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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天明是高莫县鸡街人,鸡街离高莫县城80公里,出羊街河,过澜沧江,即为临沧地界,有一跳古道穿行于整个乡境。姚天明的父亲在果子山林业局里开大车,父亲希望子承父业,就把刚刚初中毕业的儿子送到鸡街农机培训站里学开车,待驾照拿到手,再行运作,争取把儿子弄到果子山林业局里开大车,那年头,司机不仅是受人尊敬的职业,还能有超出预想的不菲的收入。
农历三月十八那天,阿罗依离开了水潭老家,来到距离鸡街吉村不远的新寨,走进了外婆的家里。阿罗依看到外公和外婆坐在火塘边烤火,就径自飘了过去,搂着外婆撒了一阵娇,开始向外婆打听吉村打歌的情形,外婆看见阿罗依喜于形色的样子,说,罗依长大了,晓得思春了,去吧,去领个棒伙子回来。阿罗依顿时脸红了起来,说,我还没有长大呢,我还晓不得思春呢,我只是想到吉村去看看嘛,谁说要领伙子了?阿罗依把头埋在外婆的怀里,喃喃辩解着。外婆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外孙女,用手指梳理外孙女的头发,心里乐乐的,嘴里也是乐乐的。第二天,阿罗依早早地起了床,躲在屋子里打扮好,正想出门,外婆说,还没有吃早饭呢,这个时候的吉村鬼都没有一个,你去能把伙子领回来?
吃过早饭,外婆把阿罗依叫到身边,说,要想找到伙子,得先学会唱鹊。唱鹊相当于内地的唱情歌,外婆于是教外孙女如何唱鹊,教外孙女如何用动作来吸引伙子的眼球。阿罗依的脸红了,她摇着头,说,狼外婆,我不要狼外婆教我,我不爱听狼外婆叫我唱鹊。阿罗依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的手指却是分开的,她可以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把外面的东西看过饱,看过够:沉默无语的外公、眨着眼睛的表嫂、假装生气的外婆以及周围的景象,她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吃过中午饭,外婆拉拉外孙女的衣角,叫外孙女去吉村打歌,她自己倚在门口用目相送。铺满天空的云儿很细碎,也很刺眼,阳光仿佛温吞水,几乎没有什么热量。外婆望着外孙女远去的背影,勾起头笑了笑,返身走向火塘,开始给男人烤茶吃,烤茶是高莫县村民喜欢的一种饮品,做起来花时费力,烤茶浓郁醇正,早晨或者上午喝上两三杯,可以保证一天之内不再喝茶,有茶瘾的人特别钟情烤茶,没有茶瘾的人最好是不要喝烤茶,如果不巧喝了就会引起茶醉酒,而且茶醉比酒醉更伤人。
阿罗依走进了吉村打歌场。高莫山高箐深,坡陡难行,居户分散,信息不通,传情不畅,庙会因势而成,其形成的初衷在于扩大交流,让青年男女在赶庙会的过程中相遇、相识、相思、相恋、相亲,而相遇时以直白表述未免有些唐突,不如以歌试探,以歌传情,最终瓜熟蒂落,成就婚姻。随着时光的流逝,歌唱渐渐演变成了歌舞,以歌舞的形式来展示青年男子的伟岸,以歌舞的形式来表现出青年女子的俏姿,以成就婚姻作为歌舞的终结,美丽的服饰在此过程中充当了重要角色,这是高莫精美刺绣作品出现的前提。
吉村打歌场的前身是吉村私塾,政府修建学校之后,吉村私塾便终结了教育使命,进而演变了成打歌场,为青年男女相识相恋提供方便。阿罗依来到吉村打歌场时,打歌会已经开始。阿罗依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走进了舞池,打起歌来。姚天明也来到了吉村打歌场,他以前没有打过歌,就站在旁边观看。姚天明通过细心探究,知道了打歌的基本套路,除了耍大刀的动作有点复杂,其他人的动作比较简单,无非是正面时亮出胸脯,左脚挑起,右脚跺,侧身时右脚挑起,左脚跺地,循环反复而已。
打歌的关键技术在于表情,在于激情,用激情去展示男子的刚劲,用激情去表现女子的柔美,刚劲吸引柔美,柔美穿透刚劲,相容出了浓浓的激情。等到情满意溢时,打歌暂告段落,等到再次打歌时,有些青年男女就失去了踪迹,人们就会看到小路边、树丛里、地角旁亮出了烟火。或坐或站的青年男女正在约会,他们将要相约去唱鹊。几个正在打歌青年男子看到了阿罗依,他们灰暗的眼睛顿时豁亮了起来,边打歌边向她靠了过去。阿罗依似乎不解风情,没有理睬他们,只管用眼睛去扫描站在舞池边的姚天明,眼光在他身上不睃来睃去的。
那几个围着阿罗依打歌的男子看到阿罗依没有应声歌舞,心里有些失望,心想这个女子细皮嫩肉的,年龄又小,不适合做老婆,老水牛吃嫩草的事情君子是不做的,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阿罗依,找别个女孩打歌去了。等到打歌暂告段落,等到姚天明正想迈步走开时,阿罗依心里着急了,她再也顾不得害羞,赶忙走到姚天明面前,向他表露了心迹,然后走了出去,放在背后的双手向姚天明召唤着,姚天明心领神会,赶忙走了出去,跟在阿罗依的后面,离开了打歌场外。
