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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有健想起来，他竟然没有看到牛仔妹妹的脸！
他连连叹息，好像错过了人生最靓丽的风景线。
售票员扯着乡音喊道：“火纸村到了，下车的有没有？”
梁有健赶紧应了一声，拎着东西往前面走，车身突然传来巨震，他差点钻进前面一个大叔的裤裆里。脖颈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心中不由得咒骂一声。
几年前鹅城市和天朝所有地方一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修路运动，即“公路入村”运动。
按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天朝的运动基本上不是动乱，就是乱动，公路修到火纸村这里，倒像是后娘养的，没过一年就原形毕露，到处坑坑洼洼，深深浅浅，比没修之前还要难走。
梁有健拎着包裹正要下车，突然发现提前回家的不止自己，居然还有“镇村之宝”梁有康。只是梁有康面色苍白，看上去似乎更加不妙。
梁有康和梁有健不仅是同宗，还是邻居、小学同学以及初中校友。梁有健这一辈，共有六个堂兄弟姐妹，他排第三。起名字的时候长辈达成共识，按照“幸福健康快乐”来排，走“有”字辈，他故此得名。
而这么多层的关系，并未让他们的关系比普通同学更亲近一些。事实上，在三年级之前，两人的关系是很好的，一起上学放学，捕蝉钓虾，总之是形影不离。
可从四年级开始，梁有康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成了学霸，无论抽考统考还是期末考试，怎么考都是第一名。
二人还未有什么感觉，他们的父母心里开始失衡。梁有健的爸爸老拿梁有康来教训梁有健，“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况且还是你弟”更是致命一刀，弄得梁有健生不如死。
而梁有康那边，父母害怕他老跟梁有健在一起玩，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于是也刻意的拒绝梁有健上门。
三番五次下来，两个小孩子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一些游戏规则，关系疏远起来。等到小学毕业，上了镇上中学，两人见面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
再到了高中，梁有康考入市一中，被村里人称为“镇村之宝”。梁有健在市东三中，听听这名字就知道两个学校的差距。
两人身份更是有了天壤之别，云泥之判，这从梁有健爸爸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老人家每每教训梁有健，那态度恨不能把梁有康偷过来给自己当儿子。
两所高中离得不远，所以二人回家坐车都是同一辆，偶尔也会遇到。好在二人不说话久矣，所以都并不觉得难堪，扭过头装作看风景就是了。
梁有健看到梁有康面色苍白，心想这小子肯定是学习太玩命，学出毛病来了。其实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健康”为名的兄弟俩离健康相距甚远，后面有认识他俩的人叹息道：“高三可真辛苦，好像又快要高考了吧？瞧把两个孩子给累的，等上了大学就好喽。”
“等上了大学就好喽”这句话算得上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谎言之一，和“我们先帮你保管压岁钱”一样，令人心酸。
人越大，就越不好，就越痛苦。只是乡野村夫和中小学生们哪里会想这么深，他们在欺骗中长大，又在欺骗中学会骗人。
所以二人此时正在“局”里，当局者迷，旁观者骗，听在心里，虽有不同反应，却依然对大学心生向往。
梁有康拎着一个更大的包裹先行下车，缓缓走在前面，梁有健为了避免尴尬，缓缓跟在后面。
为了排解这种低速行走的无聊，梁有健东张西望起来。
他看见小时候钻过的桑树林变成了破败的养鸡场，游过的沟渠两岸杂草丛生，藏蛇卧鼠。浅浅的死水上铺满长不见尾的裹尸布般的绿藻，好像绿皮火车栽进沟里。绿藻上面又堆满了各色垃圾，和爬满蛆虫的瘟鸡死兔。
梁有健沿着岸边走着，离得虽近却感觉并非臭不可闻，因为更恶的臭就埋伏在前方。那不知是哪家，或者是哪几家晒在路旁的大粪，摆成一字长蛇阵，呈以臭攻臭之势，打的河里的臭全线龟缩在沟渠中，不敢轻举妄动。
大粪旁边，则种着些许杨树苗。梁有健小时候，这里可是绿荫如盖的乘凉圣地，如今老树皆被砍伐，新树已发新枝，看似是新老交替的自然规律，其实这些新树不过只会长个三五载，届时亦将被砍伐殆尽，然后再行种上树苗，这中间起作用的，乃是某种可怕的经济杠杆罢了。
眼见于此，梁有健心中着实压抑，满脑子只有四个字：农村已死。
梁有健在做语文试卷的阅读题时，经常看到一些脑残到有些病态的作家的文章，写一些厌倦都市纷扰红尘喧嚣，恨不能立刻打包回到故乡，过一种青山为伴绿水为邻的农村田园生活。文章写完歌照唱舞照跳，把避世隐居这茬，全给忘啦！可阅读题答案还得写“表达了作者思念故乡，渴望过一种平淡生活的心情。”
这让出身农村的梁有健特别反感这些王八蛋。等到每次语文考试成绩一出来，他就更讨厌这些王八蛋。
梁有健十几年的农村生活告诉他，或许在物质生活上，农村有了些许回光返照般的好转，可在自然环境上，这里却有比城市还要糟糕几倍的趋势。
城市毕竟还有所谓的规划，农村这里，就彻头彻尾成了老人的养老院，伪劣产品的销售处，城市的垃圾站，污染企业的排泄点，以及自我毁灭的重灾区。
突然梁有康摇晃了一下，身子好像承受不住包裹的重量向右边倒去。梁有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梁有康，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啊!你……”
原来梁有康的脸色并非苍白那么简单，离得近了，梁有健才发现梁有康面部布满汗珠，嘴唇干裂泛起白皮，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竟然满是若隐若现的青筋，说不出的诡异。
梁有健见状，顿时想起魔鬼筋肉人那张青红筋盘根错节的脸，两个字吐口而出：“污化？”
梁有康见扶住他的人竟是梁有健，心中不由得涌起感激之情，低声道：“谢谢你，我没事……你说什么？”
梁有健又想此事不大可能，梁有康只是青筋隐现而已，可能是营养没有跟上，怎么可能是污化那种可怕的事。
