不必心疼他,他那是咎由自取,打他一顿还是轻了的。”
没话找话,总会说错些话来,就是如此。
宝钗听了,真是有些生气,便直接拿话顶她。
“不是为他,是旁的事。倒是妹妹的眼儿红红的,妹妹身子弱,也多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黛玉听了,知道是自己说错了,忙分辨道:
“我也不是为他,那不值得,我是昨夜儿梦见自己死了。”
宝钗一听,倒是吓了一跳。
“呸、呸、呸,大清早的,祥瑞御免,家宅平安,大风吹去,大吉利是,你做什么疯啊,说这样的话。”
黛玉道:
“不是要吓姐姐,我也是不信这个的。我们都是这个园子的客人,本该常走动的,这一向身子好些了,想得空到姐姐那儿坐坐,不知姐姐可欢迎?”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一大早这黛玉就有点神神叨叨的,连不是平日的样子,倒是让宝钗心底盘算了起来,但家里有事,没得空和她在这里磨牙,想起近来黛玉有些子不正常,便拿话安她的心。
“那我是扫榻以待,欢迎还来不及呢,妹妹只管来。妹妹放心,你的事我是不会说的。”
黛玉诧异道:
“我只是近日看到了一篇好文章,想向姐姐请教一二,又有什么事儿要瞒着人的,姐姐只会唬人。”
宝钗只是一笑,分明听见林黛玉驳她,因记挂着母亲哥哥,道了一句“若是没有那就更好”转过身子,一径去了。
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
黛玉心里自己盘算道:
“凤姐儿如何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她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
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这世事通明、人情练达的好处来,不觉想到事业的发展上来,还是帮手太少,可这样的人才该到哪儿去寻,何处去找呢,心底不由又叹了口气,以待时日吧。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
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
“姑娘家里去罢,仔细这地方凉。”
黛玉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在这儿想静静,管你什么相干!”
紫鹃笑道:
“我又不认得什么静静,只是你的身子才好了些,又不配合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望也望累了,多少有人看到的,终归不好,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
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站在这儿是傻傻的,呆了半日,再看看紫鹃,紫鹃只是看着她笑,便嗔道:
“扶我。”
紫鹃听了,也笑,然后贴了过来。
待紫鹃过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想道: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今日我林黛玉一定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出来!”
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
“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
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
“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
“添了食水不曾?。”
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
“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它怎么记了。”
那鹦哥也是人来疯,见主人欢喜赞许,作死地直扑腾翅膀,在架上转来转去,又念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不是做文章!”
黛玉听了,便伸手将那架子摘了下来,又伸手去摘下锁在鹦哥脚下的细链子,将那鹦哥捧在手中,细细地爱怜了一会,然后双手望空中一扬,那鹦哥便飞了出去。
紫鹃看见,知道那是黛玉极喜欢的一只鹦哥,不想竟被她放了飞,忙唤了一声“姑娘”,目光中满是疑惑。
黛玉回过身看着紫鹃,微笑着道:
“且让它去自由了吧,把它囚在这架子上,怪可怜的,若是要杀它灭口,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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