姚天明没有看见阿罗依的身影,但是他并不着急,他知道阿罗依已经躲进了附近的竹丛里,于是有意绕过了竹丛,来到竹丛对面的一个山岗,把身子倚靠在一棵松树上,扯起了嗓子唱起了鹊。鹊声恍如一股山间流水,缓缓地流淌起来,流淌到沙滩时突然顿住了,随即缓缓地泅进了沙石底下,等到传入阿罗依的耳朵时,鹊声已经化作了清泉。清泉流进了阿罗依的心脉里,在阿罗依的心窝里回旋起来,激荡起来,激荡起了无数的情意。
阿罗依捂着胸脯,胸脯上倒悬的两座小山峰,在鹊声的侵袭中颤抖起来,战栗起来,恍然海浪里的船儿在风雨里沉浮,飘摇。阿罗依意识到自己的魂灵被对方勾走了,她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激情,任由激情在空谷里游走。阿罗依想走出竹林,想立刻走出竹林,扑进对方的怀里,然而阿罗依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女孩,在寻找爱情的道路上总该坚强些才是,轻飘飘就把自己拱手送给了男人,到时候人家会怎么来看待你?
阿罗依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感,然而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泛滥,泛滥得像丰水季节里的河流。阿罗依心想我既然不能阻止了河水泛滥,那么我就只能承受泛滥河水的撞击。阿罗依带着莫名的思绪和幸福的晕眩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开始应答姚天明,羞羞答答地唱起鹊来。
姚天明以为阿罗依很快就会被自己的鹊声所打动的,对方很快就会走到自己身边的,事实上,阿罗依已经缓慢地靠了过去,然而女孩儿特有的羞赧禁锢了她的脚步,鬼使神差般地把她推回到了原地,不失时机地把已经外露的情感再次收拢了起来,于片刻之间构筑出强大而又坚固的堡垒。姚天明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但是每次,他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姚天明在受挫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效果的,于是,他改变了攻略技术,变强攻为巧取,以委婉的唱腔表述了自己对阿罗依的爱恋,最终得到了阿罗依的热烈回应,他们把人世间男子对女子的痴迷,把人世间女子对男子的钟情,用鹊声表现了出来,发挥了出来,表现得淋漓尽致,发挥到了极点。
乌云从山后飘了过来,顿时铺满了天空。天边扯起了火闪,响起了雷声,天地间顿时浑浊了起来,天地顿时昏暗了起来,如豆子一般的雨滴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砸在树上,砸在地上。雨滴声宛如鼓点,铿锵有力,雨滴声犹如分号,分割了绵延的时空,时空顿然消弭。雨线把天和地连接起来,编织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把姚天明和阿罗依也编织了进去,让她们在这张雨网的缠络中高唱应和。
大地振动起来了,大山摇晃起来了,逼仄里透出了辽阔,寂寥里透出了高远。雨声犹如南腔,绵远悠长,雨声又如北调,洋洋兮若江河,把他们心中的烦忧唱得没有了影子,唱得没有了踪迹。天边出现了连环的闪电,苍穹响彻起凌厉的雷声,更大的风刮起来了,更大的雨下起来了,风雨声宛如琵琶声,漕漕切切,懵懵懂懂,杂乱无序。突然,小弦崩断了,声音戛然而止了,月亮从山那面升了起来,柔美的月光撒下来,山影清晰,树木婆娑,天地隽永,空气清新。
远方的山谷里突然出现了一堆篝火,无数只飞蛾猛烈地扑向篝火,爆裂之声不绝于耳。又见两个孤独的人影从天缓缓而下,坠落在篝火里,他们在篝火里相拥,高唱,渐渐化作了灰烬。姚天明晓得自己难以抵御阿罗依的魔音,阿罗依也晓得自己不仅套住了姚天明,也套住了她自己,她想我们的感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我还能犹豫么?我是不能再犹豫了,我要去寻找爱情,去寻找属于我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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