他此时却不知道，污化这种事不能用常理所解释，远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他之前得到的信息，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梁有健道：“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我帮你拎着包裹吧……我靠，你这包怎么这么沉！”
梁有健和梁有康身高相仿，哥俩一样的浓眉大眼，丑陋的中学生发型。只是梁有健不思进取，平日的生活主要是睡觉打篮球和上网，有时还跟几个跳舞的兄弟学学街舞，包夜不过是一月一次，所以身体比镇村之宝梁有康壮实一些。况且梁有康还带着眼镜，更显斯文柔弱。这让梁有健有一种我比他力气大的感觉。
可是当他帮梁有康拎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一个手根本拎不起梁有康的那个绝世大包！
梁有健略觉尴尬，却又心生不服，心想我学习不如梁有康，力气也不如他吗，于是把自己的包裹放在地上，学武林高手做气沉丹田状，双手同时发力，这才将梁有康的包裹堪堪拎离地面。
梁有康见状，伸手将包裹接了过来，云淡风轻道：“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拎吧。”
梁有健早已累的满头大汗，双腿发颤，问道：“你真的没问题？你那包裹里是什么，怎么这么沉？我没吃早饭，要不然也能拎起来。”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梁有康并不在意，向前走去，边走边说：“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了，在学校里学不到什么，我打算自己在家自学，到时候直接去考试就行了。里面是我的衣服和一些书。”
梁有健大吃一惊，自学备战高考这种劲爆内容对学生而言，冲击力明显更大，便道：“牛！你真牛！”
刚好远处传来一声牛叫，仿佛在迎合梁有健。
梁有康笑而不语，旋即又眉头紧锁。低头拎回自己包裹的梁有健并未看见，梁有康面部的青筋竟像电路一样，闪烁起淡淡的绿光。
那绿光如同一条绿色的蚯蚓，在梁有康面部来回穿梭了几次，然后猛地向全身百骸冲去。梁有康的身体里好似刮起了一阵旋风，并从汗毛孔渗出些许，吹的梁有康的衣服微微摆动。
只听“啪”的一声，梁有康猛地站住。
梁有健转脸看去，从侧面他只见梁有康的头发和衣服都无风自动，说不出的古怪。更古怪的是，梁有康面部竟有黑汗流出！
梁有健大骇道：“你的脸……”
梁有康却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用另一只手摘下眼镜，对着梁有健笑道：“呵呵，眼镜片坏了，咦……我的眼睛好像……健美先生牌猪饲料，让您的小猪仔三个月变大肥猪。”
梁有健听得目瞪口呆，看着鼻子上两道红色深痕的梁有康，以为他在一中发奋苦读，终于成功学坏了脑子，否则怎么会胡言乱语。顿时悲从心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有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一指远处，解释道：“我说的是那边墙上的广告词，那是六婶家吧？”
梁有健努力瞪眼看去，然后难以置信的望着梁有康：“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连六婶家的墙也看不见！不过那堵墙上的广告词，我知道。”
梁有康反复揉捏自己的鼻梁，说道：“那就别看了，赶紧回家吧。什么味道？”说话间梁有康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一下，然后看着手上的“黑油”，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怎么又出来了？我得赶紧回家洗个澡，我先走了，再见啦！”
说罢梁有康拎着包裹飞奔而去，梁有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中徘徊不去的则是“黑油”下梁有康那晶莹如玉的一抹皮肤，更觉手足无措：“我……这……靠！”
看到自己兄弟身上发生的怪事，梁有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却不知说些什么，摇了摇脑袋，苦笑一声，拎起自己越发沉重的包裹，吭哧吭哧的往家里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村里著名的神经病探花郎从一个草垛子里爬出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看到梁有健，立刻从身旁抓起一杆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打气球专用步枪瞄准他，哇哇大叫。
梁有健被吓的直哆嗦，撒腿就跑，拐了弯才停下来，不住的喘着粗气。
经过梁有康家前，梁有健不由自主望了一眼，只见他家铁门紧闭，悄无声息，好像从未有人进去过一样。
梁有健走到自家门前，用手轻轻一推，铁门咿咿呀呀的开了，他叫了一声：“妈！”
妈妈从一侧的洗衣盆旁走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喜道：“小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生病了？我试试额头。”
妈妈将右手在身上来回擦拭，然后放在梁有健的额头上试了试，然后道：“没有热啊，你这熊孩子，肯定是学习太拼命，身子发虚了，快些进屋休息吧。你爸知道你中午要回来，去小卖部买菜了，你先歇一会，等做好饭我叫你。”
梁有健见自己包夜导致脸色不好，被老妈误认为是学习太用功所致，内心颇感羞愧，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走进自己的屋子休息。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实在躺不住了，又到堂屋看了一会电视，心情更加烦躁，有心出去走一走，又想到快吃午饭了，于是翻身下床，出门向平房顶上爬去，想眺望一下这个已死的村落世界。
正往上爬着，就听见神经病探花郎在屋后踢正步，口令威武雄壮，铿锵有力，顿时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探花郎来头颇大，五年前在鹅城市都曾显赫一时，连续三年参加高考，均获得了全市第三名。无论哪一年，本都可以进入国内超一流大学，可他郁结在虚名之上，立志一定要顶着状元的头衔再进入大学，结果三次不中，终于成功